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医务室只有五十几平米,面积不算大,但设施倒还算齐全。有两张病床,几台必备仪器,三四排柜子,玻璃里是一排排贴满小字标签的药罐和纸质盒子。
小小的房间里,十个男生之间的气氛空前尴尬,除了周一和余生安,其余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接过周一刚说完的那句话。
“我来吧,我以前就是打的控卫。”周没理会大家的沉默,又再次说道。
众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气氛空前凝固,周一甚至可以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大家默契的将眼神从黄有宪身上移向了周一。
余生安只是安静的躺在病床上,不置可否的看着周一。
胖子挠了挠头,有些尴尬的说道:“要不还是黄有宪来吧?毕竟,我们都没看过你打球呢。”
黄有宪没有说什么,一言不发的站在那,眼神中透着些惊讶,双眼直愣愣的看向周一。
他确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一边他自己的控球技术确实一般,打起来必然吃力,一边又正如胖子所说,他们几个根本没人看过周一打球,或许几个人略有耳闻,但明天是半决赛,没人愿意冒这个险。
“他很强的,他初中是隔壁中学校队的,刚好也是打的控卫,如果周一肯来,咱们就真的可以不用慌了。”余生躺在病床上安面无表情的说道,他想为大家消除对周一的质疑。
“可他……”胖子张了张嘴想继续反驳道,可转眼一想,余生安从未如此夸过一个人,甚至对之前校队的那几个都从未嘴下留情过。
“可是你很久没打了,明天晚上就要比赛,来得及吗……”
余生安面色凝重的看向周一,他对周一参加比赛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因为从这一两周周一的表现来看,他不仅每场都准时坐在替补席上,训练赛也都会到场,他不知道周一那天晚上的所见所闻,他觉得周一应该是放下了。
“对啊,我高一和你一个班的,体育课从没见你打过球……”队内的另一个人淡淡说道。
周一舔了舔嘴唇,“嗯,已经有两年没碰了。”
“两年?!这……这也太久了吧……”
大家脸上的表情像泄了气的皮球,失望的将眼神从周一身上挪开。
“明天周六,上午你练练投篮熟悉下球感,如果感觉还行你就替我首发上场。”
“首发?!”病床周围,大家异口同声对着余生安摆出了一副惊讶的表情。
“还是让黄有宪首发吧,要是周一表现得不好的话,我是说要是,那有点太伤锐气了。”胖子在周一面前说话倒是比较委婉,一边说着一边还指了指对面的黄有宪。
“他也是首发,他去打小前,看情况吧,如果周一恢复得不错,那就按我说的来,我是队长,这个时候最重要的就是信任队友。”
余生安的语气显得坚决而又沉稳,透着一股“由不得你拒绝”的那种感觉。
他其实也没看过周一打球,不过之前和苏晚柠他们聊天时听到些小道消息,余生安就是从他们嘴里知道了周一打的位置,厉不厉害,只是他为了稳定军心才迫不得已说到。
不过两年时间过去了,投篮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手感,手感又由每天在球场挥洒的汗水汇积而成。篮球是一项需要投入时间稳定球感的运动。
周一全程一言未发,只是听着他们激烈讨论。他本以为自己重新拿起篮球需要很大的勇气,或者是长时间的挣扎,在脑海里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至少像言情小说那样犹豫好久,然后握紧拳头咬咬牙再说出口。
然而他错了,他甚至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就好比是极其自然的说声“你好”一般。
他上一秒还在问自己后悔吗,下一秒竟然选不出一个让自己称心如意的答案。他释然了吗?他想并没有,在很多次夜深人静的床头,他还是会回想之前那件事。
如果他不逃跑,大叔就不会出来找他,老人也不会因脱离大叔视线而逃跑。 他从未否认自己的过失,也没有给自己找任何一点辩解理由,他也不想给自己开罪,那样除了让自己都恶心自己以外,丝毫不能减轻自己的心理负担。
他在初一就被选进了中学校队,这在当时已经算是特例,因为绝大部分的校队成员都是初二才能进入,但是经过那件事后,他就退出校队了,指导教练问他理由他也只是搪塞过去。
时间可以造就一个天才,也可以荒废一个人的天赋。他不知道时间还给自己留了多少。
“对了,我帮你和老吴请个假吧,明天周六,咱们是上自习课,你和大伙出去练球也不耽误学习。”
“嗯。”周一只是淡淡回复余生安,虽然他表面看着镇定自若,不过内心必然还是有些紧张的。毫不夸张的说,明天傍晚的比赛结果,很大程度取决于周一的表现,周一自然也明白这一点。
等余生安脚踝上的药上完之后,一行人就搀扶着他走出了校医务室,来到路口,大家互相告别。
“行了,大家别紧张,晚上回去睡个好觉明天才有精力好好练,都别想太多,相信自己,走了!”余生安说完转头就走,朝身后那群人挥了挥手。
