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城兵马司接到命令后,开始大肆搜查鞑靼人细作,京城内顿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市井百姓受到的影响最大,本身九城兵马司就是治安衙门,对于城中各民居知之甚详,此番领的又是皇命,无论官宅还是民户,也不管院落大还是小,都会入内搜查一番,任何大臣皆不能例外。
大搜查开始不到一天,城内已闹出许多变故,搜查出来的“乱党”上百,但其中大多数都属于构陷。
受衙门开出的赏金刺激,此时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街里街坊间互相检举揭发的比比皆是,以至于那些老实过日子的百姓都把自家门户紧锁,需要官兵自行撞开才能进内,此后自然是一番闹剧,顺手牵羊、搜刮民脂民膏的事情屡见不鲜。
战乱年景,没有人讲原则,如今鞑子就在城外,随时都可能会改朝换代,蒙古人杀回来能否保住性命难说,但有钱傍身总归要好许多,因此手上稍微有点儿权力的,此时想的便是如何利用权力为自己捞钱。
如果哪户人家不奉上“孝敬”,轻则宅院不宁,被翻得乱七八糟,重则家中的顶梁柱被人带走,甚至连妇人都会冠以“通贼”罪名下狱。
这年头,男人下狱可能就是一顿板子的事情,而妇人进了牢狱,即便出来,也会有贞节和德行上的损失,九城兵马司的人看准民间对于妇人下狱的畏惧心理,在民户中大肆敲诈勒索,跟盗匪无异。
刘健的出发点是好的,目的是限制鞑靼人细作搞阴谋诡计,但上令到了下效的时候就变了味道,下面衙门的人为中饱私囊,逐层放权,到了士兵那里,那就是百无禁忌,随便想做什么都行。
京城人心惶惶,一片末日来临的景象,而沈府内,谢韵儿老早就让人将家门封闭,防止有人到府上骚扰。
沈溪“殉国”的消息,头一天已传到沈府,但只是谢韵儿一人出府门领了兵部的抚恤公函……她没敢把事情张扬开来,此时沈府内只有她和小玉知悉此事,旁人基本上还处于懵懵懂懂的状态。
沈溪殉国只有一份公函,连衣冠都没带回来,谢韵儿知道,在战事彻底结束之前,没法跟朝廷问询沈溪尸骨下落,所以她除了暗地里以泪洗面,就是在明面上继续当好一个大门大户人家的女主人,维持好家中秩序。
夜幕降临,一烛如豆。
晚饭后,小玉来到谢韵儿房中,把街面上得知的情况,原原本本告知主母,主要是为了让谢韵儿有心理准备。
“……夫人,现在城内百姓被官兵骚扰得很厉害,听说就算是六部官员的府邸也不能幸免于难,怕是不多时,那些人就会上门来找麻烦。”小玉紧张地说道。
谢韵儿娇躯微微颤抖,却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伤心难过,谢韵儿道:“那些官差……连王法都不顾了吗?”
小玉神色悲戚:“夫人或许不知民间的状况,早年奴婢曾经历过地方战乱,那时候官衙的人甚至不如乱党贼寇。”
“战祸当前,人都只顾自己,谁还跟你讲王法?现在只有金银珠宝才是王法,听闻一些民户因为不肯出银子,连妇人都问罪下狱。”
“据悉城防衙门的人定了价码,七品官给十两银子,六品二十两,依次升高。奴婢算过,像老爷这样的正二品高官,至少要出六十两,除此之外还得把那些衙差的孝敬银子奉上,否则他们会闹事!”
“什么,六十两银子?我们刚回京城,这几个月朝廷从未发过俸禄,府上哪来这么多银子?”谢韵儿惊讶得合不拢嘴。
一家上下的吃喝拉撒都要谢韵儿负责,之前家里事情她打理得井井有条,主要在于一家人收支基本平衡。
但沈家老小从广州府被强行送回京城,事出突然,这一路上花费不小,回到京城后就遇到战乱,京师戒严,各地押解到京的银子基本断绝,户部没钱,连官员的俸禄都给断了,沈家开始入不敷出。
之前沈家的收入,主要靠沈溪的俸禄,以前经商所得,要么被拿出来置办产业,要么被周氏挪作他用,或者被沈溪悄悄拿出来开辟两广、闽浙等地的市场。
连续两三个月只出不进,加上京城物价飞涨,沈家已快到揭不开锅的地步。
小玉紧张地说:“夫人,实在不行的话……奴婢这里有些积蓄,主要是每个月的工钱,还有当初老爷给的嫁妆,先用来救急吧!”
小玉说着,拿出一个包袱来,里面摆放着一些金银首饰,还有铜钱和碎银子,加起来有二十多两银子……这中间不但有她自己的那份,还有马九的工钱。
谢韵儿连忙摇头:“小玉,你的钱也来之不易,大难临头岂能让你出银子?”
小玉脸上全都是感激之色:“当初是掌柜的和老夫人将我收留,连九哥也是因为受到老爷恩惠,才能堂堂正正有口饭吃,如今老爷出事,府上正是需要银子的时候,奴婢只是想尽一份心意!”
想到沈溪“殉国”,知悉事情的小玉不由抹起了眼泪。
沈溪在沈、陆两家的纽带作用不可或缺,当初正是因为沈溪的存在,才令沈家和陆家生意越做越大,就在生意做到瓶颈的时候,也是沈溪当官,让沈家崛起,给小玉这些下人提供了庇护。
谢韵儿并非迂腐之人,她知道家里极为困难,此时拒绝小玉的好意就是要让所有矛盾立即爆发,不管怎么样,先熬到战争结束,确认过相公的消息再谈其他。
谢韵儿道:“小玉,这银子,便当暂时借你的,家里情况有所好转,便马上还你。现在要快些联系谢阁老,让谢阁老出面斡旋,若不然城防衙门的人上门来,可能府上会有些麻烦……现在也指望不上旁人了!”
小玉点头道:“夫人放心,奴婢这就想办法知会九哥,让九哥带信去谢府!”
“嗯。”谢韵儿脸上多了几分希冀,她不希望沈溪刚过世沈家便出问题,此时她只能一口气先硬顶着。
见小玉匆忙离开,谢韵儿心想:“相公这就走了?为何感觉我这一生就跟做梦似的?这大梦初醒,才觉得一切只是一场空!或许我是不祥之人,才令相公遭逢劫难,沈家可能要跟陆家一样垮塌,沈家少了相公这主心骨,将来可怎么办?”
望着空荡荡的屋子,谢韵儿心中一片寂寥,悲从中来:“如果不是有这一大家子,还有对相公的承诺,真不如就这么去了,永远陪伴相公。”
谢韵儿泪流不止,但她强忍哽咽,不断警告自己:“不行不行,我不能表现出悲伤的模样,免得让几位妹妹察觉端倪,跟着我一起伤心……更不能让婆婆察觉,但婆婆是细心之人,要瞒过她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