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走了,惠娘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又埋怨数落沈溪一通。
沈溪却看着门口的方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之前女子已经说她们的村寨已经被官兵攻破,无处可去,他们这一家四口,就算有一两银子傍身,在没有路引的情况下能走多远?
晚上回到家,惠娘没有对周氏提及此事,倒是周氏从来买药的人嘴里听说了些事情:“……城里有卖蛮子女人的,妹妹你说稀奇不?倒不知道那些蛮子女人长啥模样,有机会定要瞧瞧。”
沈溪笑道:“娘,都是人,又不多个鼻子眼睛的,有啥好瞧的?”
惠娘在旁边不说话,在她看来只要那四个苗族人走了就好,就算前后损失六两银子,至少不会对两家人的安宁造成影响。
可吃过晚饭,就在周氏准备带沈溪和林黛回家时,突然药铺正门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惠娘过去问过,才知道来的是商会总馆的知客甘叔。
“甘叔,何事如此惊惶?”
惠娘看着气喘吁吁的甘叔问道。
甘叔先看了屋子里正好奇望来的周氏一眼,这才凑到惠娘耳边低声说了一句,惠娘面色突然变得很难看,最后她点点头,让甘叔先回去,而她则回来跟周氏交待一番。
“商馆那边来了客商,我这就过去商量生意上的事……姐姐带着小郎和黛儿回去吧,没什么大碍……秀儿,你跟我一起走,宁儿,你留着守家,晚些时候我回来,记得别睡着了,好给我开门。”
以前惠娘也有连夜去商会谈事的经历,周氏并没有怀疑,沈溪却觉得事情或许跟之前那四个苗人有关。
等夜深人静,沈溪悄悄摸到药铺后门,敲了敲门,里面没什么动静。过了段时间,惠娘才过来把门打开,从她愁眉不展的模样,沈溪便知道她刚回来。
到了楼上惠娘的房间里,两人坐下来,惠娘幽幽叹了口气:“白天到商会的几个异族人,黄昏时出城被卫所官兵拦住检查,结果发现那男人是个逃犯,在官差追捕的时候,身上中了一箭。”
沈溪不由吸了口凉气,他没想到问题会这般严重。
“那几个女人呢?”
“他们是前后脚走的……女人没事,但男人出事后,她们也没办法出城了,现在四人安置在商会总馆那边……此事甘叔没敢张扬,他们什么人都不找,偏偏寻上门来,看样子咱们有麻烦了。”
沈溪心里犯嘀咕,他本来以为这些人走了就什么事都没了,可没想到男人脸上的刺青非常打眼,如果官差真要仔细检查,想要糊弄过去还真挺困难的……也不知道先前他是怎么混进城来的。
现在问题来了,山芋烫手偏偏丢不掉,若回头官差在城里大张旗鼓搜寻逃犯,追查到商会头上,惠娘和商会都要遭殃。
“要赶紧送他们出城。”沈溪当机立断道。
“说得轻巧,因为发现逃犯一事,之前连我回来的路上都几次遇到官差盘查,要送人出城谈何容易?现在官差只是在街道上设卡,尚未挨家挨户搜查,而那男子又受了伤,事情越来越棘手了……”
沈溪想了想道:“姨,棘手也得快些处理才好……现在码头那边不是有咱们的船吗?等后半夜官差撤了以后,咱把人秘密安顿到船上,把他们扮作押船的力夫,明早船队出发时,把他们送出城去。”
“这样……是否太过冒险了些?”
