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蓝海博弈·世界顶尖学者中国演讲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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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消费社会的形成——台湾的经验(6)

第一,当时的青年,或者一部分学术界中的人,为什么对西方如此崇尚?我们发现,西方提供的是一种美好生活。他们是通过什么来提供美好生活的呢?关于这个,待会儿我再提。

第二,从80年代到90年代中期,非常盛行对单纯经济增长这种社会政策的认同,当时就是经济发展压倒一切,我们很多的政府官员都认为,中国现在问题非常多,也非常复杂,但只有一点,要用“纲举目张”。毛泽东过去说过叫“路线是个纲,纲举目张”,大家可能不熟悉,叫抓路线、抓阶级斗争。那么现在讲抓经济,把经济抓起来的,其他问题迎刃而解,这是当时非常占主导地位的国家意识形态。

第三,我们还发现问题,是谁提供的这种消费主义文化?既然是到中国来流行,是谁提供的?

第四,是谁受益?

第五,它的功能是什么?

第六,为什么在中国会出现消费主义?

第七,它的后果。

第一个,对西方的崇尚,对西方美好生活的崇尚。我们看的什么《豪门恩怨》等等那些肥皂剧,我就不说了,广告什么可乐了,什么人头马了,路易十四了,等等,这就是美好生活。这是西方社会发展到今天,能够提供的丰富的物质与文化享受。我们社会主义有一个原则,社会主义的目标就是要为人民提供不断增长的物质与文化需要。你看,西方就是,所以学西方。那么,为什么说西方首先从消费进入我们百姓的观念中呢?我们做过调查,说西方好,崇尚西方,可西方的民主是怎样的?几乎说不出来;它的文化是怎样的,几乎说不出来;西方的社会制度是怎样运作的,几乎说不出来。只说得出可口可乐、人头马、牛仔裤、摇滚乐,包括足球和球星。所以,文化在当今社会自有它的自主性,像陈教授说的,它也起到了一个独立作用,就是可以支配的领域。

第二,对这种单纯经济增长的认同。单纯的经济增长造成了很多社会经济问题,单纯的经济增长从经济领域来讲,就有逻辑说不通的地方,更别说在社会领域。当然,我们很欣慰地看到,新的五年规划中提到的社会发展,终于认识到了光经济增长不行,还需要社会和经济协调发展。当时经济增长为什么能盛行?因为经济增长了,才能够把我们所看到西方肥皂剧中的生活方式提供给中国的普通人。所以,中国在政治上支持单纯经济增长。

第三,谁提供这种文化?毫无疑问,这种文化是舶来的,包括台湾也是。消费主义从本世纪初,因为独特生产方式获得了巨大成功,整个在生产领域中有了一个革命性的变化,就是从短缺经济逐步过渡到过盛经济。它首先在美国出现,福特的大规模生产方式使美国的商品卖不出去,美国就由官方和企业界主导,文化界配合发动这场消费主义的宣传运动。衡量美国人是否爱国,就看你能不能及时地消费美国产品,这跟我们今天的政策如出一辙。能不能使美国继续保持强盛,在冷战中取胜,就看你美国人能不能响应国家政策,积极地大量消费产品。这是当时的主导舆论,就是把美国人塑造成一个非常成功的商品的消费者,这样美国的整个政治、经济制度的运作就有了一个保证。

第四,谁的利益?由于消费作为一种生产力,从凯恩斯以后得到了逐步的认识,凯恩斯以前不是这样,凯恩斯的观点都是紧缺,生产方式就是大机器。如何提高效率,后来发现消费是拉动经济的一个主要方式,是在凯恩斯以后。那么整个问题就被转换了。如果作为一个企业家,作为一个政治制度的基本构架,它必须建立在现行的生产方式和生产制度之上,那么现行的生产方式和生产制度怎么来继续运转?就是我们所说的再生产问题。如果你不买可口可乐,可口可乐公司就不可能再生产,因为它的资本就不能再生产,因此可口可乐公司只能注销,这是毫无疑问的。那么,如果你不去购买现在由福特主义或者由现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提供的如此巨大的生产能力,它们不被你消费掉,那么,这种生产能力包括这个制度本身,就不能再生产。因此我们讲,消费文化的最终动机和消费主义的最终根源,是资本的利益或者叫做资本再生产的利益。

