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栎唯对沈溪的憎恨,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将自己在官场的失败全都归咎于沈溪身上。
随着沈溪扶摇直上,江栎唯已没机会在官场正面跟沈溪一较高下,毕竟沈溪是三元及第的状元,而他只是个武进士,仅仅就前途而言就毫无胜利的希望。
如今沈溪的官职远在江栎唯之上,若没有强大的靠山,而这靠山也对沈溪心怀怨怼的话,怎么都不可能将沈溪从高位上拉下来。
江栎唯送给建昌侯张延龄的女人,就是他出奇制胜的关键,因为这女人,对沈溪抱有极大的敌意,认为沈溪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二人一拍即合,江栎唯将女子送到张延龄身边,女子则会想尽办法获得张延龄的宠爱,伺机在张延龄耳边挑拨离间,让沈溪跟张延龄之间的矛盾加深,达到一举将沈溪铲除的目的。
沈溪虽然在官场一片平顺,但这些年他还是得罪了不少人。
这中间有曾经沈溪帮过但最后却记恨他的,比如说沈溪因为谢韵儿问题而对沈溪“老死不相往来”的洪浊,再比如说沈溪为了帮洪浊,曾经得罪过的高明城的孙子高崇。
前户部侍郎高明城于弘治十三年死在西北,他的孙子高崇因此获罪,险些死在狱中,高崇重获自由后,得到弘治皇帝“恩赐”,重新进入国子监读书,并得到从七品荫袭的官位。
但是,高崇并没有在国子监中读满三年,不到一年,他就从国子监肄业,吏部按照皇帝旨意,将其分配到户部做事。
不过虽然有了官位,但高崇的日子依然不好过。
关键在于张氏兄弟将之前贪赃枉法的罪行全都推到高明城身上,高明城将从京城权贵中“借”来的钱,全部贡献给外戚,但随着高明城战死,张氏兄弟赖账,这笔帐就归到了死去的高明城身上。
在这时代,没有人死就可以抵消债务的说法,父债子还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所以高明城当初欠下的巨额外债全压到了孙子高崇身上。
高崇将家产全都变卖,仍旧不足以抵债,他如今已经是破落户,所能做的,就是在保证温饱的情况下,将家里的东西尽可能变卖,几年下来,他已苍老许多,丝毫看不出这是个二十多岁年富力强的年轻人,怎么看都是个年近不惑的病秧子。
这天,高崇就在变卖家中一件“物事”……他最宠爱的一名小妾。
小妾闺名怜儿,不过二十出头,已入高府四年。在这四年间,小妾经历了高家从辉煌到衰败的全过程,本是江南小户人家出身的女子,这会儿想回娘家也成为苛求,因为这小妾是高崇买回来的,她没有人身自由,更没有和离的资格。
高崇落难后,这小妾因为姿色和言谈举止都得体,一直被高崇留在身边,可到如今,高崇被债主逼债,又不想将这小妾直接填债,只好想办法给这小妾找个“得体人家”,顺带多卖点儿银子,为自己解决燃眉之急。
寻常人家娶妻,讲究门当户对,纳妾则求年轻貌美,最好是能生养并且是养在闺中的处子。
这年头,大男子主义思想非常严重,男人娶妻纳妾最基本的要求,就是贞节,嫁过人的女人非常难找下家,除非是一些年老之人娶来续弦之用。
但这怜儿,十六岁进了高家门,十八岁高家遭难,甚至还落入狱中几个月,身子早已不清白,就算有几分姿色,想找人多花银子接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高崇知道,如果用怜儿去抵债,最多能抵个几两银子,毕竟在外面买个十五六岁含苞待放而且有几分姿色的丫头也不过才七八两银子,年景不好,供大于求,连人口买卖也都转入了买方市场。
高崇最后决定,硬着头皮去找一个“老朋友”,或许这位“老朋友”会慷慨解囊。最后证明,这位“老朋友”的确大方,直接提出用三十两银子买下怜儿,并且承诺会好好对待,纳为妾侍。
这个人,便是苏通。
苏通在京城这几年,经历大起大落,他原以为可以依靠跟沈溪的交情,留在京城有一番作为,结果沈溪外放地方,他的希望随之落空。
在京城这段时间,闽粤地区经历茶引市场的波动,苏家茶园损失巨大,苏通突然从阔少,变成手头拮据的落魄公子。
但就在半个月前,南方的好消息传来,闽粤之地秋茶上市,因为有沈溪在闽粤建立的强大商贸网络,使得地方上出产的货物出奇地好卖,那些种茶、养蚕的大户人家,几乎守在家里等着数钱就行了。
在沈溪的祖籍闽西一代,这种情况尤甚,苏通对过账后赫然发现,只是这一季卖茶收入,就超过以往年景好时的一倍。
突然间苏通又变得阔绰起来,但由于京城戒严,一时又不知道该买点儿什么来庆贺一下,正好此时高崇“自荐上门”,居然是来卖小妾。
苏通一想,高崇当初仗着祖父高明城是汀州知府,对我拳打脚踢,引为生平之耻,现在落难至此,连宠爱的小妾都要卖掉,那我就没什么好客气了!
