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三八线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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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和平之门,英雄百战归来

艾森豪威尔确实比麦克阿瑟懂得政治,他知道美国人想什么,从而决定自己怎么做。麦克阿瑟却从来不考虑别人,他倒真正是自己的上帝。

反战厌战情绪日益高涨的时候,艾森豪威尔的许诺是:一旦当选,立即结束朝鲜战争。1952年11月4日上午,艾森豪威尔夫妇来到投票站,这里人头攒动,人们向他欢呼致意。

艾森豪威尔大声说:“我相信选民们对拖了14个半月之久却毫无结果的和谈已相当厌倦,朝鲜仍在流血,我仍然信守我的竞选诺言,如果我当选总统,我将亲自去朝鲜,我将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人群中他的拥护者们鼓掌欢呼。

艾森豪威尔在欢乐的气氛中投下他的一票。

他当然是给自己投了一票。

艾森豪威尔在天下无敌手的局势下,轻而易举地入主白宫。

杜鲁门没有连任的念头,也就没有失落感,反而逢人便谈“当杜鲁门总统”之枯燥,当“杜鲁门先生”之悠悠然。

新旧交替的两个总统在白宫办公厅见面,杜鲁门和艾森豪威尔的手握在一起,有一会没有松开。杜鲁门说:“祝贺你以多出650万张选票的巨大优势获胜。你当选总统,这是我早就料到了的。我现在可以长嘘一口气了,我是普通老百姓了。”当普通老百姓似乎是他一生的追求。

艾森豪威尔板着面孔环顾硕大的办公室,一言不发,样子像在浏览房间的陈设。

杜鲁门拿出一份文件,说:“这是一份你和我的联合声明,如果你没有什么异议,就向新闻界发表。”

艾森豪威尔拿过来看了看,动笔改了几处,一言不发地推给了杜鲁门。

杜鲁门有些受轻视的感觉,讪讪的。

艾森豪威尔决定信守诺言,马上到朝鲜去看看。杜鲁门卸任还有时日。艾森豪威尔是总统,又不是总统。被美国政客们戏称为“跛脚鸭”的权力交接的过渡时期开始了。

此言一出,艾森豪威尔的人格几乎达到了十全十美的境地,人们期待着艾森豪威尔可能在一个早晨结束战争。

艾森豪威尔却没有这么简单从事。他懂得军事手段不过是政治斗争的延伸和继续,他必须从美国的利益出发来决定行止。在这一点上,他的狂热的子民们就显得很幼稚了。

在艾森豪威尔启程前,克拉克就把范佛里特叫回到东京。

克拉克说:“也许艾森豪威尔是在履行他的诺言,他没有宣誓就职,就到朝鲜来了。”

范佛里特猜测地问:“他是鹰派还是鸽派?”

克拉克说:“想想他一生的履历,就不难知道。”

他毕竟比一般人更了解艾森豪威尔,他不相信带有政治目的的任何诺言,更何况历届总统为了入主白宫,都曾许下许多绚烂多彩的诺言,最终又都化做肥皂泡幻灭在半空。

范佛里特说:“必须绝对保障安全。布莱德雷来过电话了。”

克拉克说:“李承晚一听到消息,就决定在汉城举行最壮观的阅兵式、宴会、群众集会,如果我告诉他,出于安全考虑,必须取消这一切时,李承晚这小老头肯定要哭出来。”

范佛里特说:“如果事先泄露了他的日程安排,中国方面可能对艾森豪威尔起降的机场空袭,他们有空军了。”

1952年12月2日,艾森豪威尔的专机在金浦机场空域出现了,4架护航的战斗机在上空兜着圈子。

当艾森豪威尔走出舱门时,克拉克和范佛里特迎上去庄严地敬军礼,这位五星上将既是军界前辈,又是新的国家元首,当然赢得下属双倍的尊重。

谁也没有料到,站在舷梯上的艾森豪威尔四下看看,突然没头没脑地问:“约翰呢?他在哪?”

他先问起了儿子。

克拉克显然感到自己受了轻慢,不快地侧过头去。

范佛里特趋前一步说:“约翰一大早就来了。因为他是你的儿子,所以会引起猜测和注意,如果让他提前来汉城,有可能暴露整个计划。”

艾森豪威尔说:“这里比华盛顿冷。”还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艾森豪威尔与儿子约翰拥抱之后,扭过头去问范佛里特:“将军有个儿子阵亡在朝鲜了?”

“是的,”范佛里特说,“沃克将军的二儿子也战死在这里了。在朝鲜战场上,我们有142位将军的儿子参战,有35个战死、受伤。”

艾森豪威尔拍了自己儿子的肩膀一下,问:“他是142个当中的一个吗?”

