裴清霏额前的一绺发丝垂到鼻尖,稀疏的刘海随窗外吹进的微风轻轻摆动,两侧的乌丝刚好遮住耳朵,她偶尔会梳起垂下的它们然后架在耳边,日系短发倒是刚好能够凸显她那娇贵冷艳的气质。
这个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贵气的裴清霏就如同苏晚柠说的一般,充满着神秘感。
娇瘦的身体下究竟藏着怎样一个灵魂?
如果你亲身经历过来自地狱行者的问候,是否就不再会对凡物产生恐惧?
以下内容来自【裴清霏的日记】。
……
在裴清霏五岁的时候,她的父亲正值事业上升期,母亲在市政府的发改委任要职,整天忙于开会调研,忙个没日没夜,两夫妻默契的满世界跑,就是不着家。所以裴清霏在那一年第一次见到了父亲在人才市场找来的一位保姆,那位保姆陪伴了她半个童年。
对的,仅仅是半个。
李姨,就是那个保姆,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被当作童养媳卖给了一个当地还算富裕的人家,所以她从小就不知道自己的生父生母。后来那个人家的男孩长大了,考上了名牌大学,看不上自己家的这个糟糠之妻,觉得农村妇女配不上他大学生的身份,于是就和李姨离了婚,他的家人也完全任由他胡来,因为现在这个男人是他们全家人的希望,当时一个乡能出一个重点大学生就能够被上面评什么奖,以至于后来他把李姨赶出家们时,她的生父生母也是视而不见。在当年,离异女性还颇受歧视,所以她只好背井离乡来到这座孤独的城市。还好,前半生命运悲惨的她遇到了裴清霏的父亲,他在茫茫人海中一眼选中了她,把她带到了小裴清霏面前。
她第一次见李姨时,李姨脸上挂着一个大大的微笑,她的嘴唇很薄,笑起来有些腼腆,但是那干净淳朴的笑容瞬间将她融化了。小裴清霏觉得她好温柔,起码,是她见过最温柔的人了,也是对她最好的人了——她和她的母亲甚至一个月都见不着一次面,有的时候只是远远的看见背影或者隐隐约约的听见她的声音,两母女珍贵的一次见面机会大多数时候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能说上。
她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她在家门口玩耍,然后被一只大狗追了,她害怕得慌不择路,在小区的十字路上瞎跑,她想呼救,可周围一个行人也没有,而那只大狗就在她身后,一直用鼻子在嗅她,她能看到大狗的黑色倒影就在自己脚下。她不知道大狗是怎么想的,她分不清它的善恶,她只知道她自己很害怕,害怕到心窝很紧,很疼。
她其实一直是个坚强的女孩,因为在潜意识里她就知道,哭一点用也没有,毫无意义,没有人会在她哭时跑过来抱起她,然后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不要哭,李姨老是夸她乖,说认识了她三年一次没见她哭过。
但是这一次她真的害怕了,她从没见过这么大一只黑狗,它基本上是和小裴清霏双目平行对视的。
她边哭边跑,眼泪鼻涕止不住的往外流,终于,她跑进了自己的房子,她的妈妈就坐在客厅沙发上,还有一些装着正装的叔叔阿姨,手上拿着公文包和文件夹。
他们都好严肃,裴清霏心想,并且眼神肃穆的看着这位突然闯进的小女孩,那种眼神,仿佛是在看待一位外来者,尽管她泪流满面,尽管这是她自己的家。
她可怜巴巴的看向自己的母亲,她惊讶的发现她母亲的眼神和那些叔叔阿姨并无两样。
一样的冷漠无情,一样对她漠然视之。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她的妈妈就把她轻轻推向了门外,还一边一本正经的和那些叔叔阿姨讨论着什么市区规划。
她哭到哽咽,喉咙里挤不出一句话,但是她的眼泪止住了,是被这些冷漠的心冻住的。
她被轻轻地推出了门外,动作倒是轻柔,只是关门的声音,像是一声枪响,分毫不差的击中了女孩心脏。
那个女孩傻傻的站在门外,矗立许久许久,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木门上的老旧纹理,她至今脑海里还有那些纹理的画面,并且记得一清二楚,她想,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但是她忘记了恐惧,忘记了门外那只黑色大狗嘴边挂着一条留着唾液的大舌头,那一天她忘记了很多事情,也想起了很多,说得好似时过境迁一般,可那年她不过才八岁。
那天她没在门外站太久,因为不久后就有一双温厚的大手从她身后靠近,温柔的放在了裴清霏那娇小的肩膀上,还有意轻轻地捏了几下。
“霏霏,怎么哭啦,在门口干嘛呢?是不是在哭呀?”
