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弘治年间,长城防线共分成九段,称之为九边重镇,分别为辽东镇、蓟州镇、宣府镇、大同镇、太原镇、延绥镇、宁夏镇、固原镇、甘肃镇。
此次沈溪要去的第一站便是居于中段的大同镇。大同镇总兵驻大同府,管辖的长城东起镇口台,西至鸦角山,全长大约七百里。这算是在京畿防备的重中之重,鞑靼人经常会穿过这道防线威胁京师。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先防御好大同镇,才能庇护好右翼的宣府和南面的太原,因此在大同镇将留下十门佛郎机炮,其余的佛朗机炮则送到延绥镇。
延绥镇总兵初时驻绥德州,成化以后移治榆林卫。管辖长城东起黄甫川堡,西至花马池,全长一千八百多里,在大边南侧另有“二边”,东起黄河西岸,曲折迂回,西至宁边营与大边墙相接。
在与玉娘交流后的几天里,沈溪尽量把队伍的行进速度放缓,玉娘就算有意见也只是徒劳,毕竟她没有官身,根本就无法影响到沈溪,更不要说根本就不是一路人的宋书了。
沈溪打定主意,等刘大夏把三边整顿完了再过去,这样无论边镇发生什么事情,都给他没丝毫关系。
宋书象征性地催沈溪要加紧赶路,心里却乐开了花……本来他还担心沈溪不遵照张鹤龄的吩咐办事,回头不好交代。若是因为他的缘故延误时间,到时候沈溪一旦攀咬,宋书也会承担相当的责任,可现在完全是沈溪有意在路上拖沓,延误军机,这一点很多人可以证明,被兵部惩罚的也只是沈溪,而他作为属下听命行事,谈不上罪过,回到京城还能得张氏兄弟的重用。
至于玉娘,虽然想让沈溪快点,但沈溪跟她杠上了,没有刘大夏亲自坐镇,甚至连刘大夏的手令都没有,拿沈溪毫无办法。
从京城往西,这一路算不得平坦,沿途得翻山越岭,还得过几条河。这年头修路很少开山劈石,更不会挖掘隧道,更多的是要翻山越岭,对于普通官兵来说,行军时翻几座山没什么,可对于运输沉重的佛郎机炮以及配套炮弹的队伍而言,翻山还不如绕远路。
若佛郎机炮在山顶从马车上滑落,跌落谷底想再装运上车,可不是这么点儿人手能够解决的。
本来说十天左右就能抵达大同镇,结果足足走了十三天,才行到大同府天成卫,仍旧还有三天路程才能抵达大同镇驻地大同府城,这也是沈溪路上一再拖延的结果。
“……弟兄们累了,明天晚出发一个时辰,让弟兄们好好歇息一下。”天成卫官驿,沈溪临睡前,又找借口拖延,这次连宋书都有些听不下去了。
“沈大人,您看……明日早些出发,大后天黄昏我们就能进大同府城,刚好能赶在期限前抵达目的地,可要是拖下去……延迟一日就意味着没有完成任务,属于玩忽职守,朝廷那边可是要追责的。”
宋书的话很诚恳……你已经出色地完成寿宁侯交待的差事,现在是时候为我们这些当差的考虑一下了。
晚一天进大同府,您老是被杀头还是革职我们管不着,我们不求有功,但起码你要让我们保证能拿到这一路辛苦做事的赏钱。
耽误了差事,没降罪就是好的,朝廷肯定没赏赐,甚至还要罚奉。
沈溪眯着眼打量宋书,道:“似乎是宋副千户主张慢行的。”
宋书一听脸色就变了,赶紧申辩:“沈大人莫要冤枉好人,这一切都是沈大人下的命令,弟兄们可以作证。”
人是你的,当然给你作证,反正我本来就是在冤枉你。
沈溪道:“既如此,那劳宋副千户通知下去,明天延迟一个时辰出发不假,可不到大同府,中间不得休息。如此……我们抓紧点儿时间的话,后天黎明时分应该就能抵达了吧?”
宋书一听,差点儿就要骂娘。
感情你前头这么拖延,让我们懈怠,是为了最后一天使劲儿折腾我们是吧?
这一路上没赶过一次夜路,现在最后两三天,你不但要赶夜路,还要连续行路十二个时辰以上,你是坐在马车里不觉得如何,可后面毕竟有不少靠两条腿走路的。
“怎么,宋副千户有难处?”沈溪好奇地问道。
“是,在下恐怕难以传达此等命令。”宋书语气很坚决。
沈溪笑道:“宋副千户拒不接受本官调遣,本官决定……从明日开始,在此处驻扎三日,再行上路!”
“什么?”
宋书有种被沈溪玩得团团转的感觉,之前拖延,突然要说赶路,感情你是准备在这里拖几日才是你的目的啊。
宋书心想:“我对侯爷已经算是尽忠,可跟这位一比,真是小巫见大巫。他为侯爷做事简直到了连命都不要的地步。”
宋书道:“沈大人不走,那沈大人留下就是,我们走。”
“好。”沈溪挥挥手道,“那请宋副千户明日早些上路,本官就在这里等上几日,看宋副千户抵达大同府城后,如何交差!”
宋书有种一拳把沈溪打趴在地的冲动。
沈溪是兵部派来护送火炮的正差,若沈溪路上没死,就必须要亲自把火炮送到,如此才算是完成差事,不然就算他们先期抵达,那也是徒劳无功,一切都是要以沈溪这个正差的抵达时间为准。
货到人没到,同样不算完成差事!
