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娘的怀孕让沈溪感觉有些突然。
无论是家里哪位娇妻怀孕,又或者李衿怀孕,都让他觉得安慰,唯独惠娘怀孕,让他心里有口气堵着,纠结无比。
这个孩子或许会让他跟惠娘的关系更进一步,让惠娘进入相夫教子的状态,但就怕惠娘在怀孕和生完孩子后性格会变得孤僻偏激,外宅女人生下的儿子,始终名不正言不顺,惠娘无法为儿子争取到更多的权力,或许会将她的怨恨激发出来。
产后抑郁症很可怕,尤其是惠娘这样心里没个着落,对未来看不到希望的女人。
“愁死个人啊。”
沈溪从惠娘处离开,回到家中,出征前的日子都在为此事闷闷不乐。沈溪没有发现,是他自己把事情想得太过复杂了,正所谓关心则乱……沈溪对惠娘倾注太多情感,好不容易得到,不想轻易失去。
十月二十九,是计划正式出兵剿灭广州至雷州半岛一线匪寇的日子,当天天没亮沈溪就起来作准备。
这次兵马将分为前军、中军和后军,除中军乘坐船只外,前后两路人马,均采用步骑混杂的模式,由陆路向雷州府推进。若中途遭遇盗匪,就地开战,反之则探查周围环境,为可能出现的各种变故作准备。
沈溪坐镇中军随船行动,中军装备四十余艘五百到一千料的大船,加上八十艘一百料到四百料不等的小船,算得上是浩浩荡荡。船队将沿着海岸线航行,为安全起见,每天到日落前,就会靠岸歇宿,同时严密警戒,提防匪寇偷袭。
早前一天,士兵已将粮食、淡水以及作战物资装船,十月二十九一大早,沈溪就带着亲卫上船,此时前军一千步骑已经出发一个时辰。
“老爷,一切准备妥当,您还有何吩咐?”
朱起年迈,体力不支,沈溪体谅他不用跟船,让其留在广州城保护家眷。朱起特地让儿子朱鸿跟沈溪上战场历练,博取战功。马九作为负责操弄佛郎机炮的总教官,跟随沈溪身边,随时听用。
沈溪道:“我走之后,督抚衙门给我盯好了,此外就是留意三司,小心他们背后耍花招。”
朱起恭敬领命:“是,老爷。”
沈溪的指挥船是一艘一千五百料的大型宝船,一前一尾为三层船楼,中间则是甲板,其中船艏顶部平坦开阔,上面树立三根桅杆,船艉顶上也有三根桅杆,但中间特意造了木制八角亭。
宝船舯部甲板上的三根桅杆最为高大雄壮,上面挂着的帆布的面积也最是巨大。船只在海上全靠风力催动,这条船上仅仅水手就有一百五十人,每次调整船只的航向,都需要大量水手通力合作。
这艘宝船来自于广东都指挥使司衙门,据说是永乐年间传承下来的宝贝,虽然年代久远,但由于保养得力,看起来并不显破旧。
沈溪前世就在网络上看过对宝船的争议,上船第一件事便是以考古学家的心态到处查看,查验后总结这艘船的排水量大约在九百吨左右,中间舱室众多,甚至有专门用来养猪的饲养室,可见其内部有多宽敞。
不过船再好,但由于船制成的时代太过久远,为避免发生意外,沈溪吩咐,若遭遇大的风浪,必须第一时间靠岸躲避。
好在时间已是十月末,不用担心台风的问题,就算海上有风浪,走海岸线也不至于船毁人亡。
船队专门聘请了几十名向导,他们对南下雷州这一路的水文情况很熟悉,不用担心触礁的问题。
因为昨夜没怎么睡好,沈溪钻进船艉三楼属于他的舱室便上床休息……外面是个大阴天,这种天气海风不小,他可不准备留在甲板上吹冷风。
时值小冰河期,十月的粤省沿海还是比较寒冷的,士兵最初还摆出架势,威武地站在船身各处,结果才过了一个时辰,便纷纷返回客舱,那些负责警戒执勤的官兵也坐下来,或者找地方倚靠着,全然没了之前的威风。
船舱中,沈溪盖着被子睡得正香,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往怀里钻,顿时惊醒过来,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倚在他怀里,这会儿正用惊愕而略带受惊的目光看着他。
沈溪当即起身,然后把佩剑抽出来,喝道:“何人?”
堂堂三省督抚的指挥船,周边那么多士兵守护,居然被一名少女混到船上来了?
百户长荆越出现在客舱门外,解释道:“大人,这是……李将军特意安排的,李将军说大人一路辛苦,必须有人照顾起居,便安排一名船夫的闺女上船侍奉。大人放心,末将守口如瓶,不敢乱嚼舌根。”
真是腐败啊!
这才刚出海,就把女人给送来了,这个船家少女看模样起来还颇为俊俏……她父母是怎么想的?
多半是被收买或者胁迫,不得不同意吧!
沈溪心想,广东都指挥使李彻是个彻头彻尾的武夫,想向自己讨好献媚,无非是送财色,之前李彻已经送了银子,现在再送女人,非常符合武夫的脾性。
想想那戚继光,一代抗倭名将,名传千古,不也为了获得便利,送女人和银子给首辅张居正?
沈溪摆手道:“将人送下船去吧,本官不需要。”
荆越道:“大人,这船已然起行,专门为此靠岸送人下船,好像不太合适,毕竟……是个女人,不妨等晚上歇宿时,末将再派人送此女回广州府,您今天不妨……”
不妨什么?
把人家姑娘先占有,然后拍拍屁股将人送走?那成什么样子了?
“派人送她到下层船舱……待天黑后送走!”