她的眼泪再一次止不住了的往外流,肆无忌惮的从眼角溢出,在她稚嫩的脸蛋上滑过一道道泪痕。
“别哭别哭呀,小小霏,小小霏霏,别哭别哭。”
李姨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很温柔,像是溪水流过。
那天等她平静下来后,裴清霏操着委屈的语气和李姨诉苦,她本以为李姨会像以前一样毫不犹豫的安慰她,没想到李姨听后竟莞尔一笑,挪了挪身子又抱紧了小裴清霏,说出的那番话让现在17岁的裴清霏依旧记忆犹新。
“霏霏,你现在在慢慢长大,你要学着理解你妈妈,你妈妈是地方百姓的父母官,她这是舍小家为大家呀,她特别特别伟大,平时忙点什么都是在为百姓为国家干大事,咱要懂事啦!你不要生你妈妈的气,等你长大以后你就会慢慢理解她了……”
然而现在17岁的裴清霏对那件事早已释然,她和她妈妈的见面时间更少了,不过这依旧没能让她理解她母亲的所作所为,同时不能理解的,还有她亲爱的李姨。
她没什么文化,小学刚一读完那个男人的家里就不让她接着上了,所以她说不出什么高级的话和极具哲理的大道理,但是让裴清霏不能理解的不是她所说的话,而是她为什么会这样说?
裴清霏现在已经17岁了,她完全了解了李姨那段悲惨的前半生,她清楚的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世界对她不公平,甚至是残忍。
按道理,她本该对这个世界充满敌意,最起码的抱怨是无可厚非的。可她却选择了用最善良的方式看待这个世界,看待这个世界所有的冷漠,包括那个男人把她赶出门,包括她的养母养父对此的漠然视之,包括她的家乡亲人对她的悲惨遭遇冷嘲热讽。
即使是到现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大城市里,依旧有人还在“坚持不懈”的欺负李姨,比如裴清霏家隔壁的那个保姆,她经常邀请李姨一起去买菜,因为李姨会毫无怨言的帮她提重物,更有甚者是那个保姆为了一些蝇头小利,让李姨自掏腰包替她付买些零零散散的菜钱,尽管那家主人并不是没有给她。在那个年代里,李姨的善良只剩下卑微个体的苟延残喘。
善良的她还不仅限于此,她还教小裴清霏如何用最善意的目光看待这个到处充满恶意的世界。
在她眼中,裴清霏的命运无疑也是悲惨的,她最懂那种感受了,明明身边都有父母,可却都宛如隐形了一般,消失在两人的世界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但是她从没教过裴清霏一句丧气话,两个人的命运里,悲哀都是蚀骨的。
她很疼裴清霏,经常用自己的工资奖励考试得了第一的裴清霏,她不敢把她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因为她觉得自己不配。但是裴清霏完全帮她当作自己的半个亲生母亲,她知道谁是爱她的。
好人往往都是不配拥有好结局的。
好人最惨的死法,大概就是死在去做好人的途中。李姨在她初一那年,因为一场车祸意外去世了,根据交警的监控视频来看,是因为一场无意义的善举。
卖菜的老奶奶骑着三轮车在马路中间,可能是因为掉链或者别的故障了,三轮没再继续往前走,可对面疾驰过来一辆红色轿车却丝毫不知情一般,老奶奶吓得一动不动,只是尖叫,身体还坐在三轮上。李姨眼看着那车就要撞上了,毫无犹豫的扔下手中的菜篮子就要冲上去推开那老奶奶的三轮。
不过悲剧还是发生了。
一声惨叫,一滩血渍。
不过老奶奶没有死,李姨被车撞飞了十几米,监控上看到,她的尸体死相极惨,连路边的壮汉看到了都不禁捂住双眼加速离开,周围到处都是行人,却没有一个好奇的人敢去围观,都如同恐惧恶魔一般恐惧李姨那惨不忍睹的尸体。
更加戏剧性的来了,具监控看到的,李姨的死竟然完全是没必要的,无意义的。
因为从那辆疾驰轿车的行车路线分析来看,它不会撞到那辆三轮车,而是会避过它,甚至两者之间还间隔了有一米的距离,这也是为什么司机没有刹车减速的原因,不过他没想到的是,中间突然冲出一个中年妇女,他没来得反应。
红色轿车上印满了红色的血迹。
李姨又一次被大家笑话了,即使死相这么惨烈,即使是出于好心,大家只关心结果,不关心过程 ,不在乎动机。
李姨即使是死了,还是悲惨的,
自那之后,裴清霏就是这般性格了,他们家也再没请过保姆,初中开始,裴清霏就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她的口袋里总是有很大一笔钱,是她父亲给的,够吃每天吃得足够好,用得足够好。
其实她根本花不完,不过她收下了,她的父亲就能够安心。所以与其说是裴清霏的生活费,不如说是她父亲的心灵慰籍费。她不会炒菜,也从未主动想过去学,因为李姨以前说过,等她上了初中就要教她做菜,她一直在等,尽管这是一场毫无意义的等待。
她没来得及教,裴清霏也没来得及学,不过那也已经不重要了。
她经常在深夜里骂李姨,骂她傻,骂她蠢,骂她干嘛做这个烂好人,但是她懂她,她书桌上的台灯下,贴有一句话:如果“善”有原因,它不再是善;如果“善”有它的结果,那也不能称为“善”,“善”是超乎因果联系的东西。好人难做,但我们仍要做一个好人。
李姨教了她很多东西,这是她用生命给裴清霏上过的最后一节课。
人走茶凉,下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