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沈溪走下官船,登上后面的商船后,三艘船很快便起航,沿汀江而下,此时距离惠娘出发已经有两个多时辰了。
沈溪立在船头,他一边希望之前派出的快船能早些追上惠娘的船队,又期冀贼寇尚未下手。
沈溪分析过汀江沿江的河段。
从长汀县往下的这段河道,相对来说较为平缓,沿途都是山峦之地,有几十里都没有码头,反倒最容易为贼匪所趁。
贼人若真要下手,或趁船只夜晚泊岸之时,或趁白天河道船只稀少之时,不过就算贼匪胆大包天劫船杀人,也不敢太过张扬,怕事情败露出去。
而此时正是秋天水流平缓沿江水面上船只多的时候,贼人很可能会趁着入夜后视野不清之际下手,那时船只刚刚泊岸,再加上对周围地形不熟,人手非常容易杂乱,被贼人混入其中也难以察觉。
“小掌柜不用太过担心,这沿江两岸都有巡检司的人驻守,若有贼寇,巡检司的人不会坐视不理。”
宋小城见沈溪忧心忡忡,不由出言安慰。
沈溪叹了口气,有些事他没法对宋小城解释。
巡检司类似于地方的乡勇,主要作用是佐治地方官府,受地方知县及知府衙门提领,并非是正规军。
从江栎唯调汀州卫的兵马,而不调巡检司的人马就能看得出来,其实巡检司的人马根本不具备太强的战斗力。
更可甚者,在安汝升调任汀州府后,他身后那群亡命之徒不可能尽数安排在府衙任职,多数要被安置到地方,最可能的就在沿江的巡检司内。这一年间,汀江沿岸虽然没有劫船事件发生,但偷摸之事不断,更有押船人员莫名失踪,很显然就是这群人干的。
这次安汝升要劫持商会的商船,有极大的可能调动巡检司的内应。
这些人既顶着官方的名头,暗地里却是惯匪,下手劫船之前很难为人察觉,这让惠娘的处境更加危险。
沈溪跟宋小城问过沿江具体的情况,先估摸惠娘一行晚上可能歇宿的码头,通常是距离长汀县五十里的坝下渡,或者再沿江走不到十里到羊牯渡泊靠。就算快马能及时传信到上杭千户所,再从上杭千户所调兵北上,也可能来不及。
时间很快到了日落时分,船只紧赶慢赶,已经到了坝下渡之前一段险滩,周围有十多里荒无人烟,到此时已经没有船只再沿江而上,因为就算赶路,也不可能在天黑之前抵达上游渡口。夜晚行船极为凶险,稍不注意就会触礁沉没,没人敢以身犯险。
沈溪看着两岸的风景觉得有几分肃杀,倒是前面官船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因为官船相对较大,在险滩河段要尽量慢行才能保持平稳。
到了入夜时分,一行仍旧在赶路。
直到上更时,三条船才抵达坝下渡,坝下渡有商会联络点,一问之下才知道商会的船沿江而下,到羊牯渡才休息。惠娘因为心急赶路,行进速度并不慢,入夜也未停靠,过去有半个多时辰了。
继续由官船带路,两艘商船紧随在后,继续南下,快到二更天的时候,船只终于快抵达羊牯渡,老远就能看到渡口码头方向有火光,沈溪立在船头眺望,心里一直在默念惠娘吉人天相。
“小掌柜,岸上着火了,看样子很严重。大当家会不会在里面?”宋小城也察觉到情况不对,想把船只靠岸,但岸边都是浅滩,根本无法泊靠。
距离羊牯渡不到一里时,终于见到羊牯渡上有人活动,码头火光冲天,河面上船影憧憧,许多船只已经着火,岸边还有人不断往船上扔东西。
再到近前,只见那些起火的船上不时有人着火,不得已跳下河去,而水里似乎潜藏有“水鬼”,人刚跳下去时尚能活动,但稍微浮沉几下便不再挣扎。
“放箭!”
前面官船上传来声音,随着船头一排弓弩手箭矢射出,岸边正在放火烧船的人见势不妙,赶紧往码头后方跑。
很快官船上已经放出小船开始登岸。
江栎唯虽然不是领兵的将领,但他到底是武进士出身,再加上他有朝廷的调令,俨然已是这场遭遇战的总指挥。
“小掌柜,我们也靠岸……他娘的,敢跟我们商会为敌,不想活了!”宋小城双眼通红,本来他一直在想,是不时沈溪太过小题大做了?但到羊牯渡看到这一幕,他忍不住怒发冲冠,热血上涌,声嘶力竭地大吼道,“弟兄们,抄家伙上岸!”
宋小城这次带的人虽然不多,但好歹也有五六十人,而且都是车马帮里的好手,因为商船上没有准备小舟,没等船只靠岸,一些心急的打手已经先行跳下河往岸边游。
等到了岸上,一众帮众跟在官军后面,开始对码头上的贼人发起攻击。
到此时,沈溪最关心的是惠娘的安危。看这情形,似乎贼匪劫船不太顺利,否则也不会大费周章要放火烧船,因为这等于是把事情张扬开让沿江的官府获悉情况,与贼匪素来低调的行事风格不相符。
等船靠岸,宋小城也要冲上前去厮杀,沈溪却拉了他一把,指了指码头周边着火的船只:“先看清楚情况,救人要紧!”
