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正准备回官驿后堂休息,朱起进屋奏禀:“老爷,布政使司衙门派人来,说是询问关于佛郎机人之事,是否请人进来?”
“跟佛郎机人是战是和,与布政使司衙门何干?不见!”沈溪厉声喝道。
与佛郎机人的交往,是朝廷钦命督抚衙门负责的事情,能过问的只有弘治皇帝和内阁,跟广东承宣布政使司衙门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沈溪把布政使司的人赶走不到半个时辰,章元应亲自到督抚衙门拜访,开口便要问沈溪的“三大罪”。
“……沈督抚霸占朝廷官驿作为职司衙门使用,耽误来往官员歇宿,此为罪一;无端捉拿粤省盐课提举司上下人等,令举省盐课混乱,盐价腾贵,此为罪二;无故与外藩交恶,有损我朝威仪,致使外藩反复无常陈兵于珠江口外,此为罪三。”
章元应说得义愤填膺,“此三罪并发,本官当奏禀圣上,交有司议处,定要将沈督抚革职发落!”
“好大的罪过。”
沈溪不屑地回道:“章藩台所说的话,本官不敢苟同,你说本官霸占官驿,敢问我的亲随可曾阻止来往官员入住进出?”
章元应无言以对。
广州城中有三个官驿,其中一个属于广州府衙所有,另两个分别为南海县和番禹县管辖,其中沈溪暂借的驿馆在大北门九眼井附近,北邻越秀山,西边是文昌宫,东边隔两条街便是广州府衙,这官驿归府衙统属,到万历中期,该驿馆便正式设为督抚衙门所在,沈溪不过是将事情提前了近百年。
沈溪固然霸道,但对于那些到府衙住宿的来往官员,沈溪也没说把人扫地出门,谈何罪过?
沈溪又道:“这第二罪,就要问章藩台你了……粤省盐课提举司上下官员的罪过,是本官与藩司、臬司共同勘定,当时章藩台亲自写了上疏提及此事,怎到头来变成本官无端捉拿?至于东南沿海地面盐价几何,章藩台只需亲自到市面上走走就可以发现,究竟比往常年贵了还是贱了,不要信口开河才好!”
“至于第三罪,佛郎机人与大明朝修好,不过短短两载,便占据广州府外海岛上川山,招揽亡命之徒与朝廷对抗,向过往船只征收税赋……外藩在我大明境内征税,成何体统?本官没有责问布政使司衙门的过失,果断上岛查问,从中寻出众多海盗和逃犯,将岛上人等扣押,难道是无事生非?要想跟本督抚扣帽子,也要找个好点儿的理由!”
章元应义愤填膺给沈溪列了三大罪,沈溪则把三条罪名解释得清清楚楚,我所做不过都是在职责范围内的事情,你要告尽管去,看看最后倒霉的人是谁。
章元应冷声道:“本官不会听信沈督抚片面之词,事情原委定会交由朝廷定夺,告辞!”
沈溪嘿嘿一笑,招呼道:“章藩台且留步,之前本官听闻朝廷已委任新的广东左布政使,不知几时抵达广州府城?本官也好亲自前往拜会!”
章元应背对沈溪,袖子一甩,显得非常生气。
广东左布政使的人选朝廷已经确定,乃是成化五年三甲进士、来自浙江归安的陆珩,此人跟当朝内阁大学士谢迁关系匪浅,在此之前担任陕西左布政使,据说是谢迁特地跟吏部尚书马文升等人商议后,向朝廷保举所得。
虽然左布政使和右布政使同为从二品,但在地位上,左布政使远在右布政使之上,相当于一省行政的一把手。这陆珩一来,布政使司衙门将会跟沈溪的督抚衙门同气连枝,到时候章元应就该靠边站,没有任何话语权了。
章元应心中满是恼恨。
同为浙江人,但他是浙江乐清的,他老爹是一代谏臣章纶,得罪的人太多,加上他的功名或多或少与其父帮忙钻营所得,比如成化四年,章元应冒籍应天中式,结果为言官所发,革回,后又中浙江乡试二十名,登成化十一年进士,但朝中多有其舞弊的传言,不为君子所喜,没法靠上谢迁这样的大树。
人一走,朱起脸上涌现几分担心,说道:“老爷,得罪了章藩台,是否会有麻烦?”
沈溪道:“又不是得罪他一次两次了,麻烦什么?若布政使司向朝廷参奏弹劾,督抚衙门这边只管上奏本还击即可,现在还是先想想怎么应付佛郎机人。”
之前沈溪没料到,派唐寅去吕宋岛查看人土人情,竟然让他被佛郎机人扣为人质,这边给他娶了妻子,没等进洞房,人就死了,那夏小姐可真是有点儿克夫的意思。
因为佛郎机人躲在珠江口外海,沈溪就算遣人把信传回去,当天也没消息。
不过城外原本准备就地解散的兵马倒是再次集结起来,将士们都摩拳擦掌,准备跟佛郎机人好好地打一场仗,之前没捞足军功的,也准备在英明的沈督抚带领下,建功立业。
……
……
当天下午,沈溪留在督抚衙门附近的家中陪老婆孩子,顺带准备领着家人去官驿后院收获第一季玉米和番薯,不想夏宽带着妹妹来访。
沈溪揣测夏宽为妹妹的婚事而来,不得不见,怎么说现在被佛郎机人扣押的唐寅,是夏宽的妹夫,这婚事当初还是他一手促成的。
夏宽见到沈溪,当即表示感谢,道:“沈大人之前让******前往草民家中,为家母诊病,草民感激不尽,特来送上谢礼……”
夏家虽然在广州府没什么家产,到底是广州府新会县的地主之家,秋收之后,夏宽把当年的田租收上来,手头宽裕许多,终于有闲钱往外送礼,浑然忘了之前嫁妹妹的时候,连像样的嫁妆都没有。
不过这次送来的谢仪,不过是些土特产,看来夏宽也知道沈溪的忌讳,所以只是送来不值钱之物。沈溪大为高兴,让人把东西抬到后院去,随后说道:“青衫先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夏宽看了自己的妹妹一眼,有些为难:“沈大人,鄙人听闻……妹婿伯虎如今为外藩人扣押,还以此作为条件,要挟督抚衙门,不知可有此事?”
