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这段时间,沈溪彻底闲下来了,每天就在衙门、家里两边走,偶尔去惠娘处,也不会停留太久,过夜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因为家里怀孕的林黛需要他多陪伴。
恰好在此时,谢恒奴也怀上了。
沈家上下喜气洋洋。
两个女人同时怀孕,大大增加了生出男丁的可能性,周氏开始每天都往沈家跑,甚至晚上也不回去,就在沈溪府宅过夜,说是要提点一下两个儿媳,但其实是年老后觉得丈夫不能当倚靠,更需要儿子为她遮风挡雨。
年关这段时间,来沈府送礼的人慢慢多了起来。
沈溪在朝地位卓然,再加上他跟谢迁的关系,朝中文武大臣都对沈溪充满期待。
朝官为了联络沈溪,基本都要来送礼走个过场,就算沈溪并不喜欢这些官场礼数,但还是安排人回礼,谢迁和谢铎那边礼物也要送去,算是一种基本礼数。
年关临近,谢韵儿一家也从汀州府迁居京城,说是这几天便会抵达。
因沈溪在京城安稳当官,已做到兵部尚书,暂时没有调往地方任职的可能,谢伯莲在闽西老家没什么营生好做,家里田宅数量也不是很多,干脆决定举家搬回京城。
如此一来,谢伯莲一家住在哪里就成为了问题。
照理说谢伯莲一家应该回谢府老宅,但现在那栋宅子沈明钧夫妇住着,让二人搬出去显然不那么合适。
谢韵儿张罗了一下,本来要给沈明钧夫妇另觅住处,但按照周氏的意思,要么住谢府老宅,要么搬回沈溪的尚书府,让谢韵儿在这其中做选择。
谢韵儿无可奈何,只能去请示沈溪。
沈溪这几天没什么事,老早便回家,本想陪陪林黛和谢恒奴,谁知道遇上这样的糟心事。
沈溪皱眉道:“之前不是跟你说过,给二老准备好新府宅便可?府上银两足够,之前也置办了一些房产和田土,让娘任选一处……”
谢韵儿满脸都是为难之色:“相公,娘不肯搬。”
沈溪气息有些不顺:“谢府老宅,本为谢家所有,爹娘不过暂居那边,既然正主回来理应搬走,难道还想让他们合住不成?”
“相公,娘是想搬到咱这边来!”谢韵儿提醒道。
“不妥不妥!”
沈溪有些恼火,倒不是他不孝,而是他不想跟周氏朝夕相对。周氏没什么文化,言语粗俗,行事无所顾忌,没事老喜欢给他添堵,自己因朝事已经很烦心,见到周氏会让他平添几分火气。
谢韵儿老老实实侍立一旁,显然无可奈何。
沈溪平复一下怒火,这才道:“还是得让娘搬出谢府,你那边说她不听,回头我跟她好好谈谈,总归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沈家上下的安宁,不能被她一人给破坏!”
……
……
沈溪原本要跟周氏商议搬家之事,但因司礼监突然发难说是要对六部进行财政审核,重点“关照”兵部,沈溪不得不留在衙门连续忙碌了两天,事情就此耽搁下来。
两天没着家,等沈溪回来时已是腊月二十六早上,收到消息说是腊月二十七,也就是明天,谢伯莲一家便会抵达京城。
谢韵儿为了迎接家人,煞费苦心,毕竟婆家和娘家间出现的问题需要她从中斡旋,干脆另外租下一所院子,准备让谢伯莲和家人住在外面,慢慢商议。
沈溪回来听说后,直接去老宅见周氏,谁想刚见面,没等他开口,周氏便骂开了。
“……你个憨娃儿,娘含辛茹苦将你养大,培养成才,你倒好,现在翅膀硬了就嫌弃娘碍手碍脚了?你妻家的人是人,爹娘就不是人了,是吗?你宁可把那么好的一栋宅子给妻家人住,也不给你爹娘住……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
周氏的话,让沈溪很无语。
在沈溪看来,周氏平时还算收敛,不会随便骂人,至少能守本份,装装样子。但在这种私下场合,周氏根本就是原本的泼辣性子,以前是什么样,现在当了尚书娘还是那熊样。
沈明钧没出来,旁边看着的只有沈运和沈亦儿两个小家伙。
此时两个小家伙不再是懵懂无知,都长大了,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尤其是沈亦儿,比她弟弟高了半个头,正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老娘,脸上满是崇拜的表情。
自己的哥哥可是朝廷大官,但遇到老娘居然会被骂得狗血喷头。
“你们两个,先出去,我有话跟娘说。”沈溪知道在弟妹面前,被老娘这么骂,对他们的成长不是什么好事。
但转念一想,让弟妹跟着老娘一起生活,本来就是天天被打骂的命,让他们避开没有任何意义。
周氏现在信奉自己以前那套教育逻辑,觉得正是自己的打骂教育才把沈溪栽培出来,以至于她在对沈运和沈亦儿的教育上,采用了同样的法子。
沈亦儿毫无顾忌,但沈运可就遭殃了。
沈运本身性格就很内敛,有点像沈明钧,身边有个强势的兄长,再有强势的老娘、姐姐,却有个窝囊的老爹,让他的性格趋向老爹那样木讷和愚钝。
沈运悟性很一般,家里请了先生回来,专门教导他四书五经,可惜读书始终不开窍,成绩停滞不前,让周氏大为光火。
两个小的出去后,沈溪道:“娘,您说话做事讲点儿道理好不好?这宅子本就是谢家老宅,谢家人回来,咱把宅子还给他们就是,如果你觉得家里置办的其他宅子看不上眼,那孩儿给你买个大些的宅子,再给你置办十几个仆婢……总归你想要什么,给你买便是!”
