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掌上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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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一本词典

我有一本《新华词典》,大32开,砖头一般厚,墨绿色封面,一直伴在我身边。是别人送我的,但我一直不知道送我的人是谁。

1990年,我在一家棉站做检验员,工资很低,又因当地棉花生产形势不好,工资时发时不发。秋天家里翻盖房子,冬天我结婚,欠下外债三四千,对当时的我来说是个天文数字。父母耕作农事,且年事已高,家里没有别的进项,只有依靠我和妻子的工资了。我们方方面面都省着花钱,记最清的是我和妻子舍不得买成裤,扯一块布头,一剪两条裤,做后才是一条成品裤的价钱。我们金攒银攒,每攒够一个整数,就赶紧还一家债。我在小本上划去这一家的名字,心里便会一声轻嘘。

棉站的人知道我紧张,凑份子下酒馆一类的事尽量不拉我参加,碰见了,也不让我掏钱。好心人是多数的,只有少数的人喜欢往人家伤口上撒盐。一次,一个要嫁人的女工来找我,问:“听说你要卖家具?”我立时恼了,问她:“我刚结婚怎么会卖家具?你是听谁说的?”女工说是“谁谁”说的。“谁谁”是棉站一个长舌妇,我与她无冤无仇,不知她为何要散布怪话。

我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心情因此而久久不能明媚。忧郁的性格使我与文学结缘,我把自己关在小屋里拼命写作,梦里日里叩打着缪斯之门。

那时我很想有一本工具书,借以更正错别字,查阅一些词义。《辞源》和《辞海》想都不敢想,倒是每次去县城逛书店,对那十几块钱一本的《新华词典》“垂涎三尺”,一般的词汇里边都有注释,比《新华字典》方便多了。可我最终还是放弃了,心想,等以后手头宽松了再说吧。

有一天清早,起床后打开门,窗台上赫然放着一本崭新的《新华词典》!我好一阵惊喜,怀疑自己在梦里。我的心情随着那天早上的太阳明朗起来,从那时起,我听见自己心底的笑声了。我开始以无比健康的心态投入生活勤奋写作,《考中专》《羊肉烩面》《小玉》洋溢着真情,相继发表。因为文学,我被当做人才调到上级部门,后来又到棉站挂职锻炼,这是我想都没敢想过的事。人呀,在生活的天空暗淡的时候,是需要火光进射的,哪怕一星一点。这本《新华词典》,便是我人生紧要处的火花。可是,是谁送我的呢?

我猜了很多人,又一一否定,因为我的心事,从没给第二个人说过,没有人知道我想拥有一本《新华词典》。到底是谁呢?带着这个美好的谜,我走过了几多春夏秋冬。其间搬过几回家,每次都心肝宝贝一样把词典带在身边。

1998年,我出了一本小说集,地区电视台、报社对我作了专题报道,我的名气一下子大了起来。不少文学青年环绕我左右,“老师”长“老师”短地求教。不经意间,我走进了一个文学女孩的玫瑰陷阱,一时不能自拔。我甚至愚蠢地提出了离婚,妻子却一点儿也不惊慌,只一句话,就让我又乖乖回到她的身边。她说:“敢!不是给你买词典的时候啦?”

我好糊涂,那时竟然把妻子排除在外。要知道虽然没有向她吐露过想拥有一本《新华词典》的心声,但,爱到极点,心心相通——她不但想到了,而且根据我的个性安排了一次火花的进射。如此洞悉我的心思,世上哪有第二?不与这样的人厮守终生,我又作何解释?叩问自己,我惭愧地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