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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丢碗

付庄人爱骂街,鸡窝里的蛋让人摸了、田里的青苗叫羊啃了……一准要上街亮一嗓子,唾沫星乱飞,震得鸡鸭嘎嘎叫,狗也远远地蹲着不敢上前。却有一件事,付庄人吃了亏不吭声,心里还美滋滋的:“我×,几个碗,咱丢不起咋的?”竟一个比一个大气,根本不像平时的脾气。

就是白事上丢碗。谁家老人不在了,白事上百口人吃饭,有人专门备了一套餐具出租。光棍老面跟着刷碗,一天十块钱。自事一结束,孝子和街坊站了一院,看着老面清点碗筷,然后梗着脖筋猛来那么一嗓子:谁谁家白事,取碗××个,还碗××个,丢——这时大家都提足了精神,孝子甚至有点害怕。老面把数报出来,碗丢得多,孝子脸上就露出一丝让人察觉不到的笑;丢得不多不少,孝子会轻出一口气;丢得太少,孝子头就勾了下去,借口头晕什么的回屋去了,其实是在躲避街坊的目光。碗是街坊偷去的,谁家的老人年纪大无病而终,即喜丧,要不这家为人好积善成德,偷碗就是偷这家的容光和福气。丢得越多,主人心里自然越欢喜。要是亡者得的病不好或这一家为人险恶无德,如茅缸沿的石头——又臭又硬,就没人偷碗,都怕染上晦气。在付庄,丢碗成了评判各家人品的打分器,自然受人关注。放羊刷碗的老面也在这一刻红光满面,分外精神,感觉自己比村支书还牛几分。

过了白事,老面又成了放羊的老光棍,疲疲沓沓,没个整齐样。庄里人看老面的目光与白事上判若两样,老面很生气:“×他娘,等你爹死了咱再说,非少报两碗!”

老面最近却变了样,不知从哪儿闹了一身西装,还有一条花领带狗尾巴一样吊在脖子上。老面把羊鞭甩得啪啪响,吼:“穆桂英我大战山东——”庄里人说老面你别烧包,在哪儿遛一身破西装?老面说放屁,你看看商标,是不是新的?老面屁股:上挂一商标,一看,还真是新的。庄里人纳闷:这狗目的,放个羊穿啥名牌西装,一定是想媳妇了。老面也觉得放羊穿浪费了,两装洗过一水就压进箱底,单等白事上报碗数时才穿出来。

老而很觉风光,老感觉那一刻自己跟电视里的外国总统出访差不多。

这天,赵二狗的爹死了。老面西装破球鞋去了,干活儿太卖力裤裆都蹲崩了,领带一会儿蘸进了刷锅水一会儿又蘸进了刷锅水,真成了一条狗尾巴。赵二狗是乡长,白事上人自然多。办完丧事照例清点碗数,老面撅着屁股认认真真点了三遍,脖筋一瞪,大声喊道:“赵二狗家白事,取碗二百二十个,还碗一百三十七个,丢碗六十五个!”大伙听了,都噢一声,啧啧:这么多!一边的赵二狗冲大伙作一圈揖,回屋去了。

庄里人零零星星往家走,一边走一边纳闷:赵二狗家咋丢恁多碗呢?

这个问那个:“你和赵二狗是初中同学,是不是赵二狗去你家送烟了,叫你多偷了几个?”那个一撇嘴:“屁,他能看得起我?那年他在组织部当科长,我的三轮车叫扣了去找他,他硬说不认我。你闺女中专毕业是他找的工作,肯定是你家多偷了!”这个一听急了,未开口先用手比了个圆圈:

“谁要偷他家一个碗,谁是这个!给我闺女找的啥工作?超市临时工,还花了我一万块!呸!”两人都说没偷碗,于是问第三个人:“是不是你家偷得多?”第三个人摇头。又问第四个人,仍摇头……庄里人越发纳闷:赵二狗不咋样,他爹也是村里一霸,不是打瘸人家的小狗,就是把人家小孩吓得尿裤子……可为啥还能丢恁多碗,基本上算是全庄第一了呢?见老面从后面走过来,一齐问:

“是不是你数错了?”

老面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这事,谁敢数错,闹玩的?”

大伙更觉纳闷,摇头:“这事,这事!”

过了一段日子,老面在庄口放羊,瞧见一辆桑塔纳奔来。老面看清了里而的人,赶紧冲桑塔纳招手。谁知桑塔纳根本不理他,呼一下开了过去,溅起一摊污水,弄了老面一身一脸。桑塔纳绝尘而去,老面气得蹦着高骂娘:“好你个王八蛋!不是你求老子的时候了,叫老子后半夜往你床底下藏了五十个碗!”

老面这一骂,付庄人的纳闷一下子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