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进小区,苏子明的短信来了:“我告妈说你临时开会,所以没能去接她。别穿帮了。”
他的态度一软,周宁的心就暖了一下。她努力地站在他的立场,母亲难得来一趟城里,自己的老婆竟然无故爽了约,换了哪一个男人都会暗自恼怒。当然也许这样软化的态度是因为来的是自己的母亲,自己的腰先短了一截,怒气发了就算了,究根到底不会真和老婆闹僵。
周宁想想,折回头,穿过马路去对面的超市买了点猪耳朵,她记得婆婆爱吃这个。
还没走进家门,她已经准备好了笑脸,门一打开,她立刻就亲热地叫了声:“妈。”
来开门的果然是婆婆,周宁先下手为强,高高扬起手里的小菜,乐呵呵地说:“都请好假了,偏偏临时老总过来要开会,我那个急啊。妈难得来一趟,我都没接成,真是……”
婆婆一听,立刻嗔怪地说:“工作要紧,接什么接,我这么大个人,还丢了不成。快进来,累了吧,坐会儿,饭菜马上就好了哈。”
周宁的心放了下来,她瞥一眼婆婆身后的苏子明,用不易察觉的眼神厉害地剜了他一点,苏子明低下头去看报纸,假装没看到周宁的目光。
周宁心里暗想,有你的,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饭菜是婆婆做的,炖了排骨,炒了芥兰,都弄得很是烂熟,周宁有点不习惯,勉强着挟来吃了,菜到嘴里,却又是淡得近似无味,周宁顿时就食之无味了。她自小喜欢吃香的喝辣的,口味偏重,对寡淡的东西着实不感兴趣。她匆匆扒了两口白饭,站起来说:“我吃好了,妈,你们慢吃。我先去洗澡。”
拿了睡衣走进卫生间,突然想起婆婆在,不能就这么换了睡衣在屋子里到处走,只好又出门来找了件外套。温热的水刚喷到脸上,苏子明就在门外敲门了:“小宁小宁,你动作快一点,妈习惯早睡,等着洗澡呢。”
周宁再次意识到,对。这家里不仅仅只有她和苏子明了,卫生间只有一个,她无论是洗澡还是如厕,从此都要认真地把速度放在第一位。
那种五味杂陈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来,她想起了刘紫霖说的那房子,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有进一步的动静,周宁原来是因为手头没钱,自然也希望这事能缓点就缓点,可眼下对房子的渴望变得迫切起来,三万块钱,就像吴巧莉说的,真要拼命挣起来,也许真不是什么难事。
她匆匆地穿上衣服包了头发走出卫生间,发现婆婆已经把餐桌收拾干净了,心里顿时一松,看来这婆婆进城,跟在乡下也没什么区别嘛,仍然是个勤劳的劳动妇女,她还以为老人家一摆驾城市,立马身份和姿态也跟着尊贵起来。
她把这想法偷偷跟苏子明说了,苏子明啐了她一口:“你是小说电视看多了吧。这世上哪那么多恶婆婆。”
婆婆洗了澡,在电视机前坐着不动了,周宁本来一直追看湖南台播放的一韩剧,但婆婆看那台湾悲情片看得眼睛都不眨,时不时地还抹把泪。周宁和苏子明陪在一旁,只觉无聊。终于忍不住轻轻碰了碰苏子明,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你不是说你妈习惯早睡吗?”
苏子明明白她的意思,便说:“这电视蛮好看的啊。”
这话答得大方又故意,婆婆便听到了,高兴地侧过头来:“是吧,好看吧。感人得很。”
周宁赶紧赔笑:“可不是。我平时都不太看电视,要不是您来,我都不知道这电视好看呢……”
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晚,周宁开始打哈欠,于是干脆进屋上网,她其实算不上一名网虫,历来只把上网当做无聊时打发时间的手段。她一上线,白鸟就发来了信息:“嘿。”
周宁奇道:“你的晚上好像总是很闲。”
白鸟说:“你是在取笑我没搞头吧。有人说,有搞头的男人哪有时间去上网。”
周宁聪明地答道:“哪里。有搞头的男人在网上照样有搞头。”
白鸟哈哈大笑起来,突然说:“虽然跟你聊得不多,但心里把你当成了朋友。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见一面?”