范佛里特说:“是的。”

艾森豪威尔说:“我们有理由为我们的儿子们自豪,我们付出的不仅仅是别人的鲜血。”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肃穆。

记者们跑前跑后拍照。

在艾森豪威尔视察了前线后,范佛里特急于想知道艾森豪威尔的态度,可这位新总统一副城府颇深的样子,一个字也没说,仿佛他不是来视察而是来慰问的。私下里,范佛里特求教于克拉克,范佛里特说,艾森豪威尔一路上都皱眉头,似乎对战况极为不满,他有可能马上中止这场战争。

老谋深算的克拉克分析说,不可能!他必须再打一阵子,以证明他对战局的扭转乾坤的作用。

克拉克将信将疑。

12月5日,艾森豪威尔去拜会李承晚,艾森豪威尔是例行公事,李承晚却是精心准备,他希望艾森豪威尔比杜鲁门更慷慨、更仗义。

艾森豪威尔面无表情地走进总统府,他的儿子和克拉克、范佛里特跟在身后。

李承晚说:“我请您见一见我的内阁成员。”门被打开了,里面笔直地站着衣着整洁的官员。艾森豪威尔一一与他们握手。

李承晚试探地说:“总统先生视察了前线,对我们是个鼓舞,相信你们会支持我们光复整个朝鲜的。”

艾森豪威尔仿佛没听见,顾左右而言他:“你们认为那种粘牙的玩意儿好吃吗?”人们全愣了,不知他说的粘牙的东西为何物。

李承晚最先猜到,问:“打糕吗?”

艾森豪威尔说:“何必费那么大力气用木槌子捶打?用电动机岂不省事?”

克拉克和范佛里特差点乐出声来。李承晚有点哭笑不得。

1953年1月20日,将是艾森豪威尔举行就职典礼的日子。头一天,他给克拉克拍去一封电报,让他的儿子约翰回来参加就职仪式。克拉克当然慨然允诺,却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看重他的儿子。

更令知情者惊异的是,艾森豪威尔亲自赶到纽约拉瓜迪亚机场去接他的儿子。而他的儿子并不愿意回来。

约翰说:“我刚刚荣升,如果我回来得太久的话,师里会另外派人接替我的职务,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回来参加您的就职典礼?”

“没有为什么。”艾森豪威尔说,“也许为了你没当俘虏,没令你的老子难堪吧?”

约翰耸了耸肩,问:“那个跛脚鸭骂你的朝鲜之行是‘煽动行为’?”

“哪个跛脚鸭?”艾森豪威尔问。

约翰说:“杜鲁门啊。当选总统一产生,他看守这段日子,不就是瘸了脚的鸭子吗?”跛脚鸭是美国的俚语。

艾森豪威尔说:“今天,我将与跛脚鸭同坐一台车参加就职典礼,让他最后风光一次。”

约翰问:“你不想结束朝鲜战争吗?”

艾森豪威尔说:“我没拿定主意,不打一下,不是显得我太软弱吗?”

他对儿子说了实话。而此刻成千上万准备在他入主白宫的仪式上恭逢其盛的人们还正等待着他发布停战令呢。

就职那天,天气很好,温度在零上5度,外面一点也不冷。

盛大而奢华耗资几千万美元的总统典礼,向来是华盛顿的一景。尽管美国总统没有君主国家的帝王气派,没有镀金马车、戴羽饰头盔的古典装束的卫队,但是那些穿紧身衣服的女乐队员们,也给典礼增添了色彩。

艾森豪威尔与杜鲁门同乘一辆车,这是多少届仪式留下来的传统。他们的夫人们穿着镶银边的华丽裙袍,坐在第二辆车子上,从国会山沿宪法大道和宾夕法尼亚大街前行。华盛顿万人空巷,拥护者们尾随在仪仗队后面一起前进。

在联邦车站,艾森豪威尔一只手放在《圣经》上,诵读誓言后,开始他的就职演说,依然是和平至上的调门:“……那么,我们寻求的和平,不只是让大炮停止轰鸣,也不只是避免死亡,和平就是一种生活方式,和平不只是精疲力竭的人们的歇脚站,它更是勇敢者的希望。”

在这里,他几乎成了诗人和神父。

众多杜鲁门的崇拜者们在争相与他握手、亲吻,女人们争先恐后,结果杜鲁门的脸颊上印上了许多口红印。他带着满脸的口红印向人们挥手:“对于我来说,这是最伟大的时刻,因为我现在是杜鲁门先生,一个普通公民。这是你们送我衣锦还乡,我活到100岁也不会忘记,我的一切烦恼都丢给那个人了。”他用手一指艾森豪威尔。

有个似疯似呆的女人尖声喊道:“你把战争的疯病也给他了吗?”

人群中掀起一片笑声,杜鲁门说:“连瘟疫都给他!”

艾森豪威尔在宾夕法尼亚大街1 600号总统的床上躺了一夜之后,他又发动了朝鲜战场上的冬季攻势。这时候他的选民们作何感想呢?