宋书气馁道:“沈大人,我们之前不算有过节,您老就当体谅一下我们这些当兵的,明后两天照常出发,赶在后天下午最后期限到来之前顺利抵达大同府,您看如何?”
沈溪坚决地摇了摇头,道:“要么明日连续行路,要么休整三天,宋副千户自己选择吧。”
沈溪说完,傲慢地转过身,宋书拳头握得紧紧的,真想猛地挥出去往沈溪身上招呼,最后他终于压制心头的火气,冷笑道:“既如此,在下就去吩咐,明日连续赶路……等到了大同府再休整!”
说完,宋书也不征求沈溪的意见,气呼呼下楼去了。
沈溪一脸悠闲地坐下来,拿起书来看。
玉娘从隔壁房间走了过来,她刚才已将沈溪跟宋书的对话听的真真切切,此时她脸上满是迷惑:“沈大人难道不怕宋副千户不允,最后误了差事?”
沈溪道:“误就误了,迟一个时辰也是迟,迟三天也是迟,何必急于一时?”
玉娘眉头蹙了起来。
沈溪这一路上的表现太反常了,先是按部就班走完前半程,后半程知道刘大夏不在,就各种拖延,到现在遇到事情总是退缩的心态已昭然若揭。
玉娘心想:“沈大人在泉州府的表现,足以证明他是有勇有谋之人,何至于此番竟会如此进退失据?”
沈溪打了个哈欠道:“玉娘也该早些回去休息,本官乏了,正要躺下……玉娘不是打算这大半夜的还要监视我吧?”
玉娘苦笑一下,她自问人生阅历比沈溪丰富太多,可就是没法揣摩沈溪心中所想,沈溪这么清楚无误地下了逐客令,她只有行礼告退的份儿。
等人走了,沈溪却没有入睡,仍旧点着灯,拿着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他要把记忆中和现实中观察的明朝北关防御图画下来,以后或许能派上用场。
到第二天,果真如之前沈溪的嘱咐,队伍晚出发一个时辰,不过沈溪下楼时,下面骂骂咧咧的声音一大片,因为都知道沈溪要来个“急行军”,准备用一天一夜走完剩下一百多里的路程。
普通行军也就算了,一天走个七八十里路没什么问题,但现在却是押送二十门火炮走,要连续一天一夜走完剩下的一百七十多里路,非把人累趴下不可。
“这是沈大人的吩咐,你们有意见,跟沈大人说去。”
宋书态度冷淡,在他看来,沈溪立功心切,两天走完剩下的一百七十里路本来就已经很苛责了,现在非要连续不断地走,那是要人命啊。
沈溪到底是从五品的朝官,而且是兵部派来的钦差,就算下面的士兵有意见,也不敢冲到沈溪面前当面质问。
就如同沈溪所说的那样,本来都已经耽误很多了,我现在要赶着在限期到来前多几个时辰抵达有什么不对?
一行出发,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次刚出发不久天空就下起了小雨,道路很快变得泥泞难行,到后面更是雨夹雪,官兵们戴着斗笠行路,人都快冻僵了,就这样还紧赶慢赶,一天只走了七八十里路,晚上在高山卫的驿站吃过饭,还没来得及休息,一行又要出发。
晚上温度直线下降,在马车上的人都冻得不得不下来靠走路取暖,此时他们只想着一件事,赶紧找个暖和能避雨雪的地方,哪怕是临时搭建的帐篷,也比在这种鬼天气下赶路要好。
“沈大人,您看咱是否延缓一下,明日等天放晴了再走?”宋书自己也被冻得够呛,他赶紧去跟沈溪请示。
沈溪的马车有车厢,而且加了毛毯和被褥,不用担心淋着冻着。
此时宋书完全有资格自己下令停止行军,但又怕沈溪闹情绪,此时他想的是,沈溪若不同意停下,我就算来硬的,也说是你下的命令,你明天敢不走,我绑你去大同府,看你小子再在老子面前嚣张。
沈溪头从车厢探出来道:“这天是寒冷了些,可敢问宋副千户,是耐着寒冷赶路重要,还是小命重要?”
宋书心里愤怒地想,现在知道怕了,之前怎么没想过延误差事是要掉脑袋的?
“沈大人过虑了,事情没那么严重。”宋书道,“就算延迟一日,朝廷也能理解我们运炮的苦楚,更何况朝中还有侯爷为我们说话呢。”
沈溪惊讶地问道:“侯爷能指挥得了鞑靼人?”
一句话,把宋书吓了一跳,宋书哑然失笑道:“沈大人莫言笑,这跟……鞑靼人有何关联?”
沈溪叹道:“看来宋副千户以为本官是无的放矢,殊不知,这最后一段路其实也是最危险的路程……”
“早在宣府镇时,我就打听过了,据说北边长城的白羊口、阳和口等都被鞑靼人攻破,后来在万全左卫和永加堡落脚时相继得到确认……”
“从天城卫到高山卫这一段路程还好些,毕竟沿着官道连续分布四个卫镇,还有七八个互成犄角的大型城塞,安全方面有保证,不过过了高山卫,这一百多里只有一个聚乐所有几百名官兵,你以为一旦被鞑靼人盯上会有好日子过?只有夜晚抓紧时间赶路才能确保安全……这下你知道该如何选择了吧?”
宋书冷声道:“沈大人最好不要信口开河,这寒冬腊月的,就没听说鞑靼人会犯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