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国子学监生江瑢用枷锁带走,对国子监众多士子的影响非常大……这还没当官呢,就先给你来了个下马威!
回到寝舍,孙喜良坐在那儿,神色有些呆滞,显然他没想到进到国子监读书,给朝廷上书都会有下狱的风险。
外面又有人串联鼓动,原来仍旧有不怕死的监生,准备再次联名上书,请求朝廷释放江瑢。
有怕死的,就有不怕死的,读书人本来就脾气犟,也最容易被人挑拨利用,热血上头,还管你皇帝不皇帝的,天下公理至大。
江瑢弹劾内阁大学士,若是皇帝觉得不对,下旨训斥两句就是,凭什么将此等丹心可见“犯颜直谏”的学生下狱,这不是让天下士子寒心吗?
联名上书又在进行中,若非监生不能离开重兵把守的国子监,或者他们还准备联络亲朋好友,一同加入向天子谏言的行列。
孙喜良出去看了看,回来后小心翼翼地问道:“沈老弟,我们要不要也署名?”
沈溪拿着书本,随口应道:“人微言轻,上有何益?放心吧,自然会有人救他的!”
“谁?”
孙喜良问了一句,可得不到沈溪的回答。
沈溪没打算告诉孙喜良,接下来刘健和李东阳会不计前嫌,搭救这位因为弹劾他们而获罪的江瑢。
其实想想道理很简单,你一介名臣,堂堂内阁首辅和次辅大臣,犯得着跟一个国子监学生一般见识?
小惩大诫,让他坐两天牢狱吃点儿教训,以后别再没事找事就行了!
要是这江瑢真有什么事,别说你刘健和李东阳名声受损严重,就是连皇帝的面子都挂不住。
弘治皇帝把江瑢下狱,其实是为了安抚刘健和李东阳,表示皇帝对臣子的隆宠。
你看,我把弹劾你的人都给下狱了,我尊重信任你吧?可我这样做却得罪了天下读书人,你们就不能识相点儿,过来给江瑢求个饶,大家和和气气,让世人夸赞咱朝廷上下一心,团结和睦?
沈溪没去管这件事,因为历史本来就是这么演绎的,刘健和李东阳是什么人,难道连皇帝这么一层浅显的用意都看不懂?
到了第二天,沈溪就准备收拾心情回家了,想到娇俏可人的林黛在家等着他这个小相公回去,沈溪就满怀期待。
由于回家就能犒劳肚子,沈溪连午饭都没到食堂去吃,下午放学时间一到,连孙喜良都顾不上叫,直接去寝舍收拾包袱,准备走人。
国子监大门打开以后,孙喜良把家仆带进来帮助他收拾东西,自个儿却站在沈溪的床边问道:“沈公子住在何处?有时间登门拜访。”
沈溪道:“初至京城,只是随便找了个地方落脚,若真要找寻的话,只管去东升客栈便可,那边有家仆入住,他们会将事情通知我。”
孙喜良想了想,问道:“沈公子没住客栈吗?”
进京城的考生,多半都选择住客栈,每到会试时,天下考生齐聚京师,这住房相当紧张,京城里大小客栈都会爆满。有的人家会将自家的民舍简单改造之后,租出来给考生住。沈溪回道:“住在民宅内,签的是长约!”
孙喜良释然,笑道:“也是,沈公子年纪轻轻就中举人入太学,家里必定会派人照顾日常起居。那改日为兄前往拜访。”
沈溪收拾好东西,便与孙喜良告辞,往国子监大门那边去,路上不时遇到一些监生聚在一起说江瑢下狱之事。
尽管昨日里闹得很凶,许多人吆喝着要上书,但现在都察院不敢触霉头,御史言官一个个缩起脑袋当乌龟,少了为他们转呈奏本之人。国子学的监生虽然有一定地位,但毕竟连校长都才是从四品,级别太低,上书根本就无法直达天听。最后大家伙儿只是喊了喊口号,没人付诸实施。
刚到太学门口,沈溪一眼瞥见苏通带了个小厮等在门口。几天没见,苏通精神焕发,显然他这些天在京城小日子过得很不错。
“沈老弟,为兄等你半晌了……怎么样,肚子肯定没有油水吧,走,带你去吃顿好的。”
苏通大概知道国子监内伙食一般,见到沈溪第一件事就是要帮沈溪改善生活,伸手就扯沈溪的袖子。
沈溪苦笑着指了指肩膀上的包袱,道:“最少等我把东西送回去吧?”
苏通笑着摇摇头:“无妨,让小厮给你送回客栈,回去时带上即可,何必多走冤枉路?”
沈溪本来想早点儿见到林黛,怎么说也是小别胜新婚,可再一想,连新婚都没有,这胜又从何而来?