余生安架着周一脖子,歪头瞥了他两眼:“放下了?”他轻声问道。
“哼,怎么可能,那个老人现在还生死未卜,这也没过多久,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周一面无表情的说着。
“你也别把结果想得太坏,总不能一辈子把这件事挂心上吧,再说了,两年时间,还是青春最好的两年,真不算短了……”
“那你告诉我他为什么从那件事之后就再没出现在球场!为什么突然消失!为什么!请你帮我找一个理由!”周一突然发怒,言语激动的高声说道。
他曾经也想给自己找个借口放下,可他找不到,单就这一点,就让他对比事耿耿于怀。
面对周一的怒目圆睁,余生安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了,他很少见周一发怒,他和周一的脾气都还挺好的,他们两之间还从未吵过架,当然现在也不能算是吵架。
周一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过激的言辞和表情,抬手敛了敛自己额前垂下的刘海,转头直视正前方从自己身边驶过的汽车,盯着炫目的红色车尾灯。
他没说抱歉或者对不起之类的话,他向来不吝啬这些词语,也从不羞于说出口,只是觉得没必要,他和余生安之间不需要用“对不起”三个字来维护他们之间的友谊。
不是不用,而是没必要。
承认错误是必要的,对不起三个字也是必要的,只是对于周一和余生安来说,没必要。
也正如周一所想,余生安懂他。他懂周一会在什么情境下说出这番话,也懂事情的前因后果。
“你别激动,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高一那时候,自从你告诉我那件事以后,我就真顺着你说的找到了那个篮球场,然后我在附近问了很多人,发现大家确实都不认识那个老人,只是知道他经常在附近球场和居民区捡拾废品,但是后来我碰到了我一个亲戚,他就在那片住,然后我架不住他热情,就被邀请到他家吃晚饭,晚饭时我无意中和从他嘴里听到,球场附近有片老居民楼要拆迁,里面住的就是有很多老人,我想,这说不定就和被你砸到的那位老人有关系,于是就顺着这条路继续去问,果然,他不是在被你砸到后才彻底消失不见,在拆迁前有位阿姨还让他进家门收过废品,但是由于他穿的太大众了,而且那个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多,那个阿姨也不敢打包票说一定就是那位老人。所以一切都没有确凿证据,本来我是想等找到以后再告诉你的,但是后面线索就断了,一直没有进展,再后面我也放弃了。后来我找不到什么理由和你说这件事,怕再提起来你会伤心难过什么的,就没告诉你。”
听到这,周一彻底惊呆了,像半截木头一样楞楞的站在路边,心脏仿佛要挤破喉咙一般。
他没想到余生安竟然会背着他调查整件事,并且还真查到了他追踪很久仍旧不知道的一些事情,或者说,是事情的真相。
余生安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或者撒谎,周一对比深信不疑,也未作反驳,只是安静听着。
余生安接着说道:“虽然没证据,但是这倒解释了几个疑点。第一,从老人昏迷时的检查结果来看,他受的伤并不严重,医生也说可能是因为惊吓昏厥过去,再加上当时正值盛夏,精神比较疲惫,而且老人什么乱七八糟的指数都正常,他后来自己也醒来了,还能从医院逃跑,说明他肯定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第二,那座居民楼拆迁,他有可能是住在那,然后赶巧碰上你那件事,他一边要忙着拆迁的事,一边又要搬家,自然就不会再有时间去球场捡拾废品,而且也完美证明了为什么他之后就再也没去过球场,你再也找不到他这一点。虽然没有证据,但这完全非常有可能,老人后来能自己逃出医院,大概率就没什么大问题了,你没必要强加一个生死未卜来折磨自己。”
余生安说完了,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和周一讨论这件事,之前的时候他往往会对此故意避而不谈,就像上次他们和苏晚柠一起走时那样。他知道这件事在周一心里的重要性,随便触碰一个人心中最隐晦的地区是对那个人极大的不尊重和冒犯,不管是谁,都没有这种特权。
周一哑然,身体就像灌满了水银一般一动不动的看着余生安。
后来周一他们也没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他搀扶着余生安漫步在这座城市的大街上,绚烂夺目的霓虹灯却照得让人打不起精神。他们只是有的没的搭几句话,直到周一把余生安送到家门口他们之间的对话也不超过二十句。
他实在想不出该说些什么,余生安也非常识相,没像往常一样啰嗦个不停或者疯狂找话题,他明白,周一现在最需要冷静,他需要静下心来理清整件事情,他需要再一次面对自己,面对自己的心魔。
这种事向来不是靠安慰就能完美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