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在赵家停留一夜,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
次日早晨朱厚照从房中出来时,之前那七夫人已经穿戴整齐跟在他身后,受雨露滋润后看上去整个人精神焕发。
赵员和江彬过来的时候,她直接躲到朱厚照身后。
“朱公子,您昨晚休息得还好吧?”江彬上前谄媚地问道。
朱厚照看了赵员一眼,脸上露出得意之色:“还行,就是床板略微硬了些。”
江彬笑着说道:“回头就让人给公子您更换床板,亦或者干脆您到后院主屋去睡……赵指挥使以为如何?”
赵员的目光全落在七夫人身上,心里别提有多难过了,一股憋屈和无奈的情绪油然而生,但“皇帝”当前却无可奈何。
这边赵员不回答,朱厚照却好像完全不在意,一摆手道:“本公子有些饿了,快去准备吃食,等吃过后本公子还想回屋补个觉。”
说着,朱厚照大步流星往前院去了,七夫人紧紧地跟在后面,赵员走过去想拉她一把,却被躲开。
“赵家老爷请自重。”七夫人说了一句。
声音虽不大,但朱厚照和江彬却听得分明,朱厚照立即转过头来,瞟了瞟两人,不动声色,江彬瞪着赵员喝问:“赵指挥使,你这是作何?”
赵员非常尴尬,明明这里是我的家,这女人也是我的妾侍,怎么就变成要我自重了?这什么世道?
朱厚照望向七夫人,但见七夫人走过来,双手搭在腰间,低着头躲到了他肩膀后面,小模样楚楚可怜。
如此一来,反而让朱厚照有些不好意思,扬扬下巴:“赵指挥使,你看……本公子不太好意思,接纳你这么一份厚礼……要不,本公子将她还给你?”
这话不但让赵员深感意外,连七夫人也惊讶不已,望着朱厚照,目光中充满难以置信的神情。
昨夜还山盟海誓,告诉我,会接纳我给我幸福!要不是你承诺带我到京城,我也不会对自家老爷说什么请自重的话,结果好了,现在你得逞后便翻脸不认人了?
她心里哀叹:“果然男人都不可信,老爷以前说最疼爱我,结果转眼就将我送给这位朱公子。昨日朱公子说要带我走,现在又要把我归还给老爷?这都是什么世道,是些什么人啊?”
赵员惊讶地道:“不敢,不敢……这……这个女人,乃是鄙人送给朱公子的礼物,怎能贸然收回?”
朱厚照发现七夫人的目光中充满哀怜,心中一软,笑了笑道:“本公子也是跟你开玩笑的,这位夫人本公子非常喜欢,打算带她回京城,赐予锦衣玉食,所以赵指挥使不必担心。哈哈!”
即便朱厚照笑得很欢畅,心里却有点儿发虚。
昨夜没觉得,现在突然意识到,住在别人家里,还把人家的小妾强占了,关键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拿出自己皇帝的身份,等于说白得一美人儿。
他心里不由想:“难道这个赵卫指挥使跟苏通和郑谦一样,都喜好这个调调?那感情好,回头再跟他多要几个。”
……
……
朱厚照不懂得反思自己,全无礼义廉耻之心,作为皇帝他不懂得强人所难便是为难自己的道理,总觉得人们是为了巴结他才会献出礼物,属于礼尚往来的范畴。
此后赵员一直阴沉着脸,连早饭都没有陪朱厚照吃,显然是不太甘心。
朱厚照草草吃完正准备抱着七夫人回去睡个回笼觉,江彬凑过来低声建议:“公子,您看这酒也喝过了,肚子也填饱了,时候不早,不妨到小人府上去看看?”
这个时候江彬发现赵员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再加上此前对方一直怀疑朱厚照的身份,感觉继续留下来有一定危险,于是便想让朱厚照早点儿离开。
指挥使府邸到底对江彬来说很陌生,不能做到对皇帝人身安全的有效保护。
朱厚照却乐不思蜀,摆手道:“着什么急?赵指挥使招待本公子这么殷勤周到,不妨在他府上多逗留几天,去你府上……你不是说之前已把家里的女人都送到张家口堡去了?空荡荡的屋子有什么好住的?”
江彬顿时很无语,若非眼前是皇帝,他非发怒不可,可如今无论受再大的委屈,他也只能忍受着。
就在江彬不知该如何劝说朱厚照时,赵员从外面进来,“朱公子,卧房已为您收拾好了,是否现在就过去休息?”
江彬看了赵员一眼:“赵指挥使,不劳烦你了,朱公子说这里住得不是很习惯,先到我府上去。”
“啊?”
