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入冬季的南城正午完全换了副景色,没有骄阳和金光,也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燥热,偶有凉风灌进路人的一衣袖里,城市街道间倒是多了份寂静,路上行人很少,纯白色的教室里更是如此。
体育馆的大门门锁其实是一长条铁链,由于裸露在外,饱经风雨的关系,铁质环扣间被爬满了锈迹,还弥漫着一股莫名的腥味,摸起来让人觉得觉得恶心。
但好在周一不这么觉得,他此刻心情很好,锁上体育馆的大门后就运着球朝校门口走去,脚下的小路由鹅软石和水泥混合在一起,看着有些不伦不类。
现在离下课时间已经过了二十分钟,校园路上一个人都没有。球队那几个在听到下课铃一敲响后就匆忙收拾走人了,因为余生安他爸今天中午要带他去市里的医院再看看,所以到头来就只剩下周一一人了,他本想投两个就走,没想到拖着拖着就过了那么久。
周一走下石阶,运球声很响,回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规律而又有节奏的响起,忽然……
“周一。”
他一脸惊讶的回头找寻声音来源,只见一个短发女生站在高二楼的入口处,他收起篮球夹在腰间,歪着脑袋走向她。
“裴清霏?你怎么那么晚?”
“裴清霏?你怎么那么晚?”
她额前的刘海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她敛了敛后朝周一走去,周围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发香。
裴清霏没回答周一那个问题,反倒是反问他一句:“你们上午在哪训练?”
“后面的室内体育馆啊。”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头指向身后。
“哦。”
周一见她低头轻轻应了句,笑着问道:“怎么了?”
“没。”
“你怎么也那么晚?”
此时一阵凉风,裴清霏灵动的双眼被吹得有些难以睁开,半晌后,她眨了眨眼睛,“教导主任找我,让我过几天在升期大会上演讲。”
“哦呦,可以呀你,都能在上台演讲了,等你在国旗下当着全校师生面演讲完后,裴清霏的三个字一准和余生安一样变得人尽皆知。”周一心想,应该是因为她刚刚考了全校第二的关系,教导主任八成是想让她给学生讲讲怎么进步或者怎么学成这样的,对于每次升旗下讲话的主题,周一倒是摸清了它的路数。
“但是我拒绝了。”
周一顿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一脸震惊的说道:“拒绝了?”
裴清霏轻轻点了点头。
“不是,教导主任那个大魔头他能同意?能那么好说话?”周一回想起他印象中教导主任的样子:板着一张脸巡视在每个教室外的走廊,永远严肃的表情让大部分学生都不禁对他退避三舍。
“他让我再回去考虑考虑。”
“哦,怪不得,他八成下午还得找你一回,如果你接着不答应,他就会接着找你,你继续不答应,他就会继续找你,如此反复,直到你不好意思拒绝他同意为止”
裴清霏瞥了眼身旁那一脸坏笑的周一,只是淡淡说道:“你笑什么?”
听她这么一说周一赶忙摆了摆手:“没没没,我觉得你应该去。”
“嗯?”裴清霏歪过脑袋,费解的看着他。
“我觉得这是一次很好的锻炼啊,你看,当着全校人的面做一次演讲,多酷,还能培养你面对事情冷静处事的能力,或者是你和别人交流的能力,尤其是后者,我觉得你很需要锻炼锻炼。”
裴清霏默默的低下了头,未作回应。
周一和她并排走出校门,门房的保安还是像之前那次傍晚一样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两个,周一的目光倒是并没有一丝躲避,只是用再平常不过的眼神瞥了眼身旁那位壮汉,然后迈着步子朝左边走去。没走多久,路过出租车站点时周一发现自己右手边的身影突然慢了下来。
“你怎么了?”周一偏过脑袋看向裴清霏。
“没。”说完就加快步伐跟了上来。
周一回头时,这才看到裴清霏头顶上的蓝色出租车招牌,上面画着辆轿车,轿车车顶有个明显的小方块,下方印着“Taxi”,其中“i”的那个点已经淡得看不见了,整个提示牌也是锈迹斑斑。
“嗐,你是想打车回去吧?我说呢,没事,你别管我,我一个人走习惯了。”周一微笑的说道。那次事情过后,他其实已经很久没和裴清霏走一起聊过天了,所以自然也忘记了她是每天打车回家的。
“现在应该也不好打到车。”
周一呆滞的看了眼眼前的少女——现在不好打到车?出租车不是什么时候都有吗?