艾森豪威尔又打了4个月,他终于发现,他在朝鲜打不出欧洲40年代的奇迹,弄不好会把老本输光。

他的长处在于能够审时度势,及时抽身退步。他在国会发表长篇讲话时,再次表示厌倦朝鲜战争,信誓旦旦地说要尽快促成板门店的谈判。

这正是春暖花开的日子,板门店的草绿了又黄,黄了又绿,那里又有了新的生机。

就在三八线上升起了停战的曙光时,李承晚发现艾森豪威尔比杜鲁门更靠不住。无论在国际评论中还是在漫画里,78岁的老人李承晚都是个小丑的形象,他是美国人的傀儡,他忍气吞声三年多,现在再也不想当这个傀儡和附庸了。

6月9日,李承晚的忍耐到了极限。

李承晚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在地上走来走去,对他的部属说:“南朝鲜不是他们骂的傀儡,过去不是,今后也不是。”

宪兵司令韩容楚准将说:“美国人要谈判,让他们去谈好了。”

李承晚说:“我上月底给艾森豪威尔总统写过信,我声明,不容许他们不容分说地判我们死刑。”

白善烨沉默着。此前他带着15名将军访美,昨天突然被提前召回,这也是李承晚的一个“眼色”,可美国人并不在意。

李承晚说:“是的,我要美国人看看,我们到底是不是傀儡!我已向全体人员发出呼吁,希望我的人民支持我的生死决定。但是令人沮丧的是昨天,停战的协议还是不管我们死活,通过了,只差签字了。我们不能坐等,我已令元德容将军拟定一个释放北朝鲜战俘的方案,要他们爱往哪去就往哪去!”

元德容说:“方案已拟好了。”

白善烨说:“这样一来,美国会很恼火。”他知道这是在拆美国的台。

“我不管!”李承晚说,“我永远不会接受克拉克的停火条件。大韩民国将继续打下去,即使这意味着自杀也在所不惜。”

元德容把计划呈上。

几个人正在传阅计划,电话响了,白善烨把听筒交给李承晚,说:“克拉克的电话。”

李承晚说:“喂,是我。”

克拉克的声音:“总统阁下,停战协定在当前形势下,已是定局了。”

李承晚说:“随便。不过,今后我将自由地采取任何行动了。”

克拉克吃惊地问:“你的意思是,撤销我对韩国军队的指挥权了吗?”

“不是今天,也不是明天,”李承晚冷冰冰地说,“我会事先通知将军的。”

克拉克说:“我很遗憾。”

李承晚说:“为了我们韩国人不遗憾,只好不管将军是否遗憾了。”他重重地放下耳机。

李承晚下令说:“责令元德容、肖楚岩将军马上执行,在各个集中营,同一个晚上,释放北朝鲜战俘,我让他们没法正式遣返。”

李承晚的计划真的付诸实施了。6月18日深夜,南韩宪兵对釜山9个战俘营同时下手。

一队韩国宪兵潜行密踪,来到1号集中营,四周一片漆黑。

他们悄然地解除了两名美国哨兵的武装。

桑永昌中校一挥手,人们上去剪断铁丝网,很快打开了缺口。宪兵冲入,打开集中营大门。

面对战俘,桑永昌宣布:“我奉宪兵司令的命令,临时占领该战俘营,释放所有你们这些战俘。”

灯光骤然熄灭,战俘们在黑暗中一拥而出。

这件事惊动了克拉克,也惊动了白宫,艾森豪威尔没想到李承晚会一反常态不听吆喝。

艾森豪威尔十分恼怒地给李承晚打电话:“总统先生,作为朋友和盟国,我都认为你这样释放战俘是不明智的,除非你准备坚决地接受联合国司令部的指导,结束目前这种敌对状态的权力,否则会影响其他安排。”

威胁与利诱双管齐下。艾森豪威尔不相信南韩这颗小小的卫星会脱离轨道,那它一分钟也存在不下去,只能在大气层中焚毁。

没想到李承晚不买他的账。

李承晚说:“无非是不再援助我们,已经出卖了我们一次,再出卖一次也无所谓,我别无选择。”

艾森豪威尔晓以大义地说:“这事关系重大,中国说我们是密谋,是合谋,他们理所当然要抗议,英国方面说你的行为是背叛,我们没有义务为你征服整个朝鲜,这也是艾德礼的话,你不能不考虑这一切呀。”

李承晚决绝地说:“既然你们都认为没有义务,让我们自己承担一切好了。”

他放了电话。

这时候,彭德怀事实上已经调回国内主持军委工作了。不过志愿军总司令的职务还在他肩上,邓华是他的代司令,用毛泽东的话来说,由彭德怀摇控。

邓华报告了李承晚释放战俘的事以后,毛泽东和彭德怀在颐年堂讨论对策。

毛泽东说:“以你的名义和金日成的名义,给克拉克写一封信,问问他,联合国军还能不能控制李承晚?如果不能,在朝鲜停战究竟还包不包括李承晚集团在内?”