赵员听到这话非常吃惊……好么,在我家里祸害一晚上居然抹抹嘴就想溜走?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赵员心想:“不管眼前是否是皇帝,我都不能放他们离开,这是涉及到我切身利益的大事。”
赵员温言细语道:“后院已为朱公子准备好落榻之所,因何要走?文宜,你府上不没这边宽敞吗?若是怠慢了朱公子,可如何是好?”
朱厚照哈哈大笑:“有理有理,既然这边已准备好,何必搬到别处去?对了,赵指挥使,你将府上女眷都送回来吧,本公子不需要占用多大的地方,让你的家人都搬出去那多不好?回来后还能热闹些。”
这边朱厚照丝毫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妥,江彬则用恼恨的目光打量赵员,一边气愤对方强留皇帝在府上,一边却揣测赵员此时的想法。
江彬想了想,忽然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是啊,赵指挥使,你是否该把家里的女眷送回来,让朱公子见识一下你内院的女人?”
江彬说这话,有点惩罚赵员的意思。
我说什么你都不听,那我也不再给你面子,给你出出难题。接下来你要么听我的,要么跟我对着干,自讨苦头。别以为你以前是我的上司现在就想在我头上拉屎拉尿。
赵员一听顿时这话紧张起来,他可不希望自己内宅再有损失,一个七夫人已让他痛彻心扉,连忙道:
“朱公子请见谅,内眷今日一早便已出城,暂时回不来,若朱公子在府上寂寞,鄙人可以从外面找一些伶人回来。”
江彬瞪着他问道:“伶人算几个意思?朱公子就是想见一见你家女眷,你想违背朱公子的意思?”
这边江彬态度极为强硬,大有逼迫赵员就范的意思,朱厚照从中听出一丝火药味来,暂时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主动道:
“本公子从不强人所难,既然赵家女眷确有不方便之处,那就按照赵指挥使说的做,赵指挥使招待本公子已经很客气了,连七夫人和服侍她的丫鬟都送了过来……哈哈,对了,昨日那丫鬟小缘呢?”
“这人……留在后宅,鄙人回去跟她说,让她前来伺候公子。”赵员心里简直在滴血,不过还是咬牙说道。
朱厚照满意点头:“那就好,本公子有些累了,让七夫人和小缘陪本公子进房去休息,身边端茶递水的人总要有……对了,江彬,回头你将我府中女子送些过来,看看赵指挥使是否喜欢……这府上的女人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现在本公子就当是帮赵指挥使你分忧了,哈哈。”
朱厚照几乎到了得意忘形的地步,丝毫也没察觉赵员胸中那股极大的愤恨与不甘。
等朱厚照进了内院休息,江彬毫不客气地斥责:“赵指挥使,你这是不听号令,想要造反啊?”
赵员道:“文宜老弟,我已算是给足了你面子,不然的话非要先证实眼前这位朱公子的真实身份不可。你突然带个陌生人到我府上白吃白喝不算,还强行霸占府上内眷,这是多无礼的事情?真正的皇帝能做这种不顾臣子感受的龌蹉事?”
本来赵员愿意相信朱厚照的身份,但仔细一想,皇帝身边有那么多美人,传说中皇宫和豹房皆为酒池肉林之所,怎么会稀罕他一个指挥使府上的小妾和丫鬟?
这明显不合情理,而且皇帝应该都喜欢那种纯洁无瑕的黄花大闺女,怎么可能会对残花败柳如此感兴趣?
江彬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昨日不让你去查证了么,怎还怀疑陛下的身份?”
赵员恼火地道:“总归这件事不能继续这么下去,你也休想把人从我这边带走,我会继续派人去调查,若发现是你玩弄阴谋诡计,退一步即便你也是上当受骗,我依然将你们一起杀了。”
江彬听到这话怒从心头起,道:“好你个赵员,胆子不小,居然敢出言威胁老子?还说要杀皇帝,你是嫌命长了么?信不信我……”
“怎么,仗着城里城外有人保护,就想给我动粗?”
赵员撸起袖子来,“别吓唬人,老子也上过战场,手下更有心腹兵马,你个兔崽子在老子府上耍横,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怒火上头,赵员不顾什么脸面,直接跟江彬争吵起来。
江彬则有些好奇:“有人保护?你这话什么意思?”
赵员道:“你当我不知道?昨日城里有大批神秘人出现,还到我府邸附近查探,似乎是锦衣卫的人,还伤了府上两个护院,却没抓到人……这些人身手了得,都有身份和来历,肯定是官府的人!哎呀不好,莫非是有人知道你们的劣迹,准备把你们抓起来治罪?”
