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每逢乱世，总有世外桃源惹人青睐。
幽寂清透的以沫湖，被漫山遍野的梨花层层环绕，却是人迹罕至。
湖心亭碧瓦飞甍，精雕细琢，在这乱世中安然无恙，亭亭玉立。亭身隐隐缭绕着碧色的雾气，自有一分不问世事的潇洒。
“今年二十三，正是我玄浩卿终身大事落定之时。”
一位青衫公子在这湖上现身，他的嘴角携着势在必得的自信微笑。
“我看谁敢与我争她。”
他踏入湖心亭。象牙白色的绸缎披风临风而舞。
湖心亭上的碧雾在接触到他身体的一刹那，急促地流转起来。
“在与我打招呼么？”青衫公子伸手探进碧雾，笑容充满阳光的干爽与温暖，“你这碧雾，倒是有些绵头雪莲花的味道，不知为何，有些熟悉。”
绵头雪莲花，天下极品灵药，唯有数处可以生长，这以沫湖畔，便是其中一处。幸亏十数日前在灵鱼族内寻得一朵绵头雪莲花，才力挽了他心上人之命。
“剥去了你的叶片，救了我玄武族未来少夫人的命，也算是你的荣耀了。”
他温和一笑。
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他还见过另外一朵。
堂堂天地奇物绵头雪莲花，能见上两朵，也算缘分。
“可别怀恨在心，做些让你自己后悔的事。”
青衫公子很快消失在亭中，对这层带着奇妙花香的碧雾并无丝毫留恋。
碧雾中传来幽怨一叹。
泠泠秋水，望眼欲穿。
……
亭内结界自成天地，放眼望去，一座方圆千里的小岛上花团锦簇，绿树掩映楼阁。
青衫公子一出现，结界间的空气就似被一种上古力量所扰，随后神秘波动起来。
“区区结界，不过如此。”
他自信的笑容加深，径直朝着岛上一座耸入云霄的高大楼阁行去，步态十分潇洒自如。
“哈哈哈，原来是浩卿公子光临，实在是有失远迎啊！”楼阁之前，一位老者朝着玄浩卿拱了拱手，满面堆笑，“恭喜公子成为一代族长，前途不可限量啊！”
数月之前，玄浩卿就被玄武族族老隆重地钦点为百年后的下一任族长，告示文信传遍各族，此子身份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鱼老近日身子可还康健？”
“劳公子挂心，我这把老骨头可硬朗得很呐！”
二人一来一往，笑着寒暄数句，之后在楼外石桌石椅处，坐下弈棋。
世传玄武族少公子最喜弈棋，鱼老自是早就有所准备。
侍者送上二盏锦城清茶。
茶香袅袅，棋盘之上，黑白对战正酣。
三五路旁女子远远观望他俊逸出尘的身姿，低声惊叹道：“浩卿公子如此人物，来到以沫湖作甚？”
玄浩卿是神兽玄武一族的直系血脉，武功高强，身份崇高，并且又生得一幅好皮相，纵观五湖四海的灵兽女子，无一不将他当作了梦中的如意郎君。
“莫非……”几位女子交换了一下眼色，面上都浮现出一丝欣喜。
“他也不是第一次到此了。前些日子，我在梨山上见到浩卿公子与鱼玮在一起修炼呢！”一名名叫鱼琪的灵鱼族女子撇嘴道。
“真的假的？鱼玮虽是族长那一系，但体内血脉也不过尔尔，又如何比得上鱼欢姐千年来最有潜力晋升为‘幽冥灵鱼’的天赋？浩卿公子怎会看上她？”另一位少女语带嫉妒。
虽说鱼玮修炼天赋平平，但要论起她的容貌，族内还真是无人能出其右。
名为鱼欢的那位清秀女子眼中光芒暗闪。她虽也对玄浩卿芳心暗许，但却不是明面上争风吃醋之人。
鱼欢婉约一笑，转移了话题：“即便浩卿公子看上了鱼玮，但像她这么有想法的人也未必钟情于公子……鱼玮妹妹上回出门历练，伤势颇重，不知好了没有？”
“欢姐姐你成日里专心练功，又怎会知道此事？族中药医为了保全鱼玮性命，竟将她形影不离的好友叶片拔光，给煮了煎药！数日前鱼玮醒来，大闹了一顿，离族出走了。”鱼琪语中带着讥嘲之意。
“她的好友……莫非是那雪莲花碧如许？”鱼欢惊诧道，“将她的叶片拔光，煮了煎药？这是谁的主意？鱼玮可是族长的亲孙女，她的好友暂住于我灵鱼族，不是寻常药医说动就能动的！”
“大概是那鱼玮的主意吧？如此不顾朋友情谊，背后捅一刀，杀友救己，她真不要脸，太阴险了！”另外一女低声骂道。
“并非如此，鱼玮她那时已昏迷了过去，是浩卿公子寄了千里书信一封，令族中药医拿那千年雪莲花熬药救命的。”一人解释道，“那雪莲花可非凡品，而是十分罕见的绵头雪莲花。它没了诸多叶片之后，就丧失了千年修为，不复人形，目前在结界门口守门呢，挺凄惨的。”
“这……雪莲花没了叶片，就如我等没了鱼骨一般，实在是太惨了！浩卿公子怎能如此……心狠……”
鱼欢瞳孔一缩，喃喃道。
“他不是心狠！他只是太喜欢鱼玮，见不得她死！”鱼琪一手拢过自己的长辫，冷冷地道。
众女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鱼玮怎如此好运？
一旦能嫁与玄武族下任族长，她的身份地位就会如族坛上的云梯一般，扶摇直上！
……
结界外。
以沫湖重回沉寂。几只鹰隼堪堪从湖面上掠过。
