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法门寺博物馆论丛(第一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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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人唐求法:铸造新罗僧侣佛教人生的辉煌(3)

元和十二年(817),时为江州司马的着名诗人白居易,与友人河南元集虚、范阳张允中、广平宋郁、安定梁必复、范阳张特,东林寺沙门法演、智满等十七人游历庐山,“自遗爱草堂历东西二林,抵化城,息峰顶,登香炉峰,宿大林寺。”就是这个大林寺,因为“穷远,人迹罕到。环寺多清流、苍石、短松、瘦竹,寺中唯板屋木器”,而令人惊叹的是大林寺的僧人全是“海东人”。众所周知,唐代新罗人亦称海东人,就是说,这个偏僻简陋寺院中的僧人全是新罗僧人。白居易没有说明这些新罗僧侣有多少人,但从“其僧皆海东人”语句看,其不可能只是两三人,似乎应该在五人以上。因为大林寺深处山巅,和山下环境迥然相异,虽然离山门只有半日的路程,但数十年来很少有人光顾。这些新罗僧人如何找到这里?他们在寺院中如何生活?我们均无法找出准确的答案。从白居易的叙述中,可以看出这些新罗僧侣在此修行,主要是看中庐山大林峰下安静自然的环境。

除上述三处之外,在京师长安的众多寺院中,新罗僧侣集中居住也不会少。唐武宗会昌五年(845)开始了大规模的毁佛行动,新罗僧侣也未能得免。据日人圆仁《人唐求法巡礼行记》记载,会昌三年正月二十八日,外国在唐京师僧人前往主管僧侣事务的军容使衙,其中有“青龙寺南天竺三藏宝月等五人,兴善寺北天竺三藏难陀一人,慈恩寺师子国僧一人,资圣寺日本国僧三人,诸寺新罗僧等,更有龟兹国僧,不得其名也,都计廿一人,同集左神策军容衙院。”韩国金文经教授由此认为当时有十名新罗僧人参与了这次会见活动。应该说明的是,这十人只是左神策军衙门,即左街功德使所辖范围寺院中新罗僧人之数字,京师所在寺院新罗僧侣人数当不至于此。会昌五年三月,“又敕令天下诸寺,僧尼年四十以下,尽勒还俗,递归本贯。”几天之后,敕令“天下僧尼五十以下,尽勒还俗,递归本贯讫。后又敕云:天下僧尼五十以上,无祠部牒者,尽勒还俗,递归本贯;有祠部牒者,委当州县磨勘,差殊者尽勒还俗,递归本贯。”这些只是针对唐朝境内僧尼的裁汰办法,很快,对于藩属国及域外国家在唐僧尼也采取了相应措施。“外国僧未入条流之例,功德使别闻奏取裁。有敕云外国等僧,若无祠部牒者,亦勒还俗,递归本国者。”圆仁提到北天竺三藏难陀、南天竺国僧宝月,而“新罗国僧亦无祠部牒者多”,即在长安的众多新罗僧侣没有部牒。其中还有一长安年轻僧侣,少小受度为僧,“在大荐福寺侍奉新罗僧为师匠,因僧难,承接新罗僧名字,得住寺。官家随其公稔,递向新罗国去。在府之时,百万作计申诉,不免递过,亲情啼哭,街中相别……”就是说,这个长安小和尚,在大荐福寺以新罗和尚为师,因为会昌毁佛,他假冒他的新罗师傅的姓名,留驻寺院。随着毁佛风声日紧一日,长安小和尚终于被査了出来,并因名牒的缘故,错把小和尚当成他的新罗师父,遣返新罗。此小和尚趁乱逃脱,返回城中躲藏,这桩罗唐佛教关联的事件才告一段落。圆仁到达海州之后,请求在海州寻找船只返回日本,但当地官员予以拒绝,云:“近日新罗僧亦从京兆府递来,请于当州权泊,使君不肯,便递过。和尚请停住事,亦应难,然县司不自由,事须经使君通状。”此记载说明三点,其一,在圆仁到达之前,已有从京兆府西来的新罗僧侣路过海州,请求从海州缘边下海回国,但未得到批准。其二,处理如此重大的事情,当地官员不敢擅自作出决定,决定权掌握在当地“使君”手中。其三,因在京兆府的新罗僧侣人数众多,这次路过海州回国者肯定不少。以上均为圆仁所撰行记中所述,而当时着名的新罗入唐僧侣中,一些重要人物也是此一时期返回新罗的。如唐穆宗长庆初入唐的朗慧禅师,在唐二十余年,巡礼终南山至相寺、五台山佛光寺,拜谒当时负有盛名的如满禅师、宝澈和尚等,会昌五年返回新罗,其塔铭明确记载他返回新罗是“帝命也”。慈忍禅师、道义禅师也是这一年回到新罗的。显然,他们都是因会昌毁佛的缘故回国的。