第五,它的功能是什么?刚才陈教授讲得非常好,它有一个极强的对社会的塑造功能,对社会生活的塑造功能。它并不像过去我们讲的,只有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马克思讲,人们首先要穿衣吃饭,然后才能够思考,才能够道德,才能哲学,才能政治。现在文化就有了这样的一个过去在经济短缺时期,经济所能决定的对社会的强大的职能作用。首先它是一个塑造,它为现行的社会制度和生活方式提供了合法性来源,这就不说了。由于我们消费了牛仔裤,消费了摇滚乐,消费了可口可乐,所以,我们就认定那样的社会制度提供这种产品的生产方式是好的。你就会自然欣赏和崇尚能够提供这种消费的生产方式。合法性来源,由于你欣赏,你被带人到这种消费方式当中去,你在这种消费方式中找到了自己的价值,这是一种美好生活,这是一种现代性,这是我成功的标志,那么同时,这种消费生活文化就给你提供了对这种制度认同的合法性。

关于这点,我举一个例子。大家可能有的人读过尼克松写的那本书叫《六次危机》,其中提到了他在50年代赫鲁晓夫访问美国的时候,有一场著名的厨房辩论。这厨房辩论提什么呢?本来,他们俩是打政治战来的,谁的社会制度优越,谁在冷战中代表人民什么的。结果,在厨房里就完全变了味儿,争论的要点是什么呢?大家互相比,你能提供洗衣机,我能提供电冰箱,比你还好,我提供的人民生活水平比你高,我能提供多大住房,提供吸尘器,提供每年的度假旅游,提供汽车,如此等等。政治,就是关于一个社会制度的谁更公正,谁更道德问题,就是一个社会制度的道德问题,一个被哪个社会制度能够提供更多消费品的问题所替代了。这个在学术界叫做话语转变。

话题从你那个社会制度是不是更公正,是不是人们更支持,是不是更进步,有先进性,是不是更平等,变成了谁能提供更多消费品,这种话语方式的转变使赫鲁晓夫从关于社会公正的话语,堕入了尼克松的提供消费品的话语。就是,那当然的是尼克松的优势话语了,因为从福特生产方式到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确实能非常高效地生产消费品,以致到今天不得不强迫你,用广告来强迫你去消费,否则他就不能生存。这种话语的转变,直接跟1989年、1990年东欧和苏联的垮台是有关的。因为当时有位美国政治家提到,不要光用原子弹、核潜艇,要向苏联青年提供牛仔裤和摇滚乐,这样的作用比核潜艇和核武器还要大。所以,可以说消费文化在认证社会制度的合法性的今天,具有巨大的自主性,或者叫做塑造的功能。

这个问题并不是我们在这里的发现,是葛兰西——他在意大利当共产党总书记,在本世纪初提到的,反思的,为什么社会主义革命不是在西欧首先发生,而是在俄罗斯发生?他提出一个问题,叫做文化的哲学道德领导权问题。他说,现代统治的成功基础不在于国家机器的统治,不在于军队、监狱、警察,而在于你是否能够对民众起到一种政治上的道德哲学领导权,也就是所谓的文化霸权问题。如果你对这个社会取得了文化霸权,你就行使了成功的统治,你没有取得文化霸权,而用警察、监狱、军队,说明你没有行使成功的统治。可以说,现代消费主义文化是一种葛兰西意义上的文化霸权,或者我们叫做意识形态主导权。为什么中国会出现这个?那是由于跨国公司的作用和我们媒体的作用,以及政府的单纯经济增长第一这些联合作用的结果。这就不展开了,关于跨国公司的作用,很显然,它为什么要在中国搞摩托罗拉,搞可口可乐。

那么后果是什么?因为消费主义给我们提供的就是美好的生活途径,如果你这样做,你的经济增长按照这种模式做,最后你就像《豪门恩怨》里的有一样生活,但是要知道,美国今天的生活方式是靠全球支持的。美国一个儿童,一周岁的儿童所产生的垃圾,是印度儿童的20倍,是海地儿童的230倍。全球不可能再支持几个、十几个美国这样的国家。如果中国的生活标准达到美国的生活标准,就是现在的六个美国,这是不可能的,以全球目前的制度结构、经济制度和资源都不可能,所以这幅美好图画是虚幻的。我们这么大的一个发展中国家,如果按照美国那样的方式去生活,去消费,将是灾难性的。