彭德怀说:“对。还要问问克拉克,如果不包括李承晚,何以保证南朝鲜方面执行停战协定?责令他们立即追回已释放的战俘。”

毛泽东说:“李承晚还是很有个性的,铤而走险了。”

彭德怀说:“美国人表面疾言厉色谴责李承晚,其实心里高兴,正中下怀,他们在战俘问题上不就是想这么办吗?”

他们分析,艾森豪威尔也觉得实在打不下去了,和平之门已经打开了一条缝,看得见亮光了,这时候却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来,不是好事。

毛泽东说:“停战签字时,你还得去签啊。”

彭德怀说:“那当然,我得画好最后一个句号。”

这之后的第三天,彭德怀即启程再度赴朝,他到平壤时,人们已经在着手清理废墟,要重建他们的国都了,确实离停战的日子不远了。

在彭德怀下榻的宾馆,李克农、乔冠华从板门店赶来向彭德怀汇报。

李克农说:“李承晚释放战俘这件事,弄得美国人也很被动。”

乔冠华说:“狼狈不堪,在谈判桌上,他们连一句完整的解释都没有。”

彭德怀说:“战场上不能放松。如果不给敌人以惩罚性的痛击,谈判就会拖延。我已经告诉邓华、杨得志,方才刚通完电话。我说,这个李承晚,敬酒不吃吃罚酒,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就老实了。”

李克农问:“我仍然希望彭老总能到开城来,我分析,签字拖不了多久了。”

彭德怀说:“签字时我一定来,我还想和克拉克在谈判桌两边坐一坐呢。可惜麦克阿瑟被撤职了,打了一年多交道,黑红将帅还没碰过面,不也是个憾事吗?”

乔冠华笑道:“还是古代战争好,两军列阵,主将出马,而且互报姓名,说一声刀下不斩无名鼠辈!”

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彭德怀说:“目前,政治上对我极为有利。可以放手狠狠打击李伪军,军事上又有了前两次反击作战的连续胜利,敌人在金城以南、北汉江以西地区的4个师阵地愈加突出,态势对我有利。我方才问过邓华,他说我军在这个方向上集中了4个军,400多门大口径炮,可以打一下。”

李克农说:“我明白了。”

在会见了金日成之后,彭德怀连夜赶到桧仓志愿军总部,邓华正在等他,给他做了一盘辣子鸡。

彭德怀说:“你吃吧,我从国内来,肚子里不缺油水。”

邓华嘿嘿一乐,也不客气,风卷残云般地吃起辣子鸡来。

彭德怀告诉邓华,毛泽东已经批准了他的方案,他认为,停战签字必须推迟,推迟至何时为宜,看情况再定。我们必须在推迟签字的时间里,再歼敌15 000左右。

邓华说:“我们拟以20兵团和9兵团之24军向战略要点金城以南实施突击,杨勇和王平已经把他们的5个军组成了东西和中央3个作战集团。”

彭德怀说:“好,李承晚不想当美国人的傀儡,好吧,叫他尝尝不是傀儡的滋味。他可能会好受些。”

邓华问:“克拉克不是给你写信了吗?”

彭德怀说:“克拉克倒是下了保证,保证在停战协定上取得李承晚的合作。我回答说,这不够肯定,我告诉他,南朝鲜这次释放27 000名战俘,是早有预谋的,你方是知道的,在任何时候,你方都负有全部追回这些战俘的责任。”

邓华说:“咱也用一次李奇微的话,让大炮来说话吧。”

哈里森自当上首席谈判代表以来,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庄重过,走路不晃了,也不吹口哨了,自然也不再重演25秒谈判的闹剧了。

7月10日这天,哈里森确实变了个人似的。

解方对南日说:“这位哈里森仁兄,怎么也不吹口哨了?这么老实?”

南日说:“大概是打老实的。”

美方的吴翻译听到,把这话告诉了哈里森。

哈里森站住,冲解方、南日笑笑,说:“我必须解释一下,我吹口哨和不吹口哨,都与谈判顺利与否无关。我从小养成了一个习惯,有兴趣时吹口哨,更有兴趣时不吹口哨。”

想不到这个小个子将军还来了一个黑色幽默。

解方笑道:“很好,这说明将军对谈判已经进入了更有兴趣阶段。”

进入会场,双方在谈判桌两侧正襟危坐。

南日首先问:“南朝鲜军队到底受不受联合国军司令部节制?”

哈里森答:“当然受节制。”

南日问:“如果南朝鲜继续破坏、阻挠停战协定条款实施怎么办?”

哈里森说:“我保证不会。”

解方说:“我们不听保证,要听措施。”

哈里森说:“如南朝鲜进攻你们,你们有权反击。”

南日问:“是不是说,在这种情况下,联合国军仍保持停战状态?”

