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吾河看着少年的背影,眼底的光亮逐渐亮堂起来。
他并没有小觑过南夏,毕竟在这种地方,却能看到一个毫无修为的人,这是件很难让人忽视的怪事。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少年会是如此奇特。
天地间游荡的灵气恍如被卷入了某个漩涡,疯狂涌入南夏的身体,以至于少年并不健硕的身躯都被汹涌的灵力充盈得肌肤通红,肌肉下方充斥的力量感觉随时都会轻而易举地突破身体的桎梏。他手中那把寻常的铁剑也被注入的灵气洗礼得尤为滚烫,彷如手握一轮从天摘下的大日,萦绕在剑身周遭的空气变得金黄且扭曲,蓬勃的灵力随时准备喷涌。
北吾河认得所有发生在少年身上的招式,烂大街却着实好用的大日剑诀,走投无路想要殊死一搏才用的后患无穷的焚经,还有那门他也听说过的有点异想天开的鲸吞诀。单提出其中某样都不算多么稀有,但都集中在一起就让人感到相当突兀与不解。因为没有人要求少年去搏命,也因为这些东西结合起来竟然可以引发这般炽烈的可能。
足以使一个干涸的池塘被瞬息填满,折射出连他也会眯眼的耀眼光亮。
南夏开始奔跑,脚步踏如惊涛拍岸。
他选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一直游离在主要战场以外,并没有受过多少实际损伤,一直伺机偷袭的金行傀儡。
北吾河看见南夏的选择,并没感到意外,一是远离主战场可以保证自己不受到乱波影响,而是大日剑诀好歹也算是一门火属剑诀,勉勉强强有些克制作用。
但令他感到难以释怀的是,哪怕以那小姑娘的实力,也不足以直接让一具傀儡陷入瘫痪,南夏这声势再怎么骇人,可实力差距摆在那里,哪怕金行傀儡真的毫无动作给他硬砍,也无法伤及它的核心,到时候面临金行傀儡的反击,这小子真的有能力可以全身而退?
不过想归想,他是一点上去帮忙的想法都没有。两人终归只是萍水相逢,又无利益相关,那么这小子再怎么顺眼也不值得他去出手。
他此行的目的,从头到尾,也就只有朔仙山而已。
南夏自然不知道北前辈对他的看法。
他眼中只有金行傀儡一物。
只知道自己手中有一剑还未挥出。
他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体温,如泡在热水中一般稍微滚烫,但并不痛苦,心脏在胸腔处兴奋地跳动,耳边是因为自己的高速而生成的风声,握紧剑的掌心有细碎的汗珠溢出,又被散逸出去的灵力蒸发成水汽。
南夏已经很久没有感到如此兴奋。
他这是第一次没有任何算计,尽管使尽全力,不用去考虑后果。
他能看到金行傀儡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屈身,将背后的金属利刃稍微弹出,准备在躲开他这一剑后就将他绞成碎片。
能看到铭刻在金属外壳下透明的细纹,如同血管般运输着灵力在各个角落游走。
能看到金属外壳缝接处的小小缝隙,构成金属熔炼时分布的均匀状况,有几个地方显得相对脆弱。
能看到核心是一颗人类心脏般大小的圆球,里面埋着供给灵力的源头,弥漫出来的灵力凝练如雾。
虚空中有淡淡的细线浮起,手中的剑就在细线绘制的轨道上。
不用有所杂念,不用思考退路,只管将身体里燃起的全部灵力,推入剑身,往线条尽头酣畅淋漓地释放!
偌大空间,只残余一声脆响。
铁剑寸寸碎裂,碎片飞射到天空。
南夏的虎口绽裂,鲜血横流,整副身体被迸发的灵力往后掀飞。
金行傀儡明明早已后退,剑刃却径直追上了它的退路。
燃烧着灵力的剑身并没有斩断它的外壳,而是稍微倾斜,像一具重锤一般狠狠敲打在它胸口下方某处,敲开一道小小的裂痕。
凶暴的灵力从这道裂痕处灌入,通过自身运输灵力的渠道,反方向冲进了被层层保护的核心。
一声很沉闷的低响,轻而易举就被剑身碎裂的声音覆盖过去。
金行傀儡的身躯大幅度地往一旁一斜,闪耀于诸身的灵力迅速黯淡,再无波澜。
南夏的身体被气浪震飞,在空中翻了几圈,努力调整好身形后重重砸在地上,无力地瘫倒,大口地呼吸着。但他嘴角却忍不住得咧开,露出一个有些凄凉的笑容。
但旁观着这一局面的人们内心都按捺不住地一冷。
谢青琼来不及震惊,她现在必须得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黑白两个光团在她的心意下融合在一起,粘附到剑身之上,黑白色的电光肆意拍打着剑身,两种颜色随时随刻都会分离,灵力瞬息暴涨。
她再也不理会其他傀儡的夹击,只管对着离自己最近的土行傀儡刺出这一剑。
如同刺穿白雪,土行傀儡坚硬的身躯丝毫无法阻挡这一剑的风华。
黑白色的光线从它的四肢百骸涌出,壮硕的身躯开始崩碎。
其他傀儡身上浮现出与之前一般无异的灵光,但是却再也没有之前的连绵,只是闪烁接下就戛然中断,只能无力地让打入的两种不同性质的灵力,在土行傀儡的身体里爆发。
谢青琼挥剑弹开木行傀儡射来的藤蔓,高速撤退。
土行傀儡一声闷哼,汹涌的灵力从崩碎的身体里往外奔流,扬起无数烟尘,最终失去所有支撑的力量,跪倒在地,身上的土块逐渐剥落,只剩一个孤零零的核心掉落在地,滚上几圈。
