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嵩跃等人在沈溪面前谈条件,大肆要挟,对沈溪根本就没多少敬意可言,但现在到了京师防备重中之重的居庸关,碰上隆庆卫指挥使李频,结果李频对沈溪的恭敬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这让胡嵩跃、刘序和朱烈等几名将领目瞪口呆。
他们只能认为,李频是不知礼义廉耻、只知道巴结文臣的谄媚小人,心中对李频多了几分鄙夷。
沈溪面对饮宴的邀请,不为所动:“如今北夷兵临城下,关隘周边百姓正在水深火热之中,宴席就免了吧……请李总兵将居庸关周边州府战报,一概拿来,本官要连夜查看!”
李频赞叹不已:“大人为国尽忠,废寝忘食,实乃我大明股肱之臣,末将佩服之至。末将这就回去差人,将这几月居庸关周边州府情报一并给大人送来……大人请稍候!”
沈溪没过多废话,只是摆了摆手,李频便识趣地告退。
见李频退出中军大帐,胡嵩跃问道:“大人,之前说北寇正侵犯居庸关,可如今看来居庸关固若金汤……大人为何不前去卫所衙门赴宴,和本地驻军打好关系的同时,搞清楚居庸关内外的情况,也对将来防御居庸关有莫大的帮助。”
沈溪打量胡嵩跃一眼,说道:“胡千户别忘了,我们来的目的,并不是协防居庸关,而是前往延绥镇驻地榆林卫城。这居庸关内外的情况,只能作为参考。况且,行军途中接受宴请,虽非朝廷明令禁止,但为人臣子总要有基本的觉悟。”
“如果你们实在想吃一顿宴席,不妨自行前往卫所衙门,想必李总兵会盛情款待……本官还要办理公务,诸位请自便吧!”
以往在这些军将印象中,一军之帅虽然要保持威严,但也会想方设法收买手底下的人,让官兵为其效命,建功立业。
但沈溪根本就不按套路出牌,胡嵩跃心中不由犯起了嘀咕:“这少年郎目中无人,我等为他效命,与鞑靼人死战,他不但冲着我们甩脸色,还三番两次奚落刻薄,哪里有半点大将风度?”
“这种不近人情的浑小子,自以为中了状元就了不起,恐怕这天底下的武将没一人放在他眼里。李总兵若知道他的秉性,一定会大失所望,避之不及!”
沈溪下了逐客令,胡嵩跃等人悻悻地从中军打帐出来,正要返回自己营帐召集下面的军官开会,晃眼看到李频兜着手,在中军大帐外来回踱着步。
李频神色间有些彷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犯了事,需要沈溪出面帮忙化解,所以才会对沈溪如此毕恭毕敬。
“李总兵,您这是……”
胡嵩跃等人见到李频,不得不上前行礼,眼前这位毕竟是居庸关的最高军事长官,而且隆庆卫已属边军体系,卫指挥使世袭罔替也很难传过两代,就因为这地方是要害关口,朝廷非常重视。
李频没有半点儿架子,停下脚步,客气地问道:“沈大人他……准备熬夜?”
胡嵩跃等人对视一眼,如果李频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他们会觉得李频是欺软怕硬之辈,不会自讨没趣。
但现在看到这位总兵官依然如此客气,几名京营把总以为李频本身就胆小懦弱,或者是闯了祸事,急需朝中大员帮忙化解,这才找上沈溪。
一方气势弱了,另一方气势自然就起来了。把总刘序笑着说道:“李总兵不必等了,这位沈大人脾气古怪,行军途中每天都会熬到半夜,还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连送个热茶水进去都可能会受到喝斥,真是油盐不进!”
刘序如此说,是想让李频“知难而退”,不要再做无用功。
一干京营将领对沈溪这个主帅的抱怨最多,因为沈溪没按照他们的意思办事,这些京营将领一个个素来都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以前宋书不过是个副千户,就跟翰林出身的沈溪唱反调,全因这些人常年在天子脚下,平日耳渲目染都是朝中大事,背后各有权贵作为靠山,自以为可以无法无天。
李频闻听此事,长长一叹:“难怪!”
胡嵩跃、刘序等人面面相觑,心中同时升起一个疑问:难怪什么?
李频没有解释的意思,当下抬手:“诸位,就不打搅大家的雅兴了,卫城内为诸位准备了热水,可沐浴更衣。诸位请回去歇息,有何需求,只管跟传令兵提及,我隆庆卫自然会尽量满足。”
胡嵩跃等将领面带笑容,都觉得李频如此好说话,是因为他们都出自京营的缘故。
胡嵩跃傲气横生,抱拳:“李总兵客气了,我等这就回去歇息!”