哈里森答:“是的,联合国军仍保持停战状态。”

李承晚不识好歹,又挨了一顿打,几乎丧失了元气,连美国人也不给他打气,反而嘲弄他。

停战协定签字终于有望了,中朝人民用他们的浴血奋战和对和平的渴望之心,终于叩开了三八线上板门店和平之门。板门店的工作人员第一次真正为有望的和平而忙碌了。

李克农在病中,一连几天都在打吊针,江小帆坐在他一旁,李克农仍在与解方、乔冠华等人商议工作。

乔冠华说:“昨天,从北京来的两位信使,在离开城不远的地方遇敌机轰炸,牺牲了。”

李克农说:“还有丁明……”

江小帆说:“丁明是胃穿孔,如果送来及时,不会死的……”

李克农说:“我们付出的代价是很大的。现在一切都成熟了,中央也同意签字了。不过,我考虑,李承晚对协定签字本来就不满,他会不会在签字时搞破坏?”

乔冠华说:“不可不防。他连释放几万名战俘的事都做得出来,什么事不能干?”

李克农说:“马上与美方协商,一是根本不准南朝鲜的任何人员进入板门店中立区,台湾的记者也不准到签字现场。二是改变双方司令官到场签字、互换文本的程序。”

乔冠华说:“可以由双方首席代表签字后立即生效,然后各自向自己的司令官送签并互换文本。”

李克农说:“这要先请示中央。马上草拟电报吧。”

乔冠华在膝上开始起草。

盛暑骄阳,板门店地面上上百名朝、中方工人汗流浃背地在赶建谈判签字大厅。

江小帆提了一桶降暑汤过来,说:“喝点降暑汤吧,天太热,容易中暑。”

一些工人围过来喝水。

解方走过来,看了看建了一半的房子,说:“好快呀!”

江小帆说:“一听说建签字大厅,他们都说几宿不睡都没关系。”

解方忽然说:“江医生,你得请我客呀。”

江小帆笑着说:“行啊。和平了,抗美援朝胜利了,我愿请客。”

解方笑道:“别人是这一喜,你是双喜临门,你要单请。”

江小帆说:“我有什么双喜呀?”

“装糊涂。”解方说,“你若这样,可别说我不帮忙啊?”

江小帆说:“我没有事求您呀。”

“张国放可有事求我呀。”解方说,“张国放请我做你们的主婚人呢,你知道什么是主婚人吗?只有长辈才可以当呢。”

江小帆说:“这个张国放,本来讲好了的,一起来求您,他先泄了密!”

解方哈哈大笑,说:“张国放明后天到开城,你去接接他。”

“他来开城,我怎么不知道?”江小帆又惊又喜,“你骗我吧?”

解方说:“你得谢我才行。我调他来保卫开城中立区的。他不告诉你,当然是让你惊喜呀!

你准备好喜糖吧。这边谈判桌上一签字,战场上枪声一停,你们立刻举办婚礼!”

江小帆幸福地笑了:“谢谢解参谋长。”

一幢具有浓郁的朝鲜风味的建筑神奇地在一夜之间拔地而起,飞檐斗拱,十分壮美。

美方工作人员围着大房子转,赞不绝口。

朝中方工作人员往大厅中搬桌椅。

一些工人还骑在楼上粉饰房子。

江小帆正在忙碌,护士小袁跑过来,神秘地在她耳畔说了句什么,拉起她就跑。

在附近一个小镇上,有我们代表团成员的驻地,原来有一个游艺室,现在谁在门口贴了双喜字。护士小袁就把她拉进游艺室。

江小帆一跨进屋子就愣了,满屋子红彤彤一片,红纸大喜字,红被子,红窗帘,红蜡烛,屋子里一片红光。

她望了望正面墙上贴着的红字:“张国放、江小帆新婚之禧,恰在和平到来之时”,她激动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小袁告诉她,李克农和乔冠华正在组织人闹洞房,传授延安时的经验呢,小袁要她小心点。

她还告诉江小帆,听李克农说,彭老总还要来出席她的结婚仪式呢,彭老总说他不到场,结了婚也不批准,不算数。

江小帆沉浸在幸福的海洋中了,她这几天一直在想结婚后回国的日子怎么过,她甚至悄悄地给没有影的孩子起了个男女兼用的名字:和平。她想,这名字虽然一般了些,可有意义,张国放一定举双手赞成。

江小帆猜测着,张国放此刻肯定已经在前往开城的路上了。

是的,江小帆没有猜错。此刻张国放正坐着吉普车向南疾驰。他只带了一个警卫员小吴。

小吴问:“张副军长,你去签字吗?”

“哪用我去签字呢。”张国放说,“我是去负责保卫中立区。”

小吴嘿嘿一笑,说:“那怎么不派别人去?”

张国放说:“嘿,你管得挺宽哪!这是上级的事。”

小吴说:“你还骗我,吴军长都说了,说你去当新郎!”

