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即将回京,谢府这边兴高采烈,谢丕作为沈溪在心学上的亲传弟子,对沈溪回京多有期待。
谢丕于弘治十四年顺天府乡试高中第四,但在弘治十五年的会试中折戟沉沙,他现在正在备考两年后的会试。
沈溪若在京城,除了是老师外还身兼“侄女婿”,谢丕跟沈溪算是一家人,更有理由去求教沈溪学问。
谢丕巴不得沈溪回到京城后被投闲置散,或者跟以前一样为东宫讲官,每月都有大把时间来谢府教授他学问。
紫禁城撷芳殿内,朱厚照得知沈溪没被征调西北,将于近日回京,却有些不开心。
在朱厚照的设想中,他应该跟沈溪一起去西北,金戈铁马,弯弓搭箭,最好能跟《射雕》中的郭靖一样弯弓射大雕,如同霍去病一般完成封狼居胥的壮举,名留青史……
少年人心中都有一个成为英雄豪杰的梦想!
沈溪为朱厚照编织了一个绚丽的武侠梦,让他领略到形形色色的人在社会中如何生存,爱恨情仇让人悠然神往。
朱厚照天生便带有一种个人英雄主义的色彩,在他看来,最能表现自己的机会就是跟先生去西北建功立业,可惜他老爹却把他的梦想给撕碎了。
“一定是母后,她知道我要跟沈先生去西北,便去告诉父皇,导致连沈先生本人都不能去西北,是我害得沈先生不能跟我一样建立功业!如果沈先生知道的话,一定会责怪我……唉,气死我了!”
朱厚照此时已经有了责任感,逐渐知道作为一个男子汉需要有担当,这是他在武侠小说的潜移默化下领略到的人生观和世界观,这会儿他甚至不太好意思面对沈溪……是自己想跟沈先生去西北,才让沈先生失去当大将军厉兵秣马的机会,感觉自己像是个罪人。
“太子殿下,皇后派人来,请您前往乾清宫!”张苑进来通禀,朱厚照抬头打量他,小脸上闪现一抹坚毅之色。
朱厚照问道:“张公公,问你件事,你出过宫吗?”
张苑先是一怔,随即如实回答:“回太子,奴婢本身就是宫外之人,头些年才进宫,不知殿下要问什么事?”
张苑有点儿小聪明,既然太子问他出没出过皇宫,一定是要问宫外之事。
张苑并不知晓太子曾出过宫门,觉得太子是养在深宫中,足不出户,随便说点儿什么就能唬住太子。
张苑心想:“只要太子多问我一些,我便告诉他民间赌坊和风花雪月之所,或许太子将来会更倚重于我。”
“哦。”
就在张苑满怀期待时,朱厚照板着脸应了一声,用一种诡异的方式结束对话,让张苑觉得非常突兀……自己已经准备好说辞,给太子讲解宫外的繁华和热闹,怎么太子不问了?
张苑道:“殿下,该走了,路上……奴婢可以跟您说宫外的事。”
“你想跟我说宫外的事?”
朱厚照似乎对张苑很不感冒,这让张苑越发犯迷糊……太子不是一向对什么都很好奇么,怎么连宫外什么样子都不想知晓?
沈溪却不知,其实朱厚照不但去过宫外,见识过宫墙外的百姓生活不是跟他以前听闻的歌舞升平,安居乐业,所以当别人说及宫外之事,说宫外是一派盛世繁华的景象时,他嗤之以鼻,但说宫外百姓的疾苦他又不爱听,久而久之他就开始怀疑一切,更想亲自去证实。
张苑在东宫时间久了,见到太子这模样,便知道可能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赶紧缄口不言,陪同朱厚照一同出了撷芳殿,往乾清宫方向而去。
在路上,张苑听到朱厚照在嘀咕:“最好我两个舅舅能去西北……其实跟他们去更鞑靼人作战也是一样。”
“殿下,您说什么?”
张苑这次竖着耳朵倾听,总算大概听清楚了,太子似乎在说“两个舅舅”的事,张苑被张氏兄弟勒令探知太子的一言一行,尤其涉及到张氏一门,必须如实通禀。
张苑的妻子在张氏兄弟掌控中,同时他也指望能依靠两位侯爷为他将来在宫中做事添砖加瓦,所以也就接受做张氏兄弟的鹰犬。
朱厚照虎目圆瞪:“本宫说什么,跟你有关系吗?”
张苑老老实实闭上嘴,二人继续往前走。
此时已过黄昏,天色逐渐变暗,朱厚照突然指了指旁边一处宫院:“你们在外面等着,我去去就来!”说完竟然撒腿就跑。
张苑追问:“殿下,您干什么?”
