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镇的状况,已到水深火热的地步,但朝廷依然懵然无知,这只能说是亦思马因在控制大明军报传递上做得非常出色。
鞑靼人控制宣府到周边军镇以及到大明京师的快报,明军上下对此一无所知,因为之前也出现过军报联络中断的情况,即便明军上下发觉不妥,也只会以为是鞑靼人的游骑阻断了通讯联络,而不会以为宣府出现问题。
短短半个月时间,亦思马因便截获大明军报上百份,不单单是各处传报京城,也有地方呈报关口要隘的通知。
亦思马因因此得知刘大夏出兵宁夏镇,这意味明军上了当,只要刘大夏人马往西去,他就有更多的时间来攻打宣府镇。
“最短三日,最迟不能超过六日,必须连下张家口堡和宣府,一路东进,在半个月内拿下居庸关,然后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攻打明朝京师……当初瓦剌也先未竟之业,今日将由我来完成,明朝也将会跟宋朝一样成为历史,我们将开启一个全新的朝代!”
亦思马因有着极大的野心,他从未想过威胁达延汗在草原上的地位,更热衷于当国师,作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政治家、谋略家和军事家。
亦思马因作为一个部族的首领,拥有自己的军队,这是他坚实的后盾。在这次进犯大明的战事中,就连达延汗也不得承认,亦思马因居首功。若是换作别人,有如此威名和成就,或许就会生出谋乱自立之心,但亦思马因想的却是如何将大明一举覆灭,成就两百多年前忽必烈汗的伟业。
“国师,刚刚得到消息……火绫部人马,在一个叫土木堡的地方,全军覆没了!”一名千户进来跟亦思马因报告。
亦思马因几近沸腾的雄心壮志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他陡然站起,厉声喝道:“火绫人呢?”
“回国师,火绫被明军掳劫,全军仅有两百三十骑逃回,如今人都被押解在大营内,请您处置!”千户面色不善道。
亦思马因猛吸了一口气,起身往大帐外行去。
走出中军大帐,远远就能见到前方宣府城巍峨的城墙,这是亦思马因抵达宣府后围攻城池的第三天,三天时间火绫便战败,即便他曾预料到沈溪狡猾多端,也未曾想到火绫会败得如此彻底。
亦思马因在千户的带领下,往营帐西侧而去,远远地,他便见到一排排被五花大绑、头被按在地上鞑靼士兵。
在鞑靼人看来,战士就应该战死沙场,绝不苟且偷生,这些人没有跟随火绫死战而是逃回来,是不可饶恕之事。
“一个个分开审问,看看火绫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怎么会如此快便战败!”
亦思马因非常愤怒,宣府这一战乃是他的巅峰之作,千里奔袭绕击宣府侧翼,骗过明军上下,创造出大好的局面。
亦思马因自以为计划完美无瑕,但却算漏一人,也是他最担忧之人,曾在十三岁时就令他折损面子,从大明京师铩羽而归的沈溪。
“回国师,已经问过了,火绫将军并未贸然出击,而是在土木堡之外分兵驻守……”
一名审讯的百户将获悉的土木堡之战的过程详细奏报,亦思马因神色冷峻,仔细地听着,每个细节他都很关注。
火绫在用兵上的举措,亦思马因挑不出任何毛病。等听到“第二日中午城塞内出兵”,亦思马因不由想:
“若我是沈溪,也会选择此时出兵。土木堡内缺水,若再经历半日,士兵饥渴或就到难以忍受的地步,正午出击,看起来是一天里最燥热的时候,但也是阳气最旺盛之时,反倒容易激发疲弱之兵的战斗力!”
亦思马因觉得,无论是火绫的防备,还是沈溪的出击,都在他的预料之内,他不认为沈溪正午出击就可以取得优势,因为天时对双方是均等的,但火绫以逸待劳占有地利,至于人和,鞑靼出其不意杀入宣府,士气正旺,而对手困守孤城,根本就没有人和可言。
但问题是,火绫是怎么失败的?
“国师大人,昭使请您往后营一叙!”就在亦思马因听到关键处,分析沈溪出兵军阵有何蹊跷时,有传令兵过来通禀。
“昭使?”
亦思马因先是一愣,随即点头,当即让汇报的百户继续拷问,询问更多的战场细节,以便他回来问询,然后跟着传令兵往后营而去。
鞑靼军伍中,国师虽然地位崇高,但仍然要受监军约束。
亦思马因虽然有自己的部族,但毕竟向达延汗称臣,同时也非蒙古黄金家族后嗣,他在草原上的地位很尴尬,既为达延汗所用,但又不能完全得到信任,本身他能力又超强,在草原上几乎是神明般的存在,为无数人敬仰。
达延汗巴图蒙克,怎么可能任由一个部下的行动不受丝毫约束和控制?