谢谢大家。

李楯:

对文化的作用,我想补充一个例子。曾经,我们的一些人非常愿意做出这种呼吁,就是中国的法官要改一下面貌,换法袍。如果说这个有异议的话,还是从一个警察国家的形象,转化为一个法制和司法中立的形象。那么最近,我们又跨出一步,使用法槌。我自己都有点莫名其妙了,法槌是作为一种文化象征的意义有作用呢,还是要法槌起惊堂木的作用?我也搞不清楚了。

现场问答

真正的悲哀是面对复杂的现实没有思考的热情

提问一:

因为我迟到了,所以错过了陈先生前面的报告,我想问的问题是,消费社会在各个不同的地域,它的表现形式是什么样的,有没有一个关于对消费社会的最基本的结构性特征的总结和概括?谢谢。

提问二:

有一个问题向陈先生和孙教授两位学者请教,就是前不久台湾有一个“璩美凤事件”。这个事情的本身是一个桃色事件,在民间应该不是被重视的事情,但因为它掺进了一些政治因素,所以后来的结果很有戏剧性,这个璩美凤由一个被侮辱和被损害的人,转化成一个明星式的人物,甚至在东南亚要开演唱会,要拍电影,电视台访问她要收费,好像是因祸得福了。我想问一下,这个事情是不是消费社会的一个典型形态?

是不是孙教授所提到的那种政治事件在消费社会中被重新塑造?

提问三:

关于浙江大学人文学院的院长金庸,以及很多这样的事情,有媒体评论说,我们的社会,还有我们社会上的人,就文化上来说,是否流向于媚俗,大众文化是否趋向于很媚俗的方向?由此我请问,不只是我们,假如说你认为大众文化在趋向于媚俗,那么,同时在趋向于媚俗的,是学者的看法对,还是大众的选择对呢?因为我们花钱,比如说去买歌星的唱片,去看明星的影碟,不太爱看你们的书,那我们这种选择对不对呢?谢谢。

陈光兴:

我先回答最后这个问题。从观点上讲,没有什么悲哀可言,就是我拒绝认为这是一个媚俗问题。就是说,周星驰去北大,好像把北大看得太了不起,太严重了吧,对不对?或者说金庸当院长,就是说大学在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个神圣的东西,但是在整个世界转动的过程里边已经在减退光环,减退光环的意思并不表示说我们要对原来那个东西坚持下去。我的意思是说,那个东西是我们挡不住的,变成很奇怪的一个。

我举一些例子。有人说,以后的世界上只剩下两百家大学,因为wTO通了以后,北大它还会活着,但是哈佛会到处都在,到处授学位。这一个东西就是,我的意思是说,你说这个是媚俗也好,商品化也好,但可能会如此,对不对?我今天想要讲的那个东西,不是我们这样子来讲,说你媚俗,或者说你不应该商品化,它就会停止。你知道我的意思吗?也就是说,悲不悲哀我也得先把事情分析清楚,悲哀的前提在于我们要把事情分析清楚,对不对?不能先调子一拉,说到底是你悲哀还是我悲哀。我觉得,投射出来的状况好像不是那个样子,就是说,整个社会正在变,整个世界方向在转,然后在这个条件底下完整地分析以后,你才会说,哪里的针要往哪里插嘛,是这样。我到现在为止,不敢说我对消费社会的掌握已经完成了,不是那样子。

其实,你讲的那个问题扣连到孙歌刚才提的问题,就是作为所谓批判性知识分子,你面对这个消费社会的形成,到底怎么处理?其实,在这边大概没有条件谈这些问题,可是我觉得,也许在像台湾或者其他的这些地方有一些条件,我基本上认为知识的生产重心已经离开大学。我对中国大陆的大学不够理解,我不敢乱发言,包括从我熟悉的台湾的、美国的状况,已经被彻底的僵化,你知道吗?就是说它变成一个官僚体系,整个知识生产有它自己的一套运作逻辑可循,然后事实上已经跟真实社会的转变和变动脱钩。我觉得,这其实是大学的危机,在这个条件下我也不觉得可救,你要怎么转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