“这小子!”张国放在他脖子上拍一下,“猴精。”

小吴说:“吴军长还送了贺礼呢,我能不知道?”

“什么贺礼?我怎么不知道?”张国放问。

小吴从挎包里拿出一对木玩偶,一男一女,在亲嘴儿。

“这个老吴!”张国放接过玩偶,看着,大笑起来,“真难为他,上哪弄来这么个小玩艺儿来?”

他们的车经过的道路两侧,已有农民在稻田中拔草,张国放说:“停战了,你看,农民都敢下田了。”

小吴说:“我们家也种稻子,一到这时候,我们就到稻田里抓鱼,可多啦,鲫鱼,鲇鱼,什么都有。”

张国放问:“打完了仗,你干啥去呀?”

小吴说:“回去种地,娶媳妇。”

张国放和司机都忍不住大笑。

张国放说:“你才多大,就想娶媳妇了?”

小吴说:“我19,她也19,我和她家是邻居,也沾点亲,我还没出生,爹妈就说好了,不管谁家生男生女,都要配成对!”

“指腹为婚啊!”张国放又大笑起来,“这可很危险啊,万一她是个瘸子、瞎子、傻子什么的,你可怎么办?”

老实憨厚的小吴说:“那也得认了,我们那里办事讲信用,说话不算,一辈子别想说上媳妇。”

张国放感叹地看了他一眼,说:“好啊,到时候你说媳妇,可别忘了请我去喝喜酒啊。”

小吴说:“就怕,就怕你不稀罕上我们山沟里去呀。”

“这叫什么话!”张国放说,“到时候,我还得送一份像样的礼呢。你喜欢什么?一套料子服?一块手表?现在就说,别磨不开。”

小吴说:“送那些干啥?又贵,又不实惠。”

“什么实惠?”张国放问,“总不能送你2斗米吧?”

小吴说:“有买表的钱,不如买一头小毛驴了,又能拉小车,又能拉磨,女人上山砍柴、回娘家还能骑。”

张国放又大笑起来,说:“好,一言为定!一头小毛驴!”

小吴说:“我可没要毛驴呀!我是打个比方,说着玩的。”

张国放又忍不住笑了。

在南下的火车上,彭德怀和陪他去开城的朝鲜次帅崔镛健亲切交谈着。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村庄、城镇,面对那疮痍满目的废墟,彭德怀说:“这一切总算过去了……”

崔镛健说:“昨天金首相亲自看过了志愿军的授勋名单,他说,世上找不出像中国这样急人所难的朋友。你们不吃我们的,不喝我们的,却在为我们流血。”

彭德怀说:“有你这句话也就够了。”

彭德怀到了开城他的驻地后,连续听了两天汇报。这天,李望进来对彭德怀说:“彭总,有个外国女记者要见您。”

“是那个叫金丝吉的吧?”彭德怀问。

柴成文说:“一定是她。”

彭德怀说:“她采写战俘的文章很厉害,这是一个有正义感的西方记者。”

柴成文问:“见吗?”

彭德怀说:“当然见。”

他让人马上把办公室收拾一下。江小帆被请来当翻译。

江小帆一边洗杯子一边说:“我临时给彭总当一回翻译。我口语不太好,临时找不到人了。”

彭德怀说:“你们一对都会英语,搭配得很好啊。”

这倒把江小帆说愣了:“什么一对呀?”

彭德怀笑了:“我去战俘营,吴信泉给我派了一个翻译,是张国放!张国放不会与你没有关系吧?”

江小帆说:“彭老总刚到开城,是谁告诉您的呀!”

彭德怀说:“司令嘛,大事小事,事无巨细,都要管。否则,你把我的副军长拐走了,我这个司令岂不成了官僚主义?”

江小帆笑了起来。

这时,一个工作人员送金丝吉进来。

金丝吉“哈罗”了一声,站在门口打量了彭德怀一眼。

彭德怀上去与她握手,说:“欢迎你。你愿意到我们后方去采访,说明你是个勇敢的人。”

江小帆一边翻译,一边为客人倒水。

金丝吉的目光仍旧在彭德怀脸上盘旋,说:“我没想到,真的看不出,统帅几十万大军,把麦克阿瑟和李奇微打得焦头烂额的大将,是你这么一副模样。”

彭德怀笑了:“不像,是吗?”

“不像,”金丝吉坦率地说,“你们根本不像职业军人,倒像是农夫穿上了军装。”

彭德怀哈哈大笑:“也许你说对了。我们中国的军人不是你们美国的雇佣兵,农民翻了身,愿意保卫他们的胜利果实,就来参军。”

金丝吉说:“所以身上不带投降书,打仗也不用先铺上毛毯?”