江彬愣住了,随即道:“你把话说清楚,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陪同陛下出来,未曾有人跟随,只是半途遭遇盗寇,但也化险为夷,若暗中有人跟着的话……事情很不简单,陛下或许有危险。”
随后江彬匆匆去见朱厚照,将自己的担忧告知,被打搅好梦的朱厚照脸色当即变得难看起来。
“……你是说有人暗中尾随保护本公子?那本公子为何不知?你不是有什么臆症吧?”朱厚照打量江彬,好像在看一个疯子。
江彬道:“公子,难道您忘了路上盗匪突然袭来,然后有人冲出来驰援?这件事太过蹊跷!之后那些人莫名其妙走了,连盗匪尸体都不管,似乎带有某种目的,很可能就是保护公子您的……要不,公子您好好回忆一下?”
朱厚照骂道:“江彬,有些事需要你费心思想吗?跟个猪脑子一样,还想这想那,现在本公子在蔚州城里,有官兵保护,谁敢对本公子不利?”
显然朱厚照没心思仔细回想这些事,他自负出营地时没人发现,现在江彬却告诉他从一开始就有人跟着,朱厚照打从心底里不愿接受,所以说话时自动地带着排斥。
“那公子,是否派人去查查那些暗中盯梢赵府的人?”江彬问道。
朱厚照一摆手:“随你的便,本公子还有事要做,你别过来打扰……记得本公子说的话,没事别瞎揣测,本公子这几天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过几天舒心日子,之后再往南边去逛逛。”
说着,朱厚照舒展了下懒腰,意思是要去睡了,江彬见此情形只能先退出去,自行去处理事情。
……
……
回到前院见到赵员,江彬把安排调查的事情一说,赵员不愿配合。
二人间不知不觉已经有了隔阂,赵员黑着脸不说话,不想评价朱公子是否是皇帝的问题,不过江彬知道,赵员应该已经派人去调查这件事了。
“不管赵指挥使你怎么想,保护陛下安全为第一要务,你不想府上鸡犬不留的话最好把那些暗中窥伺之人身份查出来。”江彬道。
赵员打量江彬一眼:“就算有人暗中盯着,也可能是在保护陛下安全,作何要去调查?这也是朱公子吩咐的?”
江彬没好气地道:“那些人是敌是友没分清楚,怎么让人放心下来?你现在这态度,分明是想推卸责任,你想好了,你跟我是同一根绳上拴着的蚂蚱,怎么,你还想自己单独跑了不成?”
“哼哼,终于承认你也可能被骗,这位朱公子很可能假冒陛下了吧?”赵员找到江彬的语病,说话时态度变得极为恶劣,“消息泄露出去,你我非死不可,居然把一个假扮皇帝的江湖骗子接到府上,这种事传出去实在丢人!以后我也不用在官场混了。”
江彬对赵员的话非常无语,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朱厚照身份,他此前一直跟小拧子以及丽妃做事,而他跟朱厚照的相遇并非是人为安排的场面,况且从沈溪对待朱厚照的态度就知道皇帝不可能有假,只是他发现自己没法对旁人证明这个事实。
江彬道:“我已发文从蔚州卫调一百名弟兄过来,五十人守在指挥使府门口和围墙周边,还有五十人暗中查探,若有人图谋不轨,便直接将人拿下来审问……赵指挥使不会反对吧?”
“随你的便。”
赵员虽然嘴上抱怨,但他没有违背江彬命令的底气,到底江彬手上的圣旨很可能是真的,当下道,“不管怎样,府上的消息不能泄露到外面,最好将事情压下来,只有你我二人知晓,若旁人发现的话……”
江彬冷笑不已:“那不是你赵指挥使应做的事情么?你怕泄露风声,就把自家下人看管好,这种事可不归我管。我只负责为陛下提供吃喝玩乐的东西,陛下在张家口吃喝拉撒也是我来安排,总归你别阻碍我便可!”
“就凭你?哼哼,陛下身边那么多人,几时轮到你一个官将去为陛下分忧?”赵员听到这话,打心底里不愿意相信,江彬就像个疯子一样,为了显示自己的重要性说话已全然不顾分寸和条理。
以赵员的见识,自然不会想到朱厚照对江彬的安排非常满意,且江彬在遇到朱厚照前就已经在帮小拧子喝丽妃安排皇帝玩乐之事。
江彬道:“这两天我不一定在府上,你要保护好朱公子,若是出事情为你是问!”