但是周一没有说出来,心想,可能她是想低调些,不愿让人觉得她又在炫富吧,就像个普通人一样。
“也行,反正咱两顺路。”周一把手靠在后脑勺上,挑了挑眉就朝前走去。
“你们今晚是有比赛吗?”
周一对她这般话题转换倒是颇为吃惊,缓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对,半决赛。”
“你会上场?”
“会。”
“哦。”
“怎么了?你不是向来都不关心这些的吗?”
“没什么,只是听胡雯和余生安说,你好像很久没打过球了。”
裴清霏将双手插进上衣口袋,笑着回应道。
又是这个话题,周一内心禁不住又是几声苦笑。也不难理解,裴清霏周围的人或多或少都在她耳边说过这件事——之前余生安提及过,苏晚柠也当着他们几个的面问过周一为什么初三后就不再打球,胡雯更不用说,上午才问过。
“对啊。”
“为什么?”
裴清霏很少会问为什么,因为在她的性格里,与自己无关的自己不想知道,与自己有关的则通常不需要问,自己应该知道。
“嗯……因为……”周一在思考要不要说这件事,他正想等一句裴清霏的‘没事,你不想说可以不说’。但很显然,她不会这种客套话。
算了,自己真心把她当朋友,说了也无妨。
接着他就把那件事全盘托出,周一每次说完后都会觉得放松不少,心里那块大石头好像掉落了点石子,或者是较之前松动了些,总之内心多少会
之后他还把余生安说的那些也顺带提了句,他也是普通人,他想脱罪,想让知情人士知道:原来事情最后是这样的。尽管他完全可以选择不说,但是他想让裴清霏成为这第三个知情人。
等周一全部说完后,他们离净源江的大桥只有几百米的距离了,到那之后两人就要分开了,因为他们刚好住在净源江的两边。桥上的人群和过往的车辆隐约可见,他们默契的有意放慢脚步,至于缘由,说不清。
两人还是沉默了一会后,裴清霏才缓缓开口说道:“原来,是因为这样,所以你也是因为那件事被余生安揭开了,才会选择重新拿起篮球?”
“不,不是因为这个,我答应参加的时候余生安还没告诉我这后续的事情,是因为他受伤了我才去的。”
裴清霏不了解余生安,周一怕她看余生安那大大咧咧的模样,会误会他是因为想诱导自己才编出的那一段话,所以解释道。
“哦。”
后面两人之间的气氛又是陷入了沉默,裴清霏不会安慰人,更不会找话题,当然这件事不需要人安慰,想到这,周一才反应过来,裴清霏现在比之前都变得开朗不少。
等走到桥头,他们互道再见之后,裴清霏就朝沿岸那条小路拐去,周一则拖着迟缓的步子走上大桥。净源江大桥两边的扶手是用棕黑色木头搭建的,上面刻有动物浮雕和精细的古老花纹,扶手上每隔两块牌匾就会有一只石狮子,这些石雕很美,做得很精巧,但是周一此刻真的是无心欣赏,每次想起那件事,内心就杂乱一团。
……
因为今天中午余生安都要待医院排队检测,所以他让周一别等他了,等到时间差不多,周一就独自一人去上学了。
没过多久,就又还是那座大桥,这次周一每经过一个石狮子就会多加留意一些,虽然已经看过太多遍了,自己都长大了,小石狮子还和十几年前刚刚修建好时一样,由于大桥两边人行道都建有木制长亭,挡住了风雨,叫停了时间,所以石雕上甚至看不到什么岁月留下的痕迹。正午的空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死寂,路上依旧没有多少行人,稍有不同的,只是头顶上的那颗太阳变得更大了。
不对,桥的那头,还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