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跟同届考生一起出去吃饭,周氏本不想答应,可她再一想,虽然沈溪考了府试案首,但怎么说沈家在这府城也算是“外来户”,让沈溪跟府城的士子多来往是有好处的。
更主要的是,之前惠娘就在她耳边说过,这苏通的学问和修养都很好,可以让沈溪多与苏通走动。
“……不能耽误得太晚,入夜之前必须得回来,一定不能喝酒,也别吃得太饱,家里给你留着饭。”
周氏对沈溪一番殷殷嘱托,最后还让秀儿陪沈溪先一起过去,看看是哪家酒肆,如果晚上回来得晚,好派秀儿过去接。
等到了酒肆,把秀儿送走,苏通微微叹道:“沈老弟,令堂对你的关怀可真是无微不至啊。”
苏通母亲六年前亡故,父亲三年前也病逝,如今苏家是由他做主,子欲养而亲不待,也难怪他会有如此感慨。
进得酒肆,直接上二楼,偌大的阁楼里空空荡荡,只有一桌客人。
酒肆楼上有圆桌和方桌两种,圆桌适合宴请之人较多。这次宴请的考生有六位,加上苏通和沈溪总共八人。互报姓名,一番见礼,其实很多之前在考试之后都已经认识或者听说过,此次前来都是这次府试中排名靠前的,成绩最差也是前二十。
因为日头很高,这时间段并非开宴之时,但或者是知道沈溪出来不能太久,做东的考生就让提前开席。等落座后,店家开始上酒菜,因沈溪不能喝酒,特别为他准备了茶水。
“沈公子的才学实在令人佩服,不知明年有院考的打算否?”一名姓郑的考生热情问道。
沈溪想了想,这问题不好回答,他现在岁数还小,就算十岁把县试和府试都过了,也未必第二年就要参加院试,按照常理来说可以积累一下知识才应试。科举考试,很多时候就算有才学,也要讲究“资历”,就算考得好,糊名的时候也名列前茅,等开封之后考官发觉你不适合录取,还是会把你刷下去,毕竟不是每个考官都敢顶着外来的压力录取一个十岁孩童。
就好像这次的汀州知府高明城,他很欣赏沈溪的才学,亲自点了沈溪的案首,却差点儿因此闹出大乱子,影响他的乌纱帽。
此事的发生,势必会影响沈溪参加院试。
沈溪摇摇头:“暂时未定下,若有机会,还是要尝试一番。”
旁人脸色有释然的,也有不自然的,主要是今天宴请沈溪和苏通的这些人,本来就各怀鬼胎。
有的是想巴结沈溪和苏通,知道他二人的学问好将来肯定会有所作为,就好像是风险投资一样,先花钱请客吃饭,以后多交际,那就算是朋友,若二人可以通过科举进入官场,那他们的投资就算成功了,可以去拜访这二人,混个属官或者幕僚,再不济也有个当官的朋友。
而有的人则为自己来年的院试担忧,毕竟多了个强劲的对手,若沈溪考上,可能正好把他给刷下去。
酒菜上桌,菜肴荤素搭配,八菜一汤颇为丰盛,有人起来敬酒:“今日难得我等聚首,在下亲自敬诸位一杯,尤其要敬苏公子和沈公子,恭贺他二人在这次府试中取得优异成绩。”
苏通自谦道:“胡公子应该敬沈老弟才是,他是案首,我这第三不值一提。与那前十也并无区别。”
府试排名前十的考生,在院试中都要提坐号,无论是考了案首,还是考了第十,其实效果一样,毕竟府试案首没有保送资格。
提坐号就是把位置挪近主考官,在考试的时候让考官盯着你,官方的说法是这样你录取的机会更高,但在糊名的情况下,这不会对考生的录取有任何帮助,反倒容易因为面对主考官紧张,临场发挥失常。
沈溪以茶代酒,与众人共饮一杯,此时这些考生居然准备了“娱兴节目”,找来弹三弦的江湖老艺人表演。
这老艺人是个“瞎子”,这年头没有墨镜,这老者虽然睁着眼,但眼睛都是白的,应该是“白内障”,在没有手术的年头,白内障算是不治之症,。
那老者提着三弦“吱嘎”“吱嘎”弹着,沈溪听了感觉有些难受,那音准实在太糟糕了,只是稍微成调,没有一点悦耳动听的感觉。沈溪清楚,这古代的三弦跟后世的现代三弦有所不同,音只有几个,乐谱更少。
但在场的考生却听得饶有兴致。
听过之后,苏通拍手叫好,顺带打赏了那弹三弦的老者几个铜板,老者摸摸索索把铜板纳入怀中,就要下楼。苏通看着沈溪:“沈老弟或者不常出来走,不知这曲弦之音的美妙,不妨让老人家再回来弹奏一首?”