……
……
江彬一边调集人手保护赵府,一边派人去搜罗吃喝玩乐的东西,尤其是女人,不过他不敢明目张胆强抢民女,虽然这是他的地头,但皇帝到底是以普通人的身份前来,短时间内他不能靠朱厚照这棵大树来为他遮风挡雨,出了事得他自个儿承担。
他把目光对准手下将士家中的娇妻美妾,还有城中乐坊的乐籍女子。
江彬有一定财力,回府后便装载一千两银子过来,他没有觉得多肉疼,只是心里还是有些懊恼:“这才帮陛下做了几天事情,就快把家底给掏空了,到现在陛下还没赏赐我金银珠宝。”
等他去了乐坊,走了城中一些秦楼楚馆,大概把知道的有名的风月女子都打过招呼,让这些人前来伺候朱厚照,此外还跟手下将士通了气,意思是要他们自觉把家里的妻妾献出来,可以谋求富贵。
是否有人听从他的吩咐不得而知,但有一点他很确定,那就是眼前这些女人足够应付朱厚照一段时间了,至于别的玩乐之事,涉及戏班子和教坊司,江彬都花了钱预约时间到指挥使府邸表演。
而赵府内,赵员还在多方打听关于皇帝的事情,虽然他断定江彬不会乱来,但就是不愿相信这位一看就好像没见过世面的朱公子便是当今圣上。
不过赵员手里的渠道不多,只能派人去官府探听消息,毕竟朝廷有什么风声,官府最先得悉。
差不多日落时,去州府衙门的下人回来通禀:“老爷,刚得到消息,说陛下还在军中,这两天就要到居庸关了,地方上已送出礼物到居庸关去,至于别的消息就没了。”
“好个江文宜,自己上当受骗居然敢拿老子消遣,让老子白白将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妾送给江湖骗子?”
赵员听到皇帝还在军中,非常愿意相信这才是事实,从他的情感来说根本不愿相信朱公子那个猪哥样的人物身份有多高贵,宁可选择性听取证实的情报内容,也不愿意听江彬的鬼话。
“老爷,您说什么?”
下人不明白赵员为何要去打探皇帝的消息,只知道现在自家老爷很生气,应该要做什么事来宣泄一下。
“去后院那个骗子抓起来,再把江彬也抓了,此人行为不端,得把他们好好治治!”
赵员怒从心头起,根本不愿过多思索,他本来也没多少脑子,只会听命行事,在自己的地头作威作福惯了,现在终于找到突破口,打心底不相信朱厚照的皇帝身份,干脆来个直接翻脸。
下人不明就里,本来朱厚照在府上胡作非为就已把指挥使府邸的人给惹恼了,领命后匆忙往后院去了。
……
……
这边朱厚照还在逍遥快活,结果没等他尽兴,突然房门被人从外面撞开,一群护院冲进来要把他拿下。
朱厚照身体光溜溜的,灵活地躲过伸来的手后,大喝一声:“你们要作何?”
急忙间,他去抓衣服,但没够着,而后续赵员已带人进来,等赵员看到自己的小妾正被眼前的“骗子”压着,心里更加恼火,道:“将这个江湖骗子抓起来!”
“是!”
一群人便要拿人。
朱厚照紧张下匆忙喊道:“护驾,快来护驾!”
他想起自己在外边有江彬带来的手下保护,但吼了一会儿却没人进来。
虽说这些人都是江彬的亲信,但江彬没敢泄露朱厚照的身份给他们知晓,这些人同时也是蔚州卫本地军将,如今蔚州卫指挥使亲自下令拿人,虽然他们觉得不妥,也不敢在指挥使府邸跟赵员较劲儿。
“你这骗子,害得老子好惨!”
赵员很生气,但他不能说自己是因为被假冒的皇帝蒙骗,毕竟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说出来的话很可能会被朝廷问罪。
他心里想的是:“把这个假冒皇帝的人给杀了,最好把江彬一并除去,如此消息不泄露出去,就没人知道这档子事。”
赵员毕竟是武将出身,在他看来杀个人没什么了不起,随即又想:“正好姓江的杀了一批贼寇,就二人脸上划花,混在贼寇尸体里,还能得到朝廷封赏。”
“将人拿下!”赵员喝道。
随即一群人朝朱厚照扑来,朱厚照大喝道:“大胆,你可知道朕……”
朱厚照话还没说完,已被赵家人按住,连嘴巴也给堵上,赵员是不会让朱厚照威吓出口的。
朱厚照整个人都傻住了,怎么有这种操作的?
你明明好酒好菜还用美人招待我,怎么一转眼就翻脸了?
“老爷?”
七夫人从床上下来,手上抱着衣服遮挡身前,想过去问一下情况,却被赵员一巴掌打倒在地上。
赵员破口大骂:“你个不知廉耻的贱人,亏老爷那么疼爱你,遇到个小白脸还是个大骗子,就这么轻易相信他?还要老爷我自重,这回非把你给浸猪笼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