彭德怀又笑了起来,说:“你是我正式会见的第一个外国记者,我希望你能公正地报道中国人。”

“我今天没有报道任务。”金丝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说,“即使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您,这完全是个人情感的事。”

彭德怀有几分惊讶地说:“我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我是替一个好朋友了却一桩心愿。”金丝吉从手袋里拿出一支大金星钢笔,托在手上,问,“将军认识这支笔吗?”

彭德怀接过钢笔,立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他问:“康乃馨在哪里?她怎么了?”

金丝吉流着泪说:“她死了,被美国人打死了,就在三八线上的小河旁,她是陪我采访回来时中弹的,该死的美国兵差点把我也打死,他们全疯了。”

彭德怀的目光迟滞了,呆呆地坐着。

金丝吉说:“康乃馨告诉我,这支笔,是你送她的。”

彭德怀接过那支笔,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了。在笔杆上,不知什么时候,刻了一行字,涂上了金粉,字迹特别清楚:彭老总告诉我,妙笔生花。

睹物思人,彭德怀心里一阵阵难过,此前他还以为康乃馨一直在战地采访呢,哪知香魂一缕已经飘散在朝鲜大地上。

金丝吉唏嘘着告诉彭德怀,她也有一支有纪念意义的笔,她此时把那支在日本投降书上签过胜利者笔迹的笔亮给彭德怀看,她说她想用它与康乃馨对换,可康乃馨一口回绝了,可见彭德怀在她心目中的位置与分量。

在一旁翻译的江小帆也感动得落下泪来。

金丝吉又说:“康乃馨对我说过,你一生没有子女,又特别喜欢孩子,她说她将来打完了仗,回国以后,给您去当一个孝顺的女儿……”

彭德怀的泪水已经止不住流下来了。

江小帆感叹地说:“真可惜,她死在和平到来之前。”

这也正是彭德怀心里想的。

他不知道金丝吉是什么时候告别的。彭德怀心里一阵阵发闷,就走到外面去。

微风吹拂着原野,碧青的草、灿烂的花在风中抖动。一条亮晶晶的小河静静地在天际流淌。

彭德怀一个人在外面走着,天穹低垂,乱云奔突。而他听到的是一种时空错位的幻听,一曲绵长隽永的钢琴协奏曲在他耳畔轰鸣。

展现在他眼前的不是草浪掀腾,而是一首没有来得及谱写完的五线谱,那是突然中止的一段生命的音符。

丁丁冬冬的美妙声音是流水吗?还是那温馨房间传出的风铃声阵阵?

这是彭德怀从来没有听过的旋律,陌生而又似曾相识。他渐渐明白了,这就是放在康乃馨卧室钢琴上的那首未曾谱写完的曲子,就是康乃馨没来得及写完的乐章,最后的乐章,这是用她的美丽的青春谱写的,它应该有个永恒的曲名,啊,永恒,不就是再恰当不过的名字吗?

一串天真无邪的笑声自广袤的天宇中飘来,还有那句:“我做你的女儿怎么样?我保证孝顺。”

一切忽然都消失了,天地间静止了一般。

彭德怀木然地立在天穹之下,不知过了多久。

7月27日,在1953年一个炎炎的夏日里,被千千万万双期盼的眼睛迎出了地平线。

板门店第一次向记者开放,和平还有保密的必要吗?

1 000多平方米的大厅中并排摆着两张会议桌,中间一张方桌,桌旁各立两名助签人员,西边插朝鲜国旗,东边插联合国旗,我方的9本文本是深棕色的,美方是蓝色的。

9时30分,朝中方面各有8名佩戴袖章的安全军官分别步入大厅的西部和东部守卫。

随后,双方人员从东西大门步入大厅。

朝中方代表南日和联合国方代表哈里森从大厅南门步入会场,在桌前就座。开始签字。

联合国军一方的代表克拉克上将在他的帐篷里写下了他的名字,并且说出了后来尽人皆知的那句话:“我是第一个在没有胜利的协议上签字的美国将军。”

金日成在平壤首相府签字,彭德怀在开城驻地的会议室签上了他的潇洒的名字,他回头问李克农:“比你替我签的怎么样?”

协议在签字后12小时才生效,枪声在那时候才会在三千里江山消失。

入夜,这里显得格外静寂,只有小溪流水淙淙作响。相识与不相识的人们都聚在一起,金丝吉看看表,说:“世界像婴儿一样入睡了,再有12个小时,就不再有枪炮声了。”

江小帆坐在河边,在往一个军用挎包上绣字,是“最可爱的人”五个字,已经绣到了人字,刚绣了一撇,她不时地举目望望远方。在她的幻觉中,张国放正雄姿英发地驱车前进,风吹动着他那青春生动的头发。