沈溪赶紧摆手:“不必了,我这人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这种高雅之音一时欣赏不了。”
苏通笑道:“看来沈老弟不喜欢曲弦,那这样,下次请你到好地方,找人为你弹奏琴乐,沈老弟总该能欣赏了吧?”
在场都是成年考生,家境都不错,听了苏通的话,脸上均露出会心的笑容。好像欺负沈溪小孩子不懂,故意不予解释,但沈溪却知道这些人说的是教坊司。
有个士子道:“何必等下次,今日我等难得聚首,不妨……”
姓郑的考生附议:“这提议甚好,却说这酒肆的宴席,到底不比那处的酒宴香。今日我等出来,互相凑凑银子,总该是够了,要不这就把宴席挪挪地方?”
苏通笑道:“正合我意。”
说着站起身,有要走的意思。
沈溪赶紧道:“诸位,你们要去何处?这……一桌的酒菜不吃了?”
苏通道:“无妨无妨,这么一顿也花不了几个钱,沈老弟跟着我们去个好地方,这时候去不早不晚。我们去了,没有旁人打扰,倒可以看看……哈哈,沈老弟,你不用担心,我们带你去的是很高雅的地方,请你听的也是这府城最好的琴乐,保管让你乐不思蜀。”
旁边有人笑道:“沈公子年纪尚轻,如何会懂得其中的美妙?最多……过过干瘾罢了。”
一众人哄笑。
沈溪气不打一处来,你说让我出来吃个饭,我应了你,你倒好,居然要带我去风月场所,这不是欺负我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吗?
那****与沈永卓出来游玩,曾见过教坊司二楼的两位姑娘,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沈溪倒是真想见识一下那教坊司里面到底是何模样,是否如同骚人墨客描述的那样,一栋小楼之内,花团锦簇夜夜笙歌,姑娘都是身材妙曼貌若天仙……
有心去见识,但又觉得这些人动机不良,沈溪还是稍微挣扎一下:“我娘说,让我吃完饭早点儿回去,不能到入夜以后才回……”
苏通笑道:“请尽管放心,天黑之前保管沈公子得归,今日不过是去饮宴,顺带听听琴曲,若是有歌舞……这些不提,到入夜之前,在下亲自送沈公子回府。”
沈溪这才点了点头,心里带着一点忐忑,跟着苏通等人下楼。
这时候楼下,正在发生争执,却是刚才那弹三弦的江湖老艺人正在跟酒肆的掌柜为一文钱吵闹。
沈溪仔细一听,才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来按照规矩,凡是这些来酒肆表演助兴的艺人,无论得到多少赏钱都要与酒肆分账,不然店家不会允许他们进门讨生意。
分账是按二八分成,照理说也算公允,酒肆只收两成,却可以为这些江湖艺人介绍生意。
“……这几文钱,可是我在外面弹奏时,有位路过的好心人给我的,掌柜的,你可不能连这都要分润啊。”
那老艺人显得有几分凄凉。
但沈溪总觉得,这人的可怜相是装出来的,因为刚才沈溪留意到,这老者在弹奏三弦的时候,听到外面有异响,不是下意识竖耳去听,而是把头转过去。
沈溪怀疑,这老头的“白内障”也是伪装出来的。
“老许头,别以为我不知你那点伎俩,你以前私藏赏钱的事情还少了?这条街上的酒肆茶楼,你已经差不多得罪遍了,如果今天你不多出这一文钱,以后你就别进我这家铺子来做生意!”
酒肆掌柜很拧,一文钱也不通融。
这时候苏通下楼,问明情况,笑着解释一番,把刚才打赏数目告知,那酒肆掌柜这才知道这名叫“老许头”的老艺人没私藏,才悻悻作罢。
老许头不满道:“我都说没私藏了,却硬要冤枉我老人家,实在是生活艰难啊。”
这话分明是说给苏通等人听的,这招装可怜很有效,苏通从怀里又摸出俩铜板,送到其手上,老许头虽然视线没动,但手却准确地把铜板接在手。
沈溪更确信这老许头在装瞎。
不过这种事,他也不好揭破,虽然这老许头有点江湖骗子的意思,但最少人家是凭本事吃饭,这种事最好不要当面打脸,难得糊涂嘛。
不过就在沈溪走下楼梯口的时候,老许头却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两只手同时上来摸索着他的手掌,嘴里嘀咕:
“哎呀呀,我好像遇到了一位贵人啊,这真是天生富贵的手相,千载难得一遇,将来一定是将相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