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八这天下午,周氏把找来的牙婆请到药铺后院相商。
周氏其实也有些小聪明,她一次请两个过来,就是为了对比之下压价。其实因为南方这场大瘟疫,普通人家连儿子都养活不了,女儿近乎是半卖半送……能有人帮他们把女儿养活养大,就算以后生养病死完全与他们无涉,也都认了。
最后商定的价格,是每个女孩十两银子,全是十五年的卖身契,岁数在十四岁往上,不过需要惠娘亲自挑选。
惠娘和周氏商定,这次买人首先要买有力气能干活的,还有就是聪明伶俐,学东西快,毕竟经营药铺不仅需要搬搬抬抬,还要有股机灵劲儿,最好能写一些简单的字,认清楚药方内容更好。
交了订银,惠娘准备跟着牙婆去挑人,却被沈溪拉到一边:“姨,那些牙婆可不是良善之辈,要是她们使坏把姨也掳了去,那可如何是好?”
惠娘一听脸色顿时吓得惨白。
沈溪说得很有道理,两个牙婆说是卖的都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可谁又知道真假?
“那……那可怎么办才好?”
惠娘看了看等在后院门口的两个牙婆,紧张地问道。
“姨要去得多找几个人,最好从街上雇几个力夫一起,好歹都是咱城里的,知根知底,不会帮这些外来人。”沈溪最后提议。
惠娘点头,赶紧把事情对周氏说了。
周氏也觉得有道理,本来只需惠娘一个人去,但周氏不放心决定陪着一起去,然后二人到街上请了几个壮实的力夫同行。
天快擦黑的时候,周氏和惠娘终于回来了,二人身后跟着三名少女。进到门里,惠娘便把油灯点亮,然后返身把门板隔上。
“娘,姨,你们可算回来了,肚子都快饿扁了。”沈溪趴在柜台上睡了一觉,这时候揉着眼,借助油灯的光亮打量眼前陌生的三个女子。
三个买来的丫头,身上衣着破烂,好像乞丐一样,只有脸洗得干干净净,应该是牙婆为了方便把人卖出去特地给她们洗过,每个人都背着个破烂的小包袱。
这三人中,有一女看起来特别壮实,身高大约一米七左右,皮肤呈小麦色,胳膊和腿脚很粗,就像个铁塔一般。另两个则显得柔弱许多,其中一个怯生生地掐着衣角,显得很怕生,模样算得上俊俏。
“来,坐下来说话吧!”
惠娘对那三名少女招呼一声,意思是她们可以自己找椅子坐下,但三名少女哪里有这胆量?依然低着头站在那儿,一动都不敢动!
“你们把这里当成是自己家里就成,不用那么拘束。我不会亏待你们的,除了供你们吃穿住,以后每月还会给你们一钱银子的月钱,也不用十五年,等年龄差不多了,就把你们嫁出去。明天我会去官府给你们上籍,以后咱们就是家人了。”
“谢谢二位奶奶收留。”
三名少女同时跪下来,磕头谢恩。
周氏一听直皱眉头:“什么奶奶,听起来别扭,以后称呼这位叫掌柜的,我嘛……就叫婶婶吧。”
惠娘上去相扶,让三名少女站起来,挨个打量她们的模样。
“以后这药铺的生意,就由你们来照应,刚才走得急,看得不是很清楚,没来得及问你们名字。挨个把名字说了吧。”
当中要秀气不算秀气,要粗壮不粗壮,身材容貌相对平庸一些的少女道:“我们……没名字,请奶奶赐名。”
“没名字?那姓什么总该知道吧?”惠娘有些惊讶,虽然这个时代礼法森严,但女孩子怎么都该有个闺名,就像她自己一样。
三名少女同时摇头,这让惠娘大感奇怪。她想了半天不得要领,于是道:“没名字终归不好,这样吧,我给你们起名……可该起什么好呢?小郎,你正在上学堂,学问好,帮姨想想。”
惠娘说完转身看向立在柜台边的沈溪,招了招手。
“我?不好吧?”
沈溪笑了起来,“姨,你随便起就行,阿猫阿狗的都可以。”
周氏骂道:“没个正经的,人家是女孩子,怎么能取这样的名字?以后叫你阿猫、阿狗行不行?姨问你,你就赶紧说。”
沈溪再次仔细打量三个少女,粗壮一些的,应该是个农家女,浓眉大眼,模样一点儿秀气,买回来就是为了做力气活的,所谓缺什么补什么,于是沈溪道:“这位姐姐看起来好像男孩子,就叫秀儿吧。”
周氏一瞪眼:“你个臭小子,像男孩子就叫秀儿,像女孩子是不是该叫铁蛋?”
惠娘却满意点头:“名字挺好的,女娃子都要有几分秀气。小郎,你接着说。”
沈溪看着中间那个个头适中,眉眼间有股子灵动劲儿的少女道:“这位姐姐大方得体,动静适宜,不如叫宁儿?”
“嗯,也蛮好的。”惠娘点头,“以后就称呼她为宁儿吧。”
沈溪最后看向那个头最小,容貌却甚为秀美,而且显得怕生的女孩,料想这位应该不是出自普通百姓人家。沈溪打量她一番,才道:“姨,我看她气质和黛儿有六七分相像,不如就叫她小玉吧?”
沈溪话刚说出口,那边周氏已经开始骂起来:“混小子,像黛儿就要叫小玉?那长得像你娘我又该叫什么?不行不行,这些名字都得改,亏你孙姨还觉得你上过几天学,看看你都取的是什么?”
三名少女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少奶奶骂着小少爷,心里纷纷揣测这一家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们来之前可不敢多问一句,等到了地头才发现,光是主母就有两个,还有个看起来挺老成的小少爷,她们的第一反应眼前应该是一家人,惠娘和周氏可能是妻妾的关系,看样子还挺和睦。
有着秀气小脸的少女怯生生地道:“少爷起的名字很好听,奴婢领受了。”
惠娘也在一旁敲边鼓:“姐姐别跟小郎置气,是我让他给这几个丫头起名字,叫小玉挺好的,这丫头模样秀气,据牙婆说还识字……小玉,你可是认得字?”
小玉点了点头:“以前爹爹教过我,《千字文》差不多学全了。”
惠娘笑了起来:“没想到这小丫头还是出自书香门第,可惜年景不好,北方黄河和淮河发大水,南方又闹瘟疫……小玉,以后你就在柜台上支应,帮你婶婶抓药。至于宁儿则留在后院擦擦洗洗,以后家里的零碎活就交给你了。”
“奴婢知道了。”宁儿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行礼应了。
最后身强体壮的秀儿问道:“奶奶,那我做啥?”
惠娘打量着秀儿,问道:“听你这口音,应该是北边过来的?哦对了,我还没问你,你家是哪儿的?”
“回奶奶的话,俺家是河南的,那边闹大水,父母淹死了,俺被亲戚卖到南边来,给大户人家做工。结果去了没几天,村子里就开始闹瘟疫,主家死了大半,剩下的也去投靠亲友,俺就被卖到这里来了。”
惠娘感慨道:“听你身世挺坎坷的,你们家里可还有人?”
三名少女同时摇头。
惠娘心想,既然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家里应该是没什么人了,这样也好,以后使唤起来不用操心太多。
她却不知这是牙婆特别交待三个女孩的,既然卖到别人家里就要彻底忘了以前的事情,以后主家待你好那是你有福气,待你不好那却是你命苦。
牙婆教这些东西也是为了方便管束,让这些卖身为奴的人能够随遇而安,别来个夹带私逃,名声坏了牙婆以后的生意可就不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