“嗯!?”
之前还非常生气的周氏,听说有更大的宅子住,还会增加仆婢,眼睛顿时瞪圆了,问道:“你老丈人这两日便会到京,时间上来得及吗?”
沈溪道:“有银子就来得及,再者孩儿如今什么身份?一个兵部尚书买宅子,难道还需要花费很长时间不成?只要宅子风水好,你看着喜欢,便可以直接买下来……娘何时去看宅子?”
周氏一撩袖子:“随时都行!”
周氏到京城后,并未过上她想要的生活。
她想当沈溪的家,奈何沈溪对她不待见,很多时候都虚以委蛇,而沈溪在朝的地位实在太高,谢韵儿又什么事都听沈溪的,以至于周氏连起码的财政大权都没掌握在手。
现在沈溪给她置办一处宅子,用来宽她的心,免得她总是想把一切都掌握在手中。
沈溪手头有银子,在京城买一处差不多的宅院,基本需要一千两银子上下,甚至可能要两千两,这对普通人家来说几乎是不可承担的重负,但对于沈溪来说,要买一处宅子根本算不上大事。
他平时不需要纳贿,也无须行贿,他名下的两大商会日进斗金,还有之前朱厚照赏赐的银子,手头非常宽裕。
沈溪回去后,便让朱起去购买宅院。朱起在京城几年,积累起广泛的人脉,但凡他出面,一般事情都能得到解决。
沈溪安排妥当后,也就放下心来。
午时刚过,朱起带了几处宅子的讯息回来跟沈溪复命,沈溪让朱起全权负责,带周氏去看一眼,喜欢哪处就买哪处,最好连带家具都买下,若是少什么东西,可以让周氏从谢府老宅搬一些过去。
总归要在明天谢伯莲一家回京城前,把事情办妥。
沈溪从来没想过,自己买一处宅子会如此仓促,为了趁周氏的心,他让朱起跟京城里的人牙子说好,把仆婢的事情一并解决,买来的丫鬟和仆人必须要有卖身契,在他的设想中,周氏拥有宅子的使用权,以及对仆婢的支配权,却没有最终的决定权。
一天时间,什么都要处理好,在沈溪看来有些仓促,好在他的身份在那儿摆着,就算去办个户籍手续也比旁人顺利,沈溪干脆让朱起代理,自己不多过问。
……
……
朱起的办事效率非同一般,本来在沈溪看来极为复杂的事情,他很快就办妥了。
下午临近黄昏时,周氏看上一处宅子,乃是一所官宅,前后四进,跟谢府老宅格局相似,都是四合院格局,但比谢府老宅更为宽敞,更重要的是府上自带家具和丫鬟,周氏看过后很是满意。
在朱起斡旋下,很快这宅子便签订买卖契约。
等一切事情办好,朱起才回来跟沈溪复命。
此时沈溪正在书房,难得休息一日,实在不想为了旁的事情费神,听到朱起的汇报,沈溪将手头公文放下,点头道:
“朱老爹做得很好,难得老夫人未多挑剔,今日你便帮她老人家搬过去,记得多调几名人手!至于小姐和少爷,可以让他们到府里来住几天……”
沈溪很清楚,周氏喜欢瞎折腾,就算仓促之下搬家,周氏一定会想把新家好好收拾一番,如此一来,干脆让周氏带着沈明钧去折腾,把弟弟妹妹留在自家。
毕竟沈运和沈亦儿岁数不小了,不能总拿对孩子的那套来对待,教育方面需要他这个大哥引导。
把弟妹留在周氏跟前,沈溪总觉得不靠谱。
朱起领命后便去忙了,于是乎,当天签订买卖契约后,沈明钧夫妇立马搬家,等日落时,沈运和沈亦儿被送回沈溪府宅。
晚饭时,谢韵儿到书房见沈溪,脸上满是感激之色,毕竟丈夫仓促间让沈明钧夫妇搬离谢家老宅,为她的娘家人腾出地方,谢韵儿想表达一下歉意,觉得是娘家人坚持北上,才造成今日局面。
沈溪安慰道:“韵儿,你别太往心里去,都是一家人,爹娘那边有自己的府宅,算是好事一桩,以后你家人也在京城,凡事好有个照应。哦对了,你的弟弟妹妹如今年岁都不小了吧?”