惠娘心里慌张不已,本来最好的办法是不理会这些人,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就算回来也直接报官府,把责任撇清。但惠娘到底心怀仁厚,她还真不想见死不救,而且她也怕事情曝光最后牵连到沈溪身上。
沈溪道:“冒险也要做,总归比把人留在商会总馆这边好……总馆这边每天人来人往,就算没人到官府告密,慢慢的也会走漏风声。宜早不宜迟,最好今晚就把人送到船上,再拿两副伤药过去,估摸着明天官府就要到各家药铺,严查伤药买卖。”
惠娘没考虑那么多,但听了沈溪的话,她觉得很有道理。
当下惠娘连忙筹备一番,趁着三更后街上没人,带着沈溪一起到了商会总馆,此时甘叔正急得在门口走来走去,毕竟那男子受了箭伤,而他只是个迎来送往混口饭吃的,不想背负那么大的责任。
沈溪上了楼,发觉一家四口都在房间里,男子的箭伤在后背上,箭矢早已拔了出来,好在没损害到动脉。沈溪给他上了药,简单包扎过,又说明待会儿要先送他们去船上,等天明后送他们出城的事。
“多谢恩公。”
两个成年女人非常感激,她们走投无路,男人受伤后她们本可趁乱出城,但难得重逢不想分开,所以交叉掩护,好不容易才带着人摆脱官差的追捕。在这陌生的地方没处躲藏,她们只好又来到商会总馆求助,不想竟得到很好的照料。
沈溪摇摇头:“救你们,已经给我和家人惹来天大的麻烦。我想拜托诸位,就算中途被官兵拿下,也别说跟我们有关……我们能帮的也就这些了。”
两个女人应允之后,仍旧是千恩万谢。
等两个女人扶着男子下楼,惠娘在下面等得有些着急,此时她已经让甘叔去码头那边先做安排。
在没消息传回来之前,不能轻举妄动,甚至连后院的护院也不能随便惊扰。
两个苗女有些着急,只有那小姑娘,安安静静坐在儿,好奇地打量沈溪。她的世界很单纯,现在家人团聚,正是她开心的时候,至于之后的颠沛流离,她不想去想,只愿过好现在的每一分每一刻。
小姑娘天真可爱,沈溪打个哈欠,她看到后嘻嘻一笑,那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模样,不由让沈溪想到陆曦儿。
或者小姑娘跟陆曦儿一样,童年被呵护得很好,连在遭难之时,她也并不真正明白以后会有多少疾苦在等着她。
“你叫什么名字?”沈溪实在无聊,不由问了一句。
小姑娘眸子睁得老大,她听不懂沈溪说的是什么意思,茫然摇了摇头,随后她似乎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个米团,往沈溪手边送。沈溪笑着摇摇头,这米团一看就是小姑娘的晚餐,她舍不得吃却想送给自己,可见其品性之佳。
沈溪拿出个铜板,突然抛起来,铜板在空中翻滚后,稳稳地落在沈溪的手背上,小姑娘眉开眼笑,大约从来没见过这么有趣的表演。
“拿去,路上买吃的。”沈溪把铜板塞到小姑娘手里。
小姑娘并没有装入兜里,而是学着向上扔,但她的小手根本抓不住,铜板直接落到地上。小姑娘显得有些懊恼,把铜板捡起来,又丢了几次,只有最后一次丢得低了,才勉强抓着,不过她脸上已然满是兴奋。
沈溪陪着小姑娘玩了一会儿,两人语言不通,就好像在演绎一部哑剧……孩子的世界是共通的,就算不说话,也能在一些小游戏里找到乐趣。
到四更时,甘叔赶着马车回来,表示码头那边准备好了。
随后,甘叔带着四人到了院子,上了马车,小姑娘一直看着沈溪,好像还没有玩够。但两个人的缘分,只有这么多,从相见相识,前后不到一天时间,连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要分开,从此天涯两别不复相视。
惠娘惴惴不安送马车出门,码头那边甘叔会让“水路帮”的人安排妥当。
人送走,惠娘仍旧一脸忧色,不过事已至此,她也不想再数落沈溪。
二人没回药铺,一直等了一个多时辰,快到五更天时,甘叔总算回来了,说是已经把人藏到船舱里去了,以平日商会跟衙门的良好关系,照理说官兵就算搜查,也不会把船舱底下的货物全都挑开。
“姨,我们回去吧,要是被我娘知道,她心里还指不定有多担心呢。”沈溪最后有些歉意说道。
要不是他非要发善心去买三个苗族女人,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回到药铺,惠娘兀自担心不已,只有船顺利离开汀州地面,把人从船上送走,事情才算彻底了结。
“小郎啊,你说说你,惹他们作何?”
惠娘最后带着一点小妇人的埋怨,“弄得姨心里跟着七上八下的,他们一家人平安最好,若是出事……姨心里过不去。要是事情再连累到咱头上,咱之前做的那些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沈溪却笑着安慰:“姨,我知道错了。不过,若是以后再遇上这种与人为善的事,我想,我还是不能冷眼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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