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宗喀巴离开故乡。同行的人中有他的两个舅舅以及其他的一些人。他们从南路经昌都进藏,用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终于来到雪域高原的心脏拉萨。他的第一站是来到拉萨东面的止公寺,向阿仁波且活佛听受大乘发心的仪规以及大印五法、拿热六法等教法。以后又到拉萨的其他一些地方学习《现观庄严论》以及《大乘庄严论》等显密经论。到了十九岁的时候,又跟随著名译经师义贤听受《俱舍论》。
虽然到了二十九岁这一年宗喀巴才迟迟接受比丘戒,但此时的宗喀巴已经是一个在显密理论上很有造诣的青年喇嘛了。他经常举行讲经法会,可以同时讲授十几部经典。每次的讲经活动结束,都会有很多弟子皈依到他的门下。现在的宗喀巴在藏地再也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了。
二十四年过去了,父母在宗喀巴的印象中已是一抹很淡的影子。但是,只要他的思绪稍稍从他的经论中脱离开来,幼年生活的记忆便又渐渐地清晰起来:屋前的小河,河上的小桥以及桥对岸的那片广袤的草地。
那时候,母亲经常驮着他越过那片草地,去山那边的一座寺庙里听喇嘛诵经。寺庙门前的酥油灯排成几排,跳跃的灯焰就像是无数只不停眨动的眼睛。
想到家,想到父母,一种翻耕过的草地一般的新鲜感在他的心间油然升起。
忽然,漫天而起的长风席卷而来,呼啸的狂风卷起地上的尘土以及树叶草皮在空中飞舞着,四野一片昏天黑地。一声巨雷的震响,宗喀巴猛然想起当年接受比丘戒时的庄严誓言。
他终于明白,对于一个欲成就一番大业的僧侣来说,亲情比起庄严的弘法事业来,实在算不得什么事情。于是,宗喀巴掉转马头向出发的方向走去。
十世纪末叶,随着吐蕃王朝的崩溃,西藏佛教开始进入“后弘期”。与此同时,各种教派缤纷雀起,至本世纪初,萨迦、噶举等派都已达到各种权势的顶峰。教派中的上层人士掌管着地方政权,直接参与各种政治、经济活动。然而,几乎是在佛教全面兴盛的同时,危机也开始产生。一些上层喇嘛积敛财富,追名逐利,甚至饮酒作乐,骄奢淫逸。上层的腐败,必然带来教内戒律的名存实亡。僧侣们开始放肆地饮酒,非时非食,残害妇女。
一些僧侣借口密教的名义公开淫乱,甚至挖取活人的内脏用以祭供。
就在那次从回家的路上返回西藏不久,在一次千人讲经法会上,宗喀巴突然摘掉西藏僧侣多年来所戴的红帽,换上一顶黄帽。这一举动立即在法会上引起极大的反响。
黄帽是持
律者的象征。
九世纪中叶,曾为复兴西藏佛教作出重大贡献的大律师贡巴饶塞曾把自己的一顶黄帽送给即将前往西藏弘法的弟子卢梅,贡巴饶塞说,戴上这顶黄帽,你就会想起我来。贡巴饶塞的意思是说,戴上这顶黄帽,你就会想起戒律的威严。这一次宗喀巴突然戴上黄帽,象征着他正式亮出的一面高举传统戒律的大旗,表达了他重振西藏佛教,坚持以戒律维护僧团纯洁的决心。由于宗喀巴在西藏佛教界的影响和声誉,在宗喀巴亮出的这面大旗下,立即聚拢来一大批愿意以戒律治法的僧侣,从而也为西藏佛教史上新的教派——格鲁派的形成奠定了有力的基础。
戴上黄帽的宗喀巴并没有急于取得他在西藏宗教的更高地位,他开始潜心下来,专门著述。明建文四年(公元1402年),宗喀巴开始写作他一生中最要的著作,也是他创立教派的理论著述《菩提道次第广论》,第二年.他于拉萨正式开讲这部代表他显教思想体系的鸿篇巨制。又过了一年,宗喀巴又写出代表他密教思想体系的著作《密宗道次第广论》。两部著作的问世,构成了宗喀巴整体的佛学思想,也构建了将要产生的西藏佛教格鲁派完整的思想体系。
现在.摆在宗喀巴面前的就是获得最高政治集团的信任和支持,从而为教派的创立发起最后的冲刺。
机会终于来了。永乐四年(公元1406年),帕竹政权的大法王扎巴坚赞受永乐皇帝正式册封为“灌顶国师阐化王”,并赐玉印。而在此之前,宗喀巴已以敏锐的政治洞察力预见到法王的成功,于是他一面积极与扎巴坚赞保持联系,一边积极建言扎巴坚赞以佛法治世,进而取得法王的地位。
扎巴坚赞被册封为阐化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接受了宗喀巴的建议,于拉萨大昭寺举行千人讲经法会,由宗喀巴开讲他的《菩提道次第广论》。法会开讲的前一日,实际已有八千人拥挤到法会的现场,加上看热闹的信众,总计在万人以上。谁都知道,这次讲经法会名义上是宗喀巴为论主,但其背后的操纵者是阐化王扎巴坚赞。讲经法会取得了圆满的成功,这样,宗喀巴在西藏佛教界实际已亮出了自己的旗帜,标明他已经成为西藏佛教界真正的领袖。至此,西藏历史上又一个新的教派格鲁派正式成立。由于迭一教派的僧侣一律都戴黄帽,所以人们又称其为“黄教”。