沈溪点头:“确有其事,说起来,却是本官害了他!”
夏宽恳切地说道:“请沈大人设法营救!”
夏宽的妹妹跟着下跪磕头:“民女请沈大人,营救家夫……”
果然是重礼法的家族,之前唐寅跟夏小姐成婚,只是形式婚姻,因为之前就约法三章,故夏小姐在成婚后对唐寅不理不睬,二人甚至连入洞房同床共枕都没有夏小姐便又回去衣不解带照顾老母亲。
但如今听说唐寅落难,夏小姐发挥了为人妻的本份,主动随兄长前来恳请沈溪设法营救。沈溪心里不无恶意地嘀咕……现在知道这个宝贝女婿金贵了?早干嘛去了,要不是唐寅不能抱得美人归,何至于会答应去吕宋岛,最后被扣押?
想来,夏家主要还是为夏小姐的声名声着想。
一个大姑娘家,第一次许配人家结果未婚夫就病死了,可以推诿说纯属巧合,但这次嫁过门还没等圆房丈夫又死了,那这克夫的名声自然就坐实了。如今十八岁,剩下两年也别想嫁人,安心在家里等着官府指婚嫁给麻子、瘸子吧!
好好的丈夫不珍惜,现在后悔也晚了!
当然,沈溪不会说出来,而是和颜悦色地说道:“本官必会想方设法营救,但朝廷威仪不可堕,若实在不能救回人来,本官只能表示抱歉……夏先生和夏小姐要有心理准备才是。”
夏小姐听到这话,暗自垂泪,至于是可怜唐寅还是可怜她自己,就只有她自个儿心里清楚。
夏宽智计过人,沉思之后问道:“不知大人准备如何施救?”
沈溪摇头:“如何施救不在我,而要看佛郎机人的态度,本官已去信,若佛郎机人幡然悔悟,肯将人放归,那本官可考虑既往不咎,但若佛郎机人冥顽不灵,只有交战一途!”
“这……”
夏宽听了沈溪这话,顿时觉得唐寅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了。
沈溪道:“先生毋须太过担心,就算与佛郎机人开战,本官也会尽力派人营救……只怕到头来唐兄会被外藩人掳劫到南洋或者极西之地,永世不得归来!”
这下夏宽彻底哭笑不得。
自己的妹妹背负克夫名声还不算糟糕,如果唐寅真被掳劫去佛郎机国,意味着妹妹一辈子都无法嫁人,因为在无法确定丈夫是死是活之前,连生儿育女的资格都没了,一辈子只能守活寡。
夏宽急道:“沈大人,您可一定要……”
“先生放心,本官必定将唐兄的安危记挂于心。两位请回去吧,若有消息,本官必定派人前去府上告知!”
沈溪作出恭送的手势。
夏宽哀叹一声,过去扶起妹妹,二人一同出得沈府而去。
等人走了,谢韵儿从内堂出来,她之前听了个大概,问道:“相公,那唐公子……不会真回不来吧?”
沈溪摇头:“问我没用,得问佛郎机人……眼下佛郎机人有三种选择:一个是遵照我之前的提议,阿尔梅达亲自带人前来城里谈判,这是最好的结果,也是唯一能让唐寅活命的结果。”
谢韵儿眨了眨眼,问道:“另两种结果呢?”
沈溪摊摊手道:“或许佛郎机人会铤而走险,选择与我大明朝开战,试图将人和货物重新抢回去,或者掳劫百姓,此结果唐寅或有一线生机;就怕最后一种结果,佛郎机人一气之下扬长而去,那唐寅和夏小姐,可能今生今世都要面对汪洋大海,天涯永隔!”
谢韵儿在有了孩子之后,性格变得无比柔弱,她更希望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
当然,唐寅是落花有意,至于夏小姐是否流水无情,未曾可知,不过这会儿谢韵儿已经急了:“相公,你快想想办法,让唐公子和夏小姐天涯一方,妾身会觉得有所歉疚。”
当初沈溪要把唐寅送去吕宋岛,曾跟谢韵儿商量过,所以这会儿谢韵儿觉得是自己害了这对“有情人”。
沈溪安慰道:“放心吧,若我所料不差,阿尔梅达会亲自前来广州府与为夫谈判。不要问我为什么,只是为夫的一种感觉,若不灵……那只能说唐寅和夏小姐有缘无分!”
“希望如此吧。”
谢韵儿素来对沈溪有一种盲从。
在她看来,再大的困难到了自家相公这里也可迎刃而解,这也是为何她比沈溪年长好几岁,却在家中被沈溪压得死死的缘故。
不但是因为沈溪的官位,更因沈溪在为人处世上的老成,令谢韵儿由衷佩服,所以不再询问,转而与沈溪说些家里的事情。
但沈溪此时心里,远不如他说的那么轻松,一切正如他所言,全看阿尔梅达做出如何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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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朋友婚礼,所以尽管天子腰部有伤,也硬挺着前去祝贺,回家来时已经是晚上八点,更新迟了,请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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