“本宫撒尿不行吗?再跟过来,看本宫怎么收拾你们,滚开!”朱厚照嚷嚷道。
皇宫上下,也就朱厚照能随地大小便,别人都没那胆子,张苑虽然不敢跟得很紧,但还是远远缀着走过去……他怕太子跟上次失踪一样突然没了踪迹。
但这次朱厚照真的只是憋得慌要解手,就在朱厚照站在墙角解开裤腰带准备放水的时候,突然宫院门缝似乎有什么动静,朱厚照受到惊吓身体颤抖了一下,当即提起裤子,俯身摸起墙角一块砖头,一步步往宫门方向过去。
“殿下,小心哪!”
张苑也察觉不对劲,赶紧过来阻止朱厚照。
不过这会儿朱厚照就算有些害怕,也没有退缩之意,直接将门一脚踹开,正要抡起砖头往那莫名其妙在门内吓唬他的人砸去,砖头到了一半,忽然停下来,因为他察觉那人居然在那儿“呜呜呜”地哭,并非有意吓唬他。
“大胆奴才,竟敢惊扰太子銮驾,该当何罪!”张苑在东宫这几年,别的没学会,吓唬人摆架子可是张口就来。
那人也不说话,继续跪在地上呜咽,张苑挡在神色有些迷茫的朱厚照身前,瞪着那人,等那人抬起头来时,张苑吃了一惊……不是旁人,正是前任东宫常侍太监,如今在司苑局任事的刘瑾。
刘瑾身上穿得破旧不堪,或许这两年他都没银钱置换行头,此时一把鼻涕一把泪,抬头哭泣的模样,更显老迈和悲怆。
曾是东宫赫赫有名的大人物,连皇帝和皇后都很器重的常侍太监,居然落魄至斯,朱厚照看了有些不解:“这谁啊,怎么见到我就哭?”
朱厚照记得刘瑾的好,但长久不见,朱厚照年少无知,刘瑾什么样都快忘了,更别说是落魄后憔悴不堪。
朱厚照只知道此人浑身散发出一种浓郁的尿骚味,人也很邋遢,脸上一股发黑的油光,哭声好像是老母鸡打鸣,要不是嫌脏,朱厚照肯定上去踹上两脚。
“刘公公?”
张苑惊愕地说了一句。
朱厚照这才想起,此人看起来有些面善,再仔细一回想,不就是过去几年曾负责他生活起居陪他玩的刘瑾?
刘瑾跪在地上,隔着门槛给朱厚照磕头,道:“老奴参见太子殿下……呜呜呜呜……”
朱厚照咧了咧嘴,以前他还觉得刘瑾不错,可是见到这模样,他立马就嫌弃了,这么邋遢的一个死老头,哪里是我想要的那个干干净净、什么都能遵照我的意思行事的刘公公?
朱厚照摆摆手,道:“原来是刘公公啊,好久不见,见到本宫不用这么激动,本宫只是过来撒泡尿……都是你,你这一闹,我尿意都没了,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跟你说话,张公公,走了!”
对于朱厚照这样本来就寡情薄义的熊孩子来说,一旦现实不符合他的期望,心思随时都可能发生变化,以前他还想把刘瑾召回身边,但见刘瑾现在这副窝囊样子,他又觉得张苑不是那么讨厌了。
朱厚照转身便走,走出几步,身后传来刘瑾熟悉的声音:“老奴恭送太子殿下!”
本来朱厚照都要走了,而且对刘瑾没有丝毫的留念,但是这一声却让朱厚照有种熟悉的感觉,很多往事浮现在脑海,他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仍旧跪在地上哭泣不止的刘瑾,心中的怜悯终归压住了厌弃之心。
“是我将他害成这副模样,他没有记恨我,见到我还是这么恭敬,连我不理他,却还是把我当成主子一样看待。”
朱厚照脸上有了一丝愁容。
张苑提醒道:“殿下,该往乾清宫去,不能让陛下和皇后娘娘等急了。”
“知道了。”
朱厚照又往前走了几步,再次停下脚步,突然转身往刘瑾的方向走过去,连张苑都没预料到太子竟然会去管一个落魄不堪的老太监,他赶紧跟过去想看看太子要做什么。
但见朱厚照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正是朱厚照平日佩戴的一块古玉,这种装饰物东宫有不少,但因是太子之物,上面很多刻着龙纹,除非来自赏赐,否则一般人不能拥有。
朱厚照走到刘瑾身前,刘瑾止住哭声,抬起头来,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望着太子,他惊讶于太子居然会再走回来。
“刘公公,你以前照顾本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本宫记得你的好,但现在是父皇和母后要将你调到别处任差,至于为什么,本宫不太清楚,这里有一块玉佩,便赏赐给你了。至于你是留着收藏,还是变卖,由着你吧!”
说完,朱厚照提着拴住玉佩的红线,将玉佩送入刘瑾捧起的双手上。
刘瑾接过玉,高高举起,头一磕到地,发出“砰”的一声响,道:“老奴谢过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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