§§§第四节走进傣寨的上座部僧侣们
佛涅槃后大约一百年的古印度,僧团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也不小的事件。事件的起因说起来有些简单,一位年轻的僧侣在一天清晨说.昨天晚上,在他的梦里出现了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很好看的女人。当这个年轻的僧侣禁不住将夜里的梦境和盘托出的时候,当即引起大众部年轻僧侣们的大笑和起哄,因为这样的梦境也曾不止一次地出现在他们的梦中,只是碍于羞怯,一直没有说出来罢了。
大众部僧侣的梦境在僧团中引起的骚动是长时间的,这个被说出口来的梦境无疑对僧团的清修如同热油锅中投下的一只羚羊角,那平静的局面顿时沸腾起来。终于在某一天,上座部的年老僧侣们觉得再也不能坐视不问了,于是。上座部僧侣们开始对大众部僧侣的梦境展开激烈的批评。这些有着几十年修行资历、在僧团中享有绝对威望的老人们不发话便罢,一发起话来,句句铿锵,字字珠玑。老人们说,阿罗汉具有佛的本性,他们不受任何诱惑,当然包括女人,一个女人出现在梦里,那作梦的人必然不是阿罗汉。接着还有其他更为严厉的批判。大众部的年轻人听不下去了,不就是一个梦吗,何必上升到这样的高度?年轻人结成了群体,开始反驳,多年来一些积压在心间的想法都在一刹那间和盘托出了。他们说,阿罗汉有时也会受到女人的诱惑,阿罗汉也有对某些问题无知的时候,阿罗汉的智慧也有可能来自于后天的培养,阿罗汉们可以遵从古老的传统托钵行乞,但为了更方便静修,同样也可以坐在家里受人供养等等。
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两代人激烈的争论互不相让,难胜高低,分裂在所难免。佛教史上的第一次大分裂就这样形成了。
为了寻求更多的支持,同时也为了让传统的教义保持更大范围的不变和继续,上座部的僧侣们赤着他们宽大的脚板,托着那只释迦牟尼留下来的饭钵,开始了向周边地区的游说和扩展。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上座部的僧侣们带着他们的理论走到了东南亚的一些国家。南传佛教就开始产生了。
大约七世纪左右,上座部的僧侣们由缅甸进入中国的云南地区。就像当年的释迦牟尼一样,他们随遇而安,就是一处溶洞,一处森林,一棵树下,都有可能成为他们不朽的精神圣殿。每到清晨或是中午,他们会赤着脚板,托着饭钵,走进村寨,在乞求食物的同时,也向施舍的村民们宣讲佛陀的教义。
忽然有一天.一位走进村寨的僧侣遇见了一位年轻的女人,这天晚上,这位年轻的僧侣破例没有回到那座潮湿的山洞里。这件事的发生,在南传佛教的僧侣们中间产生了强烈的震动,就像当年他们的祖先上座部与大众部的分裂一样,一场激烈的争论开始了,新的部派也因此而产生了。一部分僧侣走进村寨,他们在村寨中建造寺庙,把古老的教义用最随和的方式传给寨子里的村民,而另一部分僧侣则仍旧坚守在山洞里和大树下。同他们的祖先所不同的是,无论是走进村寨的僧侣还是坚守山林的僧侣,他们依然保持着上座部的理论教义,只是生活习性不同罢了。
如今在中国云南地区,不论你走到哪个村寨,也不论你是在清晨还是在黄昏,你总会看到一群群的小和尚们身披黄色的袈裟,行走在一处处大青树下,他们活泼动人的笑容让所有外来的客人们无不为之动容,客人们举起相机。将镜头对准了他们,小和尚们一阵大笑,接着就像鸟雀一样四散而去。他们走进了村中的寺庙,然后席地而坐,他们在这里学习古老的教义,到了午饭的时候,他们便赤着脚板,托着饭钵,挨家挨户地上门乞食,从而形成云南地域独特的风景。村寨里的人会告诉你说,在这里,所有的男童到了上学的年龄都要去寺庙中做几年和尚。一直到接近成年的时候,他们才能结束这种僧侣的生活,回到自己的家中。
§§§第五节明末四大高僧(一)
——净宗八祖祩宏
把母亲的灵柩送上山,株宏(1535—1615)已是在不到十年间送走第四个亲人了。