不过中午没吃饭,沈溪肚子的确是饿了,便把包袱交给小厮,与苏通一起往就近的酒肆而去。
“沈老弟,昨日国子学内发生一件事,你可有听闻?”刚到酒肆,相对着坐下来,苏通便迫不及待问道。
不用说就是江瑢下狱之事,沈溪身在国子监内,怎会比苏通知道得晚呢?
沈溪道:“昨日刑部拿人时,我便在场。”
苏通摇头叹息:“看这事儿闹的,今天京城都沸沸扬扬,你说堂堂的国子学生员,进言纳谏何错之有?竟落得如此下场,这是要阻塞言路啊……”
虽然江瑢弹劾内阁大学士纯属自不量力,但在舆论风潮中,还是给予了他很高的评价,一个国子监学生不畏权贵,敢直言纳谏,这是何等的勇气?
而且在读书人的思维中,一向是“言者无罪”,若因言而获罪,这样的朝廷就不值得拥戴。舆论普遍倒向了江瑢,这回倒是变相地给他扬了名,他相出风头的目的总算是达到了。
沈溪喝了杯茶,不以为意地说道:“放心吧,用不了几天就出来了。”
苏通深以为然,笑着道:“我觉得也是,朝廷最多是小惩大诫,怎会真与士子为难?今年适逢会试年,京城的举子愈发多了起来,若安抚不好,恐怕会出乱子。哦对了,沈老弟,你恐怕有所不知,在你进国子学这些日子,唐寅和徐经二人,简直是把京城当作家里的后花园,那个飞扬跋扈啊……”
高调,正是唐寅的性格,本来祝枝山宴请时,沈溪很有机会见到这位历史名人,但适逢会试前,沈溪不想跟唐寅过早扯上关系。
若是落得跟唐寅一样,半生都只能寄情山水,那就跟沈溪进京的初衷相违背。这年头,还是只有做官才会有前途啊。
“什么意思?”沈溪顺着话头问了一句。
苏通叹道:“徐经和唐寅,又去程老侍郎家中拜访了,回来后遍邀士子饮宴,在宴中高谈阔论,说什么程老侍郎欣赏他们的才学,还亲自点评过他们的文章,誉为上等。嗨,这不是诚心要落天下士子的面子,好像没考他们就已经名列一甲,等着拿状元榜眼了。”
“你也去了?”
“我才不去呢,本来以为这唐寅多有本事,能在人才济济的应天府乡试中夺得魁首,谁知道他竟然是这等狂傲之徒,这种人还是莫结交为好。倒是有人说,或者朝廷会因此而改换礼部会试的主考……”
沈溪没有搭腔,这个时候,还是保持沉默最重要。随后,苏通叫了几个酒菜,亲自给沈溪斟茶,又给沈溪讲了这段时间在京城的见闻,主要是跟同来京城参加会试的举人参加文会时的情况。
比如湖广哪位考生德才兼备,或者余姚的考生可能榜上有名,说着说着,苏通突然提到一个沈溪听说过名字的人,王守仁。
“……这王伯安兵法韬略甚是了得,若不知的,还以为是进京参加武会试的,却说今年到京城参加武会试的人也有不少啊。”
明朝武举因为一直没有形成定规,所以不似文人的会试这么正式。
但毕竟从弘治六年后,每六年举行一次武举的规矩已经沿袭下来,京师礼部文会试是在二月举行,武会试就在三月,前后差了一个月。
相比文会试参加的举人有近万人之多,录取的也会有三百人,武会试参加的人数就相形逊色了。
本身有武举人功名在身之人就不多,但录取的人数却不少,这就令武进士并不是很值钱,很多人只能在兵部挂个职,以后等着派官,但通常都是一辈子与官场无缘。
像江栎唯这样,中了武进士之后,在几年内就能官至四五品的,那是少之又少。
快吃完饭时,苏通又拿出一张文会的邀请函。
因为沈溪是福建乡试的解元,很多人想见识一下沈溪的才学,以判断这位福建乡试解元是否有高中状元之可能,邀请沈溪赴文会的人很多。
但之前沈溪要么深居简出,要么入太学读书,没时间出来参加文会,成为去年各省乡试解元中最少出来露面同时也是最神秘的一位。
“沈老弟,我知道你苦心做学问,但这个文会你却不得不参加,都是一些我新近结交到的好友,才学奇佳,又邀请了翰林前来点评文章。”苏通怕沈溪又要借故推辞,只好用恳求的口吻道。
“行吧。”
沈溪随口应了一句,便把请柬揣进怀里,反正距离苏通所说的文会还有两天时间,到时候再想办法推脱便是。
沈溪与苏通一同返回东升客栈,还没到客栈门口,就见许多人聚集在一块儿,人群中不时发出叫好声,里面“呼呼呼”破风声传来,好像有人在耍把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