三、入唐新罗僧侣与新罗九山禅门的兴盛

唐中后期,人唐新罗僧侣钟情于江浙等地的寺院,将佛教禅宗传人新罗,对形成新罗九山禅门作出重大贡献。关于此问题,中韩学界已有相当多的论述,这里只是对其中关联问题试作爬梳。

道义禅师建中五年(784)人唐,长庆元年(821)返回,在唐驻留达37年之久,他将禅宗南派西堂智藏学说传回新罗,并经过廉居、体澄两禅师的进一步弘扬,最终形成新罗九山之一迦智山禅宗学派。

洪陟、惠哲两人和道义一样,人唐求法,并同样接受西堂智藏禅宗学说。洪陟创立了实相山禅门,惠哲则创立了桐里山禅门。

真鉴禅师慧昭贞元二十年(804)入唐,至沧州拜谒神鉴法师,两人一见如故。此后赴嵩山少林寺,又临终南山“登万仞之峰,弭松实而止观,寂寂者三年。”大和四年返回新罗,进而创立了智异山禅门。

综合《景德传灯录》、《祖堂集》等史料记载,中国学者何劲松先生认为玄昱禅师元和四年(809)入唐,在唐逗留二十八年以上,向唐僧怀辉学习禅宗。开成二年返回新罗,受到新罗闵哀王、神武王、文圣王、宪安王的礼敬,创立了凤林山禅门;此后另一僧侣审希继承了玄昱学说,将凤林山禅门发扬光大。

道允创立了师子山禅门。道允长庆五年(825)入唐,投入南泉寺普愿禅师门下学法,大中元年(847)返回新罗,在唐逗留二十余年。道允回国后仍然传道二十余年,其继承人为折中禅师,两人对于新罗师子山禅门的建立并传播做出了重要贡献。

无染创立的圣住山禅门。无染人唐前就到新罗名刹寺院求师巡礼,长庆初年入唐,先到终南山至相寺求法,又到东都佛光寺向明僧如满问道,受到如满的赞赏;他还拜谒宝彻法师,收益良多。因唐武宗毁佛,会昌五年无染返回新罗。无染驻留于圣住山,成为新罗下代禅宗发展的典范。

梵日、行寂创立的阇崛山禅门。梵日太和年间入唐,参拜盐官齐安大师、药山惟俨法师。会昌四年法难肇始之时,梵日避难逃往商山静心禅修,六年返回新罗。返回后受到溟州都督金公邀请,驻留阇崛山,被封为国师。梵日的弟子行寂咸通十一年入唐,如上文所述,他步行至长安,受到唐懿宗接见。随后又游历五台山、成都静众寺、衡山等地,中和五年(885)回国,重新回到梵日门下。

顺之禅师创立的仰山禅门。顺之禅师大中十二年(858)人唐,拜访仰山慧寂和尚,景文王在位期间返回新罗。

综合以上禅宗东传新罗之史实,入唐新罗僧侣所做贡献有目共睹,对新罗下代社会产生的影响也是相当大的。首先,韩国僧侣所学均为南岳怀让系统马祖道一的禅法。如道义、洪陟、惠哲三人均是随西堂智藏学习,而智藏自童年起就随马祖道一学禅。真鉴禅师慧昭入唐后随神鉴法师,玄县人唐后以章敬怀晖为师,道允、折中人唐以参习南泉普愿的禅法,无染入唐成为麻谷宝彻的弟子,梵日入唐以盐官齐安、药山惟俨为师,顺之禅师人唐师承慧寂。其中智藏、神鉴、怀晖、普愿、宝彻、齐安、惟俨等人均是马祖道一的弟子,慧寂则是道一的再传弟子。就是说,新罗九山禅门传承的均是六祖慧能的弟子怀让系统的禅法。当然,在传承过程中,人唐新罗禅僧根据自己的体会,使传入新罗的禅宗更加丰满并适宜于新罗的实际。其次,九山禅门的创立者不辞劳苦,兢棘钻研,有的人数十年逗留唐朝,不仅在新罗,而且在唐朝也是众望所归。如真鉴禅师入唐至沧州见到神鉴大师,其形貌超然,识见非凡,寺院中传扬着“东方圣人,于此复见”,及“黑头陀”的赞叹声;无染禅师拜见佛光寺如满和尚,如满“应对有惭色,曰:吾阅人多矣,罕有如是新罗子。