外面下着小雪,远远近近的地方传来人家除夕的鞭炮声。妻子汤氏轻轻地走进书房,点亮了书桌上的那盏油灯,接着又轻轻地走出去了。汤氏是他的继室,五年前袜宏的妻子死于郁闷症,妻子的郁闷症是因为不到一岁儿子的死。这样,不到一年时间,两位亲人命赴黄泉,袜宏已是对整个的人生心灰意冷。在父母一再的催促下,他又娶了汤氏进门。汤氏是邻街一个贫家之女,对于嫁给袜宏这样的大户人家,且丈夫又是全县有名的秀才,挥之不去的自卑感总是使她在丈夫面前低眉顺限,小心翼翼。她说不出丈夫有什么好,也说不出丈夫有什么不好。她只是觉得,丈夫的心思不在她的身上,甚至也不在这个家上。
丈夫整天想些什么,她一点儿也不清楚。她只是注意到,自从进了沈家门后,丈夫一直就这样郁郁寡欢。她有时候就想象不出,那个十七岁就中了秀才,那个名噪一时、被无数人认为前程万里的男人到哪儿去了。其实她也不是不理解丈夫,丧妻、失儿、亡父、别母.丈夫一直就没有从这些人生的大痛中恢复过来。于是,作为继妻,她只能加倍地小心,她只有伺候好丈夫,让他受伤的心灵得到抚慰,她才能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
这一天是明世宗嘉靖四十四年(公元1565年)的除夕,街道上的鞭炮声一阵比一阵热烈,除夕的气氛也越来越浓。然而在这个家里,却永远只有铁桶一般的沉闷。不知什么时候,汤氏再次轻轻地走进来,她想让丈夫能放下手中的经文,到外面去看看灯,去感受一番过年的气氛。然而当她看到丈夫依然一副整肃的面容,依然在专注地读那本他读了又读的《金刚经》时,涌到口边的话不得不又缩了回去。于是,她为丈夫泡了一杯热茶,轻轻地放到丈夫的书桌上。然而不等汤氏转身离去,只听一声脆响,茶杯突然碎裂,滚烫的茶水泼到桌上,濡湿了那本《金刚经》,也濡湿了丈夫的衣襟。汤氏吓得怔在那里,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祩宏抬起头来,他朝妻子笑了笑说:“没关系,世上没有不碎的茶杯,世上也没有不散的因缘。”他说了这一句。自己倒吃了一惊,但他毕竟是说出来了。他等着汤氏的哭泣,等着这个闷声不响的女人号天抢地。然而令他意外的是,汤氏的脸上竟是从未有过的平静。汤氏说:“我懂,我不耽误你。”祩宏索性把早就要说的话一鼓脑倒腾出来:“感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照料,你要知道,恩爱不常,生死莫代,惟有步我佛祖的后尘,树下一坐.午中一食,怫号一声,生死了脱,才是人生的根本。”汤氏是个明白人,于是也说:“君请先行,妾随后就去。”说完,走进房里,给丈夫整理出门的衣物去了。
就像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袜宏提起笔来,在一方纸上酣畅淋漓地写下被人传颂很久的《七笔勾》,大意如下:五色封章一笔勾,鱼水夫妻一笔勾,桂子兰孙一笔勾,宝贵功名一笔勾,家舍田园一笔勾,盖世文章一笔勾,风月情怀一笔勾,从而勾销了他在这红尘世界上的一切因缘。
正在服丧期间的祩宏怀揣着母亲的牌位来到西山寺祝发出家。随后,他闲云野鹤,四海飘泊,入五台,朝普陀,广谒名师,遍求经论,在佛法的大海里纵情邀游。
明穆宗隆庆五年(公元1571年),大病方愈的株宏来到浙江东部的云栖山下。云栖山云深林密,山势险恶,长年虎狼横行,当地百姓无人敢贸然上山。袜宏一心学释迦牟尼的本生,想着我若为虎狼所食,算我以身饲虎,与虎狼结缘;若能与虎狼相安,则正可像当年的释尊一样,从独处和禅坐中悟得人生道理。他不顾乡人的劝阻,毅然独自进山。七天之后,粒米未进,滴水未消的袜宏从禅定中醒来,但见四野群山一片苍翠,山河大地廓然在目。他只觉得心胸从未有过的开阔,他随口一偈:
二十年前事可疑,三千里外遇何奇。
焚香掷戟浑如梦,魔佛空争是与非。
山下乡人见那僧人七天七夜未曾下山,料想他一定已成虎狼口食,一些大胆的乡人结伴进山,想看看那和尚的究竟,却发现祩宏端坐松下岩上,神情怡然自得。乡人开始相信,祩宏一定是个非凡之人。正好当地遭遇大旱,乡人央请袜宏代为求雨。株宏说,我只会念佛,不会求雨。乡人不信,再三恳求。株宏推托不过,只得敲起木鱼,念着经文沿着村子饶了一圈。奇迹发生了,忽然天空乌云翻滚,一阵瓢泼大雨从天而降,一举解除当地旱情。乡人从此对他敬若神明,为他在云栖山盖起一座寺庙,名“云栖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