鹰隼虽以鱼为食，然当其定睛远观亭柱上金粉镌刻的鱼鳞，便被一股神秘而冷肃的威压笼罩。它们不由脖颈一缩，双双交换了个万分惊恐的眼色，往梨花山上空扑翅而逃。
这一生中，它们怕是再也不敢在这以沫湖中猎鱼了。
刹那间，山的那边有瑰丽火羽掀起了滔天烈焰，遮掩住了日月之辉。
几只鹰隼寒毛倒竖，欲退不及，硬生生融化在了九天真火中，连骨灰都没有剩下。
满山梨花被映成了红色。
湖心亭中飘浮的碧雾流转地越来越快，似是与生灵一般流露出了焦虑的情绪。
……
“这是……”鱼老望向天空中愈烧愈盛的红色，眉心一皱，指尖的黑棋凝在空中。
“不过是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火鸟罢了，鱼老不必太过忧心。”
与之对弈的少年面如冠玉，柔和地扬起唇角。
身为玄武族的直系纯正血脉，寻常异兽已无法给他带来实质性的威胁，何况是这一只修炼小成的火鸟。
“浩卿公子，禽鸟一族一向以我族的子民为食，如今出现了这样一只实力惊人的火鸟，不由老夫不心惊呐。”鱼老将内心隐隐的震惊压下，又露出了祥和的笑容。
一枚黑子，稳稳落在棋盘上。
虽然修炼有成、已可化身成人的鱼类不会沦为普通禽鸟的腹中餐，但这湖中成千上万鱼群的安全却令他忧心忡忡。
“只要灵鱼一族允诺在下的联姻之请，从今往后玄武一族自然是与贵族同舟共济，您也不用畏惧区区一只火鸟了。”
他在棋盘上东五南十三放下一子，向老者拱了拱手，俊朗阳光的脸庞上，神态瞧着甚是恭谨。
但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瞧见玄武族下任族长竟在他面前如此谦逊，鱼老自然是十分得意。
然而，一向高不可攀的玄武族人，竟向灵鱼族求亲……
这之中是否有圈套？
他抚须，老眼微眯，抬头细看玄浩卿的神态，却只在他有神的双目中看到了真挚期盼的神情。
“联姻？”
“正是。”
当各族生灵修炼有成、化为人形之后，自然就突破了种族的阻碍，可以成亲。只要是属性相似的生灵，便不会发生排斥、乃至爆体而亡的惨剧。但若属性不似强行结合，落入那相生相克的不幸循环中，这一生便是毁了。
玄武族与灵鱼族都属水性，若成喜事，定是佳缘。
“老夫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了……只是不知，公子看上了我族的哪一位姑娘？”鱼老疑惑道。
“鱼玮姑娘。”
提及这个名字，玄浩卿英俊的面庞上漾开一抹矜贵微笑。
棋盒中，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摩挲莹莹如玉的白棋。
初见时她为他敷药治伤，如水温柔；再见时她眼神灵动，俏皮活泼……
她的一颦一笑，无一不令他心驰神往。
简直想要……将她永远留在身边！
他的长指缓缓收拢，将一枚温润的白棋紧攥。
“竟然是鱼玮……不过这孩子近日出湖历练去了。”
鱼老沉吟片刻，压下鱼玮一怒之下离族出走的消息。
自己这个孙女虽曾在松竹峰上学艺，一身医术偶有小成，但血脉实在寻常，并非族中一等一的修炼人才。
她若是嫁给玄浩卿这玄武族年轻一辈的翘楚，倒是有些高攀了。
“历练？她重伤初愈，您老怎能随意放她出去历练？”
玄浩卿的声音蓦地低沉下来，唇角微抿。
若是遇上了危险怎么办？！
玄武威压在这一瞬释放而出。
空气变得凝重。
“这个……”鱼老身形一颤，神色有些不愉，不过他毕竟身为一族之长，很快就调整过来，爽朗笑道，“我会尽快将她寻回，来秋择个吉日，这喜事就由老夫做主。”
他对玄浩卿在他面前释放威压虽然有所不满，但也只好咽下这一口怒气。自从灵鱼族中再也未曾出现那传说中的幽冥灵鱼血脉，整个族群在水系灵兽中的地位已是大不如前了。
“既然婚事可成，晚辈在此先谢过鱼老了……”
话音未落，天边火红渐渐变色，加深为深邃的暗红。
鱼老缓缓站起身，眉头皱纹死死拧在一起。
“这……这……这不是火鸟……”
玄浩卿压下婚事可成而带来的狂喜，亦是站起身来。
竟是……烛照火凤！
一双玄武之眼盯着满山仿佛被火焰泼洒而成的暗红梨花，其中闪过一抹凝重与恨意。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湖心亭的碧雾逐渐进入了狂躁的状态当中。
鱼老颤抖起身，额前的皱纹拧在一起，手中的玉棋滑落在地，四分五裂。
“鱼老，您怎么了？”
玄浩卿皱眉扶住老者。
“鱼玮……鱼玮这孩子她……怕是在外……遭遇了不测！”
族坛里，写有“鱼玮”名字的灵玉已现裂纹，生机隐没。灵玉石壁欲要碎裂的波动迅速传到鱼老的灵识之中。
玄浩卿眼中清明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隐忍的怒火。
他很久没有这么生气过了。
他低喝道：“到底是谁敢欺负她？！我就算是豁出命来，也一定会保她周全。”
字字铿锵。
棋盘形势明明灭灭，犹似珍珑，教人再也难以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