他日中国失禅,将问之东夷耶”惠哲禅师入唐见到西堂智藏,谈论禅理,云:“某生缘外国,问路天地,不远中华,故来请益。倘他日无说之说、无法之法流于海表,辛斯足矣!大师知志既坚,禀性最悟,-识如旧,密传心印,于是禅师巳得赤水所遗灵台豁尔如大虚之寥廓也。夫夷夏语乖,机要理隐,非伐柯执斧,孰能与于此乎!未几西堂终,乃虚舟莫留,孤云独逝,天南地北,形影相随。所历名山灵境略而不载也。到西州浮沙寺,披寻大藏经,日夕专精,晷刻无废,不枕不席至于三年。文无奥而未穷,理无隐而不达。或默思章句,历历在心焉。以违亲岁积,宣法心深,遂言归君子之乡,直截乾城之浪。”就是说,由于这些僧侣在新罗就堪称精英,入唐后又笃志修行,不仅学有所成,而且获得唐朝高僧大德的称赞,奠定了回国后声名鹤起的基础。第三,这些禅门宗师在唐朝求法巡礼过程中,不仅对禅宗多有体会,而且将佛教其他宗派学说融会贯通,对禅宗在新罗的传播产生了相当的影响。如他们中的有些人对佛教密宗的诠释,加深了禅门的神秘感,有利于九山禅门的发展。第四,学成回国后,除过个别人外,他们几乎都得到新罗最高统治者的青睐扶持,促成新罗九山禅门兴盛。道义和尚入唐时间早,返回新罗后并未受到新罗王的应有的礼敬,迦智山禅门到体澄禅师之时才得以兴盛。桐里山禅门创立者惠哲返回,新罗文圣王频来问讯,惠哲当仁不让,提出治理国家的措施。玄昱返回后,得到闵哀王、神武王、文圣王、宪安王的多方支持,并延请至王宫说法唱道;无染创立圣住山禅门,新罗文圣王、宪安王、景文王、宪康王、真圣王对其均十分礼敬,景文王拜无染为国师,真圣女王谥其为“大朗慧”号。梵日创立阇崛山禅门,新罗景文王、宪康王、定康王均想拜其为国师,但梵日终不应招,隐居山寺不出,直到圆寂。无疑,新罗下代诸王重视入唐返回禅师,将他们奉为国师,是和当时王位争夺频起,统治区内民乱不断,人心飘摇不定有关。他们想通过礼敬禅宗大师,用禅宗佛理收拾人心,解除国家的危困,但客观上有利于禅宗在新罗的发展。禅宗大师们死后,新罗王及其禅门弟子多制作碑铭,表彰他们对佛教和国家所作的贡献,也促进了新罗及其此后高丽石刻碑铭文化的盛行。

结语

本稿在此前学者研究的基础上,对于人唐新罗僧侣关联问题,如现在能够查阅到的近三百年间入唐新罗僧侣数目,人唐新罗僧侣参与翻译佛经的定位和评价,入唐新罗僧侣在唐的活动等作了相应的考述。由于笔者掌握史料有限,可能对一些问题的考察流于蜻蜓点水,或者其中论述还有不能自圆其说之处,敬请方家师友不吝指正,以便笔者进一步查找史料缜密论考。

〔注释〕(朝鲜)李能和:《朝鲜佛教通史》(上中),民俗苑1918年版。

严耕望:《新罗留唐学生与僧徒》,收人氏着《唐史研究丛稿》,香港新亚研究所1969。韩国学者卞麟锡认定人唐新罗僧侣为130人,参(韩)卞麟锡《唐长安的新罗史迹》,亚细亚文化社2000年版。

黄心川:《隋唐时期中国与朝鲜佛教的交流一一新罗来华佛教僧侣考》,《世界宗教研究》1989年第1期。

刘素琴:《新罗僧侣对唐佛教贡献考略》,北京大学韩国学研究中心《韩国学论文集》第4集,社科文献出版社199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