所谓昭使,就是达延汗派来的监军!
鞑靼人中没有太监这个职业,达延汗最信任的只能是他自己的女人。蒙古人对于贞操看得很淡,达延汗的皇后便是他的叔祖母满都海。如今满都海病逝,达延汗身边的女人不少,由于亦思马因地位太高,达延可汗对他不放心,所以派了一个女人前来监军。
虽然草原上女人地位同样不高,但怎么说“昭使”是大汗的女人,亦思马因深受中原儒家文化影响,对于大汗的女人敬而远之,所以即便他有机会跟“昭使”发生点儿什么超越君臣关系的行为,甚至达延汗自己也不会介意,但他还是刻意跟“昭使”保持一段距离。
此番火绫战败,“昭使”要找亦思马因问询情况,实属情理之中。
亦思马因刚到后营王帐前站定,就有侍女传报:“国师,昭使请您进帐!”
亦思马因步履踟躇,眼前的王帐可是“昭使”的寝帐,他身为国师,进到帐中,瓜田李下,很容易传到达延汗耳中。
虽然现在是白天,门口又有侍卫,可亦思马因始终不放心,当即对传令官道:“随我一同进去!”
传令官不敢违抗命令,随亦思马因一起入内,只见一名身着大明长袍的女人,坐在一张软榻上。
这女人姿容娇美,跟蒙古女人装束不同,这女人一袭凤尾裙,妆扮带着中原女子的婉约,亦思马因自己的女人不少,但他之前见到“昭使”,也不由低下头,因为这女人的美貌根本就不是蒙古女人所具备的。
“国师,我在你眼中,有那么可怕吗?连跟我对视的勇气都没有!你可是草原上最著名的雄鹰,难道在一只兔子面前,也需要摆出如此姿态?”女人说话带着股妖媚气息,听起来带着一种销魂蚀骨的韵味。
亦思马因听到耳中,老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以他的年岁,早已非血气方刚,但依然无法抗拒昭使的魅力,这也是他从来不来拜见的原因。
亦思马因道:“您乃是大汗的女人,或许是未来可汗的母亲,我岂能在您面前不敬?”
女人笑了笑:“此言差矣,真正算得上大汗女人的只有满都海一人,如今满都海虽死,但她留下子嗣,汗位如何也轮不到有着外族血脉的子嗣继承。国师知道我的出身,所以无论我的儿子有多聪慧勇猛,永远只能是被人压在头上的卑微草芥,而无法成就大业!”
女人的话,暗示意味浓烈。
亦思马因可以选择跟眼前的女人合作,篡夺草原大汗的位置,或者是帮助女人的孩子成为达延可汗。
但亦思马因不会这么做,他并非黄金家族后裔,清楚草原上纯正血脉的重要,一个有成吉思汗血脉的蒙古人,才能成为蒙古大汉,被万人拥戴,否则顶天了也就做个国师。
正如瓦剌部的也先,也是在国师的位置上称雄草原,击败大明,后来他一手废掉有着黄金家族血脉的脱脱不花大汗,自称“天圣大可汗”,导致草原各部族分裂,众叛亲离,最后落得个被暗杀而亡的下场,瓦剌就此衰微,鞑靼乘势崛起。
女人道:“大汗派我追随国师,名为监军,其实上我就是国师的一名仆婢,可以听从您的任何吩咐!”
女人说到这儿,竟然站起来,聘婷地走到亦思马因身边,踮起脚尖,俏脸凑到亦思马因满是风霜的老脸前。
二人鼻息相闻,可以感受到对方呼出的热气。亦思马因虽然心智坚韧,但英雄难过美人关,他从第一眼见到这女人,就对这女人有了浓厚的兴趣,之前没机会与这女人亲近,这次相见,女人刻意逢迎,让他大感吃不消。
“昭使有什么话想问吗?”
亦思马因竭力压抑心头的火焰,后退两步,用生硬的语气问道。
“国师言重了,我听闻,火绫将军兵败……却不知她是否身亡,我与她曾有数面之缘,认为她是我草原女子中难得的表率,若她犯险,我于心难安,相信大汗也会为失去如此一名骁将而难过!”女子脸色微变,整理了一下衣服,蹙眉看着亦思马因说道。
之前女子对亦思马因几乎相当于赤果果的勾引,但却没有从亦思马因身上获得反馈,马上又恢复高不可攀的姿态。
不过如此语气,反倒让亦思马感到更轻松些。
亦思马因道:“火绫此去阻拦大明援军,战败乃是我之责任,此战后我必定会向大汗请罪,但在这之前,请准允我带领兵马,将功折罪。火绫被俘,生死未卜,但料想明人不会容许她活在世上。”
女子点头:“火绫将军活着,但被明人掳劫?如此说来,倒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不知国师是否愿意给我机会,让我往明朝大营去一趟,将火绫将军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