“明白,明白。”
岸上嘈杂声一片,喊杀声,惨呼声,兵器接触发出的“哐当”声,身上着火之人痛苦的哀嚎,以及水中浮沉之人凄厉的呼救声,交织在了一起。
沈溪顾不上别的,拿起一块帆布,搁河水里浸湿,披到身上,就想往那些着火的船上冲。但此时已有官兵先行上去查看情况,可惜官兵中并没有火龙队,而上杭千户所的官兵又没赶到,人手显得捉襟见肘,想救火很困难。
“小郎……”
远远的,沈溪听到惠娘一声喊。
声音入耳,沈溪不仅没有定下神来,反而越发慌张。他赶紧循着声音来处望了过去,可惜此时江面上火光四起,到处都是人影,无论是商会的人,又或者是劫船的贼匪,还有救人的官兵以及一些夜晚停靠江边船只上的旅客,无不在大声发出呼唤。
火光跳动中,视线一片模糊!
沈溪心乱如麻,暂时不管别的,先披着浸湿的幡布,想从起火的船只中找到商会的主船,但看了半晌,也没把船只给辨认出来。
“小郎!”
这次声音更加清晰。
沈溪定睛一看,只见靠外的一艘商船上,有人在向他招手,而那船只着火的情况并不太严重,但还是有人身上沾染火星不得不跳水求生。
沈溪扯了宋小城一把,指着船只方向道:“快上!”
一众车马帮的弟兄,七手八脚把船板架了上去,沈溪疾步冲上船,一股火焰扑面而来,使得沈溪头发都被燎去一撮。
沈溪迅速低下头,瞅准惠娘的方向,几个跨步冲过去,迅速把幡布披到惠娘身上。此时船头已经燃起大火,火势越来越旺,再想从船板撤下去已不可能。
来不及思考更多,沈溪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拥着惠娘直接往前冲,“咕咚”一声跳进河水中。
沈溪身上裹着厚重的帆布,下水后不由“咕隆”“咕隆”灌下几口水。
溺水人通常都非常慌张,恨不得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但沈溪仍旧能保持理智,恰好岸边正组织人手搭救河里的人,不时伸出一根根竹竿来。沈溪瞅准机会抓住竿头,然后一只手死死抓着惠娘,扯着竹竿往岸边游动。
快到河岸时,已有人跳下来帮忙,但男女授受不亲,依然由沈溪半揽着惠娘的身子,手脚并用,将惠娘送上了岸……
码头上的战斗仍旧在持续,而贼匪似乎有反扑的迹象,一时间杀声震天。
但小半个时辰后,随着上杭千户所派来的两艘官船到来,二百多名官兵加入到战局中,贼匪那边终于招架不住,有的被乱箭射死,有的依然负隅顽抗,更多的则选择逃往周围的山林,但还没等他们逃出很远,官军就已追上,或者被就地格杀,或者被当场捉拿,但仍旧有少数漏网之鱼。
沈溪坐在岸边,除了不断吐水喘气,就是抱着已经呛水昏迷的惠娘,不断往她嘴里度气。
好在惠娘呛水时间不长,只是一会儿,她胸前起伏,呼吸已恢复平顺,沈溪这才放下心来,拿起官军倒在地上的一面旗子,直接盖在惠娘身上,尽量紧紧拥着她,想把自己身上的温暖传递过去。
沈溪心说真不该跟吴省瑜探讨什么女人落水该不该救的问题,现在还真被他遇上了,而且他所做的事,可比单纯下水救人严重得多,幸好河岸周围一片混乱,加上此处又正好是灯下黑的乱草堆,没多少人察觉。
“……小郎。”
惠娘终于醒了过来,当她发觉自己躺在沈溪怀里时,没有挣扎,激动地把头埋到沈溪胸前,因为自责和惭愧,也因为感动,竟然啜泣起来。
沈溪轻抚惠娘的后背,安慰两句,这时候宋小城匆忙找寻过来:“大当家,您没事就好,您不知道这一路上把小掌柜给急的呀!”
有外人在,惠娘赶紧从沈溪怀里出来,勉强收拾一下,想站起身,但因为身体酸软无力,连直起身子都难,更别说是站起搭话了。
“六哥,赶紧下水救人,河里还有不少商会弟兄,不能让他们被河水冲走!”
“好!”
宋小城顾不上什么“体统”问题,继续招呼人下水救人。沈溪这才站起身来,然后扶惠娘起来。
惠娘站起后,身体摇摇晃晃,手扶着头,显然因为呛水太多头晕目眩。
沈溪道:“姨,我们先到船上休息,这里交给官兵和六哥他们就好。”
惠娘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主意,沈溪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在沈溪的搀扶下走过码头,上到接应的船只上。
沈溪先扶惠娘到船舱内坐好,可惜里面没准备衣服给惠娘替换,他只好继续拿刚才的官军旗子给惠娘当被子盖,但此时惠娘身体瑟瑟发抖,她溺水之后因为寒冷,身体已经快撑不住了。
“先等着,我去找东西来!”
沈溪出了船舱门,正好看到甲板上有空的麻袋,随便一撕扯,就把麻袋拿了回来,胡乱盖在惠娘身上。
惠娘恍若置身梦中,痴痴打量一脸焦急的沈溪百感交集,心乱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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