在前线,美国兵在拼命打炮、放枪,枪声反而比交战时更激烈,仿佛他们要打光了子弹好轻装回国,又好像是用枪声代替焰火、爆竹。

在响成一片的枪声中,张国放在吉普车驶过绿阴下的地段,出现在开阔地段。

前面的大铁桥炸坍了,尚未修复。

吉普车驶下公路,驶向河床,这里水并不深,仅及车轮。

张国放也许根本没有发现,对面高地上那密集的炮筒,敌人的炮口正向他瞄准。

一声炮响,炸响在吉普车后面。

小吴向前面张望。

随即排炮射来,炮弹在前后左右开花。

张国放好像要努力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甚至没有理会小吴在喊“停车”,他下意识地举起手腕看了看表。

“还有5分钟……”他喃喃地说了这一句。

然而,就在停战协定最后生效前的5分钟,他遭到了袭击。一颗炮弹在他的吉普车上开花。

红色的火光、黑色的浓烟升腾起来,在夜空中显得特别耀眼。在这耀眼的红光中,张国放和小吴飞腾起来,消失在红光中。

河水开始浸润出鲜红的血流。

一对亲吻的木玩偶漂在水上。

张国放的头扬起在水面,他看到的是深蓝的天,蜂翼一样流动的云,还有一轮明月。

江小帆感应到了张国放的召唤了吗?

这一瞬间,他看见,江小帆踏浪而来,溅起一朵朵美丽的水花……那只绣好了“最可爱的人”五个红字的书包在她背后闪动。她的手中托着那颗闪亮的子弹头……还有那一派红光、红调子的永远失去意义的洞房……

经过多少磨难的战俘们到了选择他们去向的时候了,为了表示“对人权的尊重”,美国人仍然搞了变相甄别的花样。战俘们在经过一道大门后,左右各有两个门,一个写着“回中国”

一个写着“去台湾”。

曹桂兰走在长长的队伍中。她身上带着屈辱的标记。她在战俘营事件后,被王顺清这些人在茶水里掺上了麻醉药,趁她昏迷时,他们在她的右臂上深深地刺上了“反共到底”四个青字。

她发疯了一般,她撞墙,她想一死了之,但秦浩告诉她,他们无法在她的心上刺字。她活了下来。

曹桂兰走到门口了,她看见了在她视为国门口迎接她的亲人。王顺清等人凶神恶煞般地注视着每个走过他们面前的战俘。

大多数战俘走向“中国门”。

也有走“台湾门”的。

秦浩、薛清山相互搀扶走来,他们义无反顾地走向他们的祖国,那里的亲人等着拥抱他们。

曹桂兰走来了,她在签字桌前,掏出一把锋利的刀,在自己手臂上割下去,顿时扯下一张刺字的皮肤,她的胳膊血流如注。

她把那张皮掷到王顺清的脸上,向中国的大门走去。

她拥抱了志愿军的代表,失声痛哭,祖国啊,你的儿女们冲破艰难险阻,回来了,等待他们的应该是鲜花、掌声和最高的奖赏吧?为什么不该这样呢?

和平了,他们是为和平的到来付出代价的人,这代价是鲜血,是青春,是生命。

上甘岭上上下下站满了翘首以待的官兵,他们都在等待停火到来的庄严时刻。

此时的中南海什么也听不到,可又似乎什么都听得到。

毛泽东伫立在瀛台下,翘首仰望东南方,静静地等待着。

突然,冥冥中响起不协调的冲锋枪声,一梭子。少顷,复又归于静寂。

毛泽东登上瀛台高处。风吹拂着他的衣角和发丝。他此时此刻在想什么?也许他在审视这场毕竟已经成为昨天的战争,它的功与过,它的得与失,它的今天与明天。

彭德怀一个人站在高岗上,风掀动着他的衣摆,吹拂着他的斑白的发丝。

天地间奇静。

突然,一梭子凄厉的枪声划破天空。

之后,归于死寂。

手表、座钟、挂钟……时针全指在了7月27日22时。

一片欢腾声震撼天地:“停战了——”

千万个战士在跳跃欢呼,人人脸上是喜悦的泪水横流。

此处,彼处,到处是欢呼跳跃的人群。

战场变成了舞场。朝鲜姑娘打起了长鼓,弹起了伽鰙琴,人们在火把光的照耀下翩翩起舞。

一个天真的小护士过来给一旁观舞的彭德怀敬了个军礼,请他下场。

彭德怀尴尬地摇摇头,表示不会,他一生没有跳过舞。

别人在向里面推他。

彭德怀毅然下场,音乐与节拍都不能限制他,他迈着军人的正步,雄赳赳气昂昂地从场子这一端走向另一端,像走完一个历史过程。

所有跳舞的人全都停下来注视着彭德怀。

彭德怀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是那样响亮。在这心脏搏动的重重节拍中,一曲他陌生而又熟稔的钢琴协奏曲席卷了他,他默默地在心里说:“这是永恒……”

曙光照亮了大地,火一样的霞光融入了山川、大地和那动荡的岁月,融入了在三千里江山所经历过的最为惨烈的一幕,最终融入了他心底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