沈溪说了一句,让荆越送少女出去。
经此一事沈溪睡意全无,这时他才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这间船舱,除了一张大宽床外,尚有一个固定好的木柜和一张桌子,桌子临窗,上面准备好了笔墨纸砚。舱室地上铺了一层式样奇特的毛毯,再加上四周墙壁的装饰,看起来透着一抹奢华。
沈溪摇了摇头,出来登楼梯上到船艉船楼顶部,在八角凉亭坐下,悠闲地欣赏海上的美景。
船只沿着海岸线向西南方向行驶,船队浩浩荡荡,彼此间间隔几十丈远,因此不过一百二三十艘船只,居然前后都不见尽头,声势极为不凡。沈溪站在船艉高处,左手边海天一色,右手边远处沙滩上怪石嶙峋,不时可以看到海岸边浩渺如烟海的红树林。
如今的船无论大小都是帆船,扬帆起航,顺风和逆风的时候只需调整帆的角度,就能获得强大的推力,无风时则要将帆落下,以便划桨时减少阻力。
吃午饭时,沈溪回到舱内,刚在临窗的桌子前坐下,就见之前那少女捧着个特制的大碗进屋。
木碗里除了米饭外,尚有青菜和鸡鸭鱼肉,她看得眼睛都直了,小心翼翼在桌子上放下木碗,乖乖地站在一旁等着。
沈溪仔细一瞧,这大碗为了避免因船只航行中颠簸,质地是木头的,容量甚大,仅仅米饭就足有半斤,再加上另一边堆砌的菜,以他的小身板根本吃不下这么多,当即看向少女,问道:“想吃?”
少女打量沈溪,半晌后艰难地摇了摇头。
沈溪拿起大木碗,随便扒拉了几口,然后道:“我不饿,你拿去吃吧。吃饱了,晚上才有力气回家。”
少女颤颤巍巍接过沈溪递过去的大木碗,目光里满是渴望,却又不知道沈溪说的是不是真话,她偷偷打量沈溪,贝齿不自觉咬紧下唇,说不出的可怜。
沈溪脸上满是平和的笑意,鼓励地点了点头,嘴里道:“吃吧,不够的话自己到厨房盛,就说我没吃饱。”
“嗯。”
少女终于打消顾虑,扔下筷子,直接用手抓起碗里的饭菜大口吃了起来。
“你——”
沈溪本想提醒她用筷子,但想到这少女可能平日少有机会上桌此番,估计对筷子有些陌生,还不如让她吃得更踏实些……毕竟只有抓到手的才是最真实的。
他稍微留意了一下少女裸陈在外的肌肤,脖颈部位有血痕,似乎是被人打的,手腕处有几道旧伤,说明吃了不少苦。
少女吃过东西,连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然后乖巧地放下碗。沈溪见状摇了摇头,把手帕递了过去,笑着说道:“擦擦手,这么出去,他们肯定知道你偷吃。”
少女惊慌失措地摇头,不自觉地把满是油渍的手往身上擦,等擦了两下她才意识到今天穿的不是普通的粗布麻衣,而是上船之前才换上的一身干净的衣衫。
正犹豫间,沈溪已经把手帕放到她手上,她拿起来稍微擦了擦,有些害怕地说:“我……我会……洗干净的。”
沈溪道:“不用洗,送给你了。坐下来陪我说说话吧,几岁了?”
少女打量沈溪,不明白为何沈溪会这么问她,迟疑半天后才回道:“十……十三。”
“虚岁?”沈溪道。
“嗯。”少女点了点头。
沈溪不由惊讶,他见少女的模样,还以为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没想到少女如今才周岁十二,完全是个小姑娘。他不由轻叹一声,想到自己身边的谢恒奴、尹文和陆曦儿,甚至是林黛,她们的童年或许不是一帆风顺,但基本都是在呵护中长大。
沈溪问道:“为什么到船上来?”
少女黯然低下头,道:“爹爹欠债,用我和妹妹还债。”
沈溪皱眉:“那你妹妹呢?”
少女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沈溪心想,少女不过才十二岁,那她妹妹可能才十岁八岁,要么是被转卖给教坊司或者是南来北往的手艺人,又或者是被有钱人家收养,等稍微长大些跟姐姐一样送人。
这么说来,沈溪如此把她送回去,少女避免不了会继续吃苦,将来被人转卖。
沈溪动了恻隐之心,想把少女留下,但他知道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哀,如同他在京城帮朱厚照买下的卖身葬父的女孩子一样,他虽然有能力改变几个人的命运,但他却无力改变一个时代。
要改变现状,只有让百姓吃饱饭,推行番薯和玉米是第一步。
沈溪问道:“想回去见父母亲吗?”
少女一脸的茫然,不点头,也不摇头。她身上那么多伤,可见父母亲对她也不好,少女也清楚,自己到哪儿都是被人嫌弃的对象。
沈溪叹道:“留下来吧,到岸上后,我会派人送你回广州府,好好照顾自己。”
少女对外面的世界不太了解,她虽然有些怕沈溪,但仅仅是出于对一个有权有势的人的恐惧,关于沈溪到底有多大权力,能为她做到什么,她根本就是一头迷糊,她只知道在沈溪身边,吃到了生平最美味的一餐。
下午时,少女留在沈溪的船舱,找了个角落坐下,倚靠着舱壁沉沉睡了过去,偶尔睁开眼,见到沈溪坐在桌子边埋头书写,她不多说什么,闭上眼继续睡。
一直到日落时分,船只相继靠岸,她神情变得紧张起来。沈溪目光从窗外收回,侧头看向少女,笑着安慰:“不用怕,等上岸后,就有专人送你到一个能吃饱饭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