胡嵩跃、刘序和朱烈等人走远了,回过头时发现李频依然在中军大帐门前徘徊,这让他们非常不解。
胡嵩跃道:“都跟李总兵说过了,这位沈大人乃是油盐不进的主,他怎就执迷不悟非要凑上去巴结?莫不是关隘下曾发生战事,有人来请援兵,结果李将军没出兵,导致战败,他怕被朝廷追责,所以想让沈大人帮忙转圜?”
刘序冷笑:“管他呢,这会儿到了关城,休想让我们再离开……大家只管在关城休整,沈大人不下发犒赏我们就不走,就算御旨到来,照样不管用!”
……
……
几位把总带着洋洋自得各自返回营帐休息,沈溪这边心态放得很平和,将从兵部获取的宣府以及保安州、延庆州等州府的地图册拿了出来,在桌案上铺开,然后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准备一边吃,一边看地图,等候隆庆卫方面提供的居庸关周边战报送来。
就在沈溪伏案端详的时候,突然觉得帐篷里有些不对劲,抬起头来,只见李频站在帐帘处,手上捧着个大木托,上面摆放有一个茶壶、茶杯和热气腾腾的饭菜。
如果是其他人要来找沈溪,亲卫必然会提前进来传报,但李频身为挂总兵衔的隆庆卫指挥使,作为居庸关的地头蛇,那些亲卫不敢开罪,任其进出。
“李总兵这是干什么?”沈溪诧异地问道,神色间带有几分警惕……怎么说也是不请自来,还这么悄无声息地出现。
李频惭愧地说:“大人为公务不肯赴宴,末将特意为您准备了茶水以及简单的饭菜,请大人不要嫌弃才好!”
沈溪微微皱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不觉得李频有什么理由要对他这么恭维有加。
“本官奉旨前往三边,伺机收复榆林卫城,而李总兵驻守关隘,保护京师门户,同样懈怠不得,这送茶送饭之事,何劳李总兵亲自动手?”沈溪继续疑惑地问道。
“大人,您如今巡抚延绥,三边之地都等着您往援,末将既然不能率兵与您一同前往,只能在后方略尽绵薄之力。大人,趁着饭菜还没冷却,您先用过,边关战报稍后末将就给您送来。”李频笑道。
沈溪若有所思,做了个“请”的手势:“李总兵有话直说,不用如此……”
李频连忙道:“大人,末将真的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有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准备与您商议。”
沈溪考虑了一下,李频跟自己担负的职责不同,要说李频刻意来巴结他,实在没那必要。
边军体系跟地方卫所又有所不同,这些边军将领心高气傲,毕竟在边关立功的机会多的是,一场战事下来,哪怕居庸关没被鞑靼人侵扰,最后在记录功劳时也会写上李频的一笔。
李频并不愁没有晋升的机会,更没有必要巴结朝中权贵,更何况严格说起来,沈溪还不算什么权贵,最多算是个新贵。
既然想不通李频有什么相求之处,沈溪不再顾虑,拿起碗筷就要开动,但旁边有个人看着,沈溪这顿饭怎么都吃不安生。
“李总兵一起吗?”沈溪问道。
“不……不用,大人请用膳,末将先到外面等候!”
李频态度恭谨,正要出门时,沈溪道,“外面风寒露重,李总兵既然有事,请直接留在大帐中说话便是,只是请勿介意本官边用饭边交谈!”
李频连忙说“不敢”,脸上却涌上一丝荣幸之色。
沈溪随军所带逍遥椅早就收了起来,旁边只有一方不大的凳子,李频坐上去,笑眯眯地显得很高兴,能在新任延绥巡抚沈溪沈大人的中军大帐“赐座”,他坐在那儿,眉飞色舞,让沈溪实在琢磨不透这位居庸关守将心中在想什么。
李频见沈溪吃得很香,笑着说道:“大人,您庚申年在榆溪之战中,亲率几百壮士,带牛车炮轰鞑靼之事,末将听闻后万分佩服。”
“哦。”
沈溪应了一声,他不知道李频是真的佩服,还是在说恭维话,“那时刘总督身陷危境,情急之下并未想太多事情……但本官想来,若李总兵身处那般环境之下,也会作出跟本官同样的选择!”
“大人说笑了,末将岂能跟您相提并论?牛车运炮,以前听都没听说过,如今西北各边塞模仿大人雄姿造了不少‘全胜车’,但经过演练,发现还不如大人的牛车阵,您说……这西北如此多的边关要隘,哪个不对大人您佩服得五体投地?”李频道。
吃久了干粮,再难吃的饭菜也觉得无比美味。沈溪狼吞虎咽吃完,惬意地打了个饱嗝,摸摸肚子,又拿起旁边的茶壶倒了杯茶水,饮下后感觉整个人神清气爽,这才说道:
“五体投地什么的实在过誉了,只希望本官统调安排时,李总兵能尽量配合,希望能够驱除鞑虏,令我华夏边关长治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