之后的战斗就很简单。
失去了配合的傀儡硬实力上已远不是谢青琼的对手,花不了多少时间与灵力,就被谢青琼一一制服,身体瓦解,只被刻意留下了完好无缺的核心,不至于没有复原的余地。
至此,这场战斗终于落下帷幕。
但对当局者和围观者来说,却有着不同的意味。
谢青琼收剑走到躺倒在地的南夏旁边,躬身,伸出空出的右手。
她的身姿相较这场战斗之前狼狈不少,秀丽的脸颊上蒙上了不少烟尘,衣物也被无暇顾及的砾石刺破出几个孔洞。但她比之前苍白不少的脸庞上却多了一份酡红,嘴角挂着一份难得一见的笑意,竟比先前更多了好几份迷人颜色。
南夏有点凄凉地轻咳一声,抓住少女的手将自己拉起,也不知道该去说些什么,只好讪笑几声。
正如其他人的疑惑一般,谢青琼对南夏也有着很多的疑问,比如他为何能够击破一具可谓满状态的傀儡,他又是如何知道自己能够击破。
只是一道从从天而降的流光,打断了在场所有人的念想。
谢青琼和南夏循声望去。
那是一名头发斑白的老者,身上穿着着黑色的仙家道袍,一幅正气凛然模样。他脚上踩着一柄没有出鞘的长剑,实质化的凝练灵力缠绕其上,哪怕老者没有任何动作,都能使衣襟云袖无风飘摇,最是符合山下人想象中出彩的谪仙人。
老者没有跳下剑身,而是环顾四周,看到自己的五具傀儡被人尽数摧毁,只留没有任何保护的核心大白昭示,他脸上明显浮现出一丝愠怒,将目光锁定到仍旧站立在石台的两人身上。
老者缓缓开口,声音中自带一份不怒而威的威严:“这是你们做的?”
周围的人一阵缄默,哪怕他们先前从未见过此人,从他脚下踏着的那把悬浮长剑都可以判断出老者正是朔仙山过来的那名六境的大修行者,圈内常闻的衡木真人。
不少人也是头次见识六境修行者的风采,能将身体融入天地之间,举手投足间就能横跨山河,自由自在。在打算看两位年轻人如何破解这般局面的同时,也萌生出对强者风采的几分向往。只是能有几人路径艰难跋涉可以攀登到如此风光,却又无人可以知晓。
南夏也是第一次见到六境的修行者,难以自抑地汗毛倒竖,正努力想着如何开口,缓解老者情绪的时候,谢青琼轻车熟路地往老者行了一礼,恭谨说道:“回禀衡木真人,吾等来自桂月山纵云峰,贵宗的五行傀儡确实为晚辈所毁,只是事出有因,还望见谅,今后定会拿出对应赔偿。”
“桂月山?我记得我们朔仙山之前应该做足了礼数,已经通报过一声才对啊。”老者声音里的愠怒并未消却。
谢青琼的礼数依旧周到无缺:“是的,真人您所说无误,因此晚辈我来到这处秘境并不为与贵宗争抢什么,只是因为此处离桂月山相距不远,又为秘境驻根之所,想看等到贵宗事成以后,是否还存在什么可利用的余地。根据如今的情况看来,此处灵力充沛,以后或许可以成为分宗的选址。”
“那这与你们打坏我宗的五行傀儡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们之前的调查仅在外围,无法窥见全貌,还是需要去主干处进行详细调查。但贵宗应当是有自己的难处,只留下五具傀儡看守,而没有交涉的联络人,为此我们只好强行使用这种手段,吸引贵宗仙师到来。只是没想到会是真人您亲自出面,晚辈们实在惶恐。”
“嗯……这确实是我们人手不够才有这般疏忽。”衡木真人低头沉吟,没有之前那般震怒,“不过,你们怎么证明你们是来自桂月山的?如果是些猫猫狗狗,还要顶替他人大名,那就容不得我帮别人解决点家事了。”
南夏心头一噔,这确实是个很严重的问题。
“晚辈当然不敢。”谢青琼再鞠一礼,从行囊的隔间中掏出一枚玉质的令牌,递给衡木真人。令牌上面没有写任何字,只画有一支栩栩如生的桂花,隐约间有醉人桂花香。
“哦,还是直属谢宗主的令牌,看起来不似作伪。”老者只是简单瞄了一眼,就确保这枚令牌乃是真物,便将令牌扔回给谢青琼,语气恢复如常。
“不过你又何必这么急促,再等上一段时间,我们离开,到时候你们再过来岂不是没有这么多事?”
谢青琼面露难色:“接下来的话可能会对贵宗有所冒犯。”
“没事,你说。”
“这处秘境里我们桂月山实在不远,与贵宗先前又没做过多少交易,不是说信不过贵宗的信誉,而是确实要以备万一,防止贵宗的动作会伤及我们门派根本。所以我们宗主派我前来,一方面确实是想调查此处情况,一方面也是稍微监督,给附近盟友们一个交代。”
“当然,如果贵宗不愿意,我们会马上离开,不再冒犯。”
“哈,姑娘你真是直言不讳。”老者冷不丁大笑一声:“无妨,我们此次行事也不算滴水不漏,确实要给道友们一些交代。反正我们也没做什么亏心事,你们俩就尽管过来看就好。”
“不过嘛。”老者语气阴沉下来:“还希望两位不要打扰我们朔仙山的事务。”
“这个自然没有问题。”谢青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欣喜地笑着回答道。
正当此事已了,谢青琼和南夏正准备跟着老者去往正殿时候,他们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南夏很熟悉的嗓音。
“哎呀呀,这么衡木老弟吗,你朋友我不远千里前来拜访,怎么就这点待客态度呢?”
北吾河拍打着手从人群中悠然走出,话里行间不加掩饰地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