不错,我不但要买,还要在你面前尽情奚落,让你颜面无光。
现在我苏通得志,真是老天爷开眼!
高崇卖小妾,始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本来这种交易应该在茶馆或者是酒肆中进行,但高崇怕人知道,便提出直接把人送进苏通的府邸。
苏通也没拒绝,这天高崇雇了一顶轿子,跟怜儿一同坐在里面,二人这些年总算有些夫妻情分,即将分开之际,怜儿哭泣不止,让高崇难以割舍。
但高崇知道,即便不把小妾卖出家门他也保不住,他的发妻可没人敢抢,因为与《大明律》不符,抢夺人妻乃是大罪,动辄流放,但妾侍本就是“附属物品”,别人就算抢走,这种事闹到官府也无济于事。
“怜儿,你要理解,我是想帮你找寻一户好人家,这苏公子……好歹是举人出身,又是昔年我在汀州府时的同乡,以后你在苏家过上好日子,莫忘了我才好。”
高崇这一点就不厚道了,已经把小妾卖出去,还想让小妾“莫忘我”,这就好像在说,你以后也别过好日子,就沉浸在曾经的痛苦之中便可,最好有机会能卷苏家的钱财跟我私奔,或者将来我落魄时你多接济。
怜儿只是哭泣,没有回应高崇。
高崇又道:“怜儿,你放心,一旦我有翻身之日,定会将你赎回,我们一家团聚。”
“呜呜呜呜……”
怜儿本来哭得还不伤心,听到这儿,已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终于到了苏家门前,苏通早就带了两名仆人在门口等候,高崇率先从轿子上下来,再搀扶怜儿走出轿子,怜儿根本不敢抬头去看自己的新主人。
苏通见到怜儿,眼前一亮。
苏通最大的毛病就是好色,而且癖好独特,别人都喜欢含苞待放的小姑娘,可他偏偏对别人家的女人垂涎不已。
对苏通而言,这怜儿二十出头,正是褪去少女青涩,展现女人魅力的时候,关键是嫁过人,而且夫家待她不好,正好迎娶过来好好宠爱,况且这还是他“大仇人”高崇的女人,这让他心情更加愉悦。
你高崇当初不是很了不起吗?现在连最宠爱的女人也归我了!
“高大人,久违了。”
苏通特别提到高崇“大人”,其实高崇不过是户部的一个小官,说是拥有从七品的官衔,但弘治皇帝早将此事抛诸脑后,吏部那边又没有合适的官缺,所以现在高崇补的是户部正八品照磨所照磨职务,专司磨勘和审计工作。
高崇是“罪臣”之后,在官场很受排挤,加之有张氏兄弟的余威在,他就算送礼也无门路,只能安守衙门,每月俸米除了满足家中温饱外,别的都要拿出去还债。
身为朝廷正八品的朝官,高崇见到苏通照样拱手行礼,点头哈腰:“苏老爷,不敢当。人给您送来了,您看……是否合眼?”
苏通再次打量怜儿一眼,心中自然满意,点头道:“走,里面说话!”
“是,是!”
高崇扶着怜儿,二人相互搀扶走完最后一程。进入苏府大门,高崇脚步缓慢,他怎么都没想到,第一次来到苏通的府邸,居然是为了卖小妾。
想起当初的风光无限,高崇从心底感觉一阵失落,不过他也没辙,只恨自己没有好好读书,如今只是从国子监出来得个荫庇的官位,既是开始也是结束,以后没多少机会在官场青云直上。
苏通虽然如今只是个举人,被外放到衙门通常也是从八九品官做起,但如果运气好的话就能担任一县县丞,将来可递补为知县。而且苏通年轻,考中进士的几率很大。
毕竟苏通有翰林出身、如今已经是朝廷正二品大员的同窗沈溪在朝中作为靠山,可以说前途无量。
进到正厅,苏通在主位坐下,伸手作请:“高大人,请坐!”
“是。”
高崇坐下,怜儿却没资格落座。
要知道平日怜儿连登堂入室的机会都没有,这次能进正堂,完全是因为这是关于她的买卖,相当于她是交易的货品。
大堂里有苏通请来的几位见证人。
苏通一摆手,家仆将一方木匣和几张契约送了过来,苏通拿起来先查看一下,道:“高大人,这是买卖契约,从此之后,令……夫人就将是我苏家人,生养死葬再与高家无干。另备有纹银三十两,查验无误后,便可签字画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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