谢韵儿面色微微一红。
沈溪的小舅子和小姨子跟他的岁数差不了多少,谢韵儿在家里是长姐,很多弟妹都是谢韵儿一手拉扯大的。
谢韵儿有些尴尬,道:“相公,其实我爹娘到京城来,更多是为弟妹们的婚事考虑,爹娘觉得留在汀州府,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沈溪不由笑了笑。
有些事不需要谢韵儿细说,他也能明白。
谢伯莲自己没什么本事,但子女却不少,嫡出和庶出都有,谢韵儿从未有过厚此薄彼的想法,而谢伯莲也是讲脸面的人,觉得既然自己的大女婿是兵部尚书,在朝地位卓然,那谢家也应该跟着有面子才对,所以对汀州府那些世家大族都看不起,婚事就此耽搁。
现在除了谢伯莲的长子谢崇在汀州府成婚,其余子女都未成亲。
沈溪感觉到,谢伯莲带着儿女到京城,自己恐怕得出面帮这些小姨子和小舅子找亲家。
“我这中状元当朝官,不但要考虑沈家一大家子的事情,甚至连妻族的事情也要思虑,幸好黛儿和君儿那边没有什么事需要我烦心,说起来林恒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消息了……”
心里这么想,沈溪微笑着说道:“等爹娘今日搬走后,你带些丫鬟和仆人回老宅看一眼,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地方准备一下,临时找人做木器恐怕来不及,干脆从府上搬一些过去,先用着,回头一点点换!”
“嗯。”
谢韵儿点了点头,神色有些不太自然,不过因为娘家人即将到京,心里多了几分期待。
……
……
谢伯莲一家如期抵达京城。
本来沈溪有公事要办,不会亲自迎接,但兵部衙门这边差事基本做完,衙门口开始休沐,沈溪下午老早便返家,于是带着谢韵儿去谢府老宅等候。
谢府周边邻居听说谢伯莲一家要搬回来,都觉得新鲜,纷纷出门打望。
谢府上下张灯结彩,好像要举行什么婚庆喜事一般。
谢家马车共有六辆,还有几名奴仆一起跟着到京城来,云伯作为谢府老管家,见到谢伯莲夫妇后赶紧上前行礼,比沈溪和谢韵儿更先一步。
谢伯莲从马车上下来,两鬓斑白,比起几年前沈溪回家省亲时显得苍老许多,当他看到沈溪时,眼睛立即圆睁,脸上满是惊喜之色。
“这不是……贤婿?”
谢伯莲眼中连女儿都没有,只有沈溪一人,见到沈溪的模样倒不似见到女婿,好像是与有出息的儿子久别重逢。
谢府周边邻居都在感慨:“还是谢大夫会为女儿着想,找了个状元郎当女婿,转眼已是当朝尚书,以后谢家还不得飞黄腾达?赶紧寻摸一下哪家有神童,指不定好事也会落到我家头上……”
沈溪带着谢韵儿上前,微微拱手行礼:“拜见老泰山。”
“哎呀!”
谢伯莲听到沈溪的话,顿时觉得颜面有光,笑眯眯地说道,“贤婿有礼了,走走,进去说话,那个谁……先把人和东西收拾一下,搬进去,这是回家了!”
谢伯莲装腔作势,想让自己在邻里面前风光一把。如他所愿,他跟沈溪还没进院门,一众老邻居已涌来迎接恭贺。
谢伯莲觉得自己到了人生巅峰,有种衣锦还乡的荣耀,沈溪没有拂谢伯莲的面子,权当自己是个配角,陪同谢伯莲一起进入宅子,参观老宅。
沈溪在这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对于院落构造早就熟悉,他更曾亲自修缮过,对这里一草一木恐怕比谢伯莲还要了解。但谢伯莲愣要尽“地主之谊”,拉着沈溪到处走走看看,其实是想知道自己的府宅跟以前有什么不同。
“……贤婿,老夫一别京城,已经有十几年,回来有种物是人非之感,听说朝中阁老大多都换了?”谢伯莲关切问道。
沈溪知道,谢伯莲关心的是李东阳的情况,如果李东阳还在京城当官,估摸他怎么都不敢回京。
沈溪点了点头,谢伯莲这才老怀安慰:“该换了,该换了,连贤婿都当了兵部尚书,那些老臣也该退下去了……这正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沈溪不想跟谢伯莲就此展开话题,好在谢伯莲识趣,逛了一圈后让自己长子谢崇到沈溪面前,引介道:“贤婿,这是犬子,你们幼时曾见过,他也在读书,现在为童生。”
童生就是刚过府试。
谢崇年岁跟沈溪相当,以他的年岁能过府试已算不错,谢伯莲言语间,带着几分骄傲,分明是在跟沈溪说,你看,我谢家也有读书人,将来或许也能考中举人进士,在朝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