周宁吃了一惊,迟疑地答道:“这……”
她没有和网友见面的习惯和意思,虽然对白鸟颇有好感,但从来没想过要把网友发展成生活里的朋友。
白鸟说:“我就要离开H市了。”
周宁“哦”了一声:“准备去哪?”
白鸟说:“英国。”
周宁吃了一惊,这才明白白鸟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见面的事情。这一走,也许就不会再回来了。突然心中也生起一丝恋恋不舍来。她问道:“怎么突然想起去英国?”
白鸟笑了:“去结婚。”
周宁苦笑道:“你打算让我惊讶连连?”
也许是即将离别,让白鸟突然有了说话的欲望,他缓缓说起自己的故事来。妻子之所以有了别的男人,其实不为别的,就为了白鸟结婚多年,心里一直有着别的女人。那个女人,比他年长五岁。他们从小在一个大院长大,她家庭环境好,成天打扮得一个洋娃娃似的,他小小年纪就知道迷恋她,哪怕有颗糖也要等着送给她吃。他家里穷,吃穿都很紧张,他自己回忆起来,那时候就一脏兮兮的小屁孩。
他没什么朋友,因为别的小朋友总有玩具交换着玩,东西交换着吃,就他没有。孩子们都不喜欢他。他一出现在院子里,孩子们就一哄而散,但她不同。她对他从来都没有表示过一丝一毫的轻蔑和厌恶,相反的,她喜欢听他读诗,或者童话故事。也许,对朗诵的钟爱,就是从那个时刻开始的吧。
她结婚的时候他还在上大学,得知消息时心疼得不得了。她一直是他心里珍藏的一个梦。美好得不敢轻易去触碰。她结婚后他也交过一两个女朋友,每个女友身上都隐约有她的影子。
他大学毕业时她离婚了。她搬回陈旧的大院子,他跑去找她,很冒昧地告诉她,他爱她。她一点也不吃惊,但从此拒绝见他。然后,她又结婚了。再然后,他也结婚了。她去了英国,两人之间的联系倒频繁起来,常常隔着八小时的时差胡侃,连林青霞要复出这种消息也聊得津津有味。
她又一次离了婚。他也离了婚。他心里一直等待着她对他说,来吧,到我身边来。
她没说,她最后告诉他的是,她又准备结婚了。他恼怒不已,决定抛下一切去找她,他再不能让她流落在别的男人身边。她的幸福,从此后是他的责任。
周宁听得呆了。荡气回肠的爱情她总以为是电视剧里才有的事,她自己的恋爱和结婚,都平淡无奇,想起来还真让人气馁。
她问他:“你就这么有自信,能给她想要的幸福?”
白鸟说:“我爱她。愿意为她做一切。容忍一切。”
周宁看一眼门外,苏子明还陪着婆婆看电视,平时他可是最最厌烦那种闹闹哄哄的言情剧的。他三十岁,他还有白鸟这样的劲儿爱一个女人吗?这个女人,会是她吗?如果是,限期又是多少?
她心里也变得惆怅起来:“好吧,见个面,吃餐饭。”
白鸟笑了:“好,到时我给你留言。”
他的头像灰了下去。周宁也关了电脑,爬上床去睡觉。她以为自己会辗转半天睡不着,没想到不过一会儿工夫,她便熟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听到像是手机在响,她翻个身,试图继续睡,手机却不依不饶的,然后像是苏子明接了电话:“哦,秦南啊,怎么了?不会吧?出什么事了?”
周宁睡意全消,半躺起来抢过电话:“秦南,怎么了,又吵架?”
秦南在电话里又疲惫又厌倦:“巧莉失踪了。”
周宁问:“你什么地方得罪她了?”
周宁这么一问,秦南还真有点语塞。这事说起来真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自从巧莉的店子开起来,她明显变得开朗多了,那些疑神疑鬼的小心思也基本没见复发过。秦南还一度感到特安慰,觉得这店赚不赚倒在其次,只要巧莉高兴了就好。
事发一条短信。
秦南的手机里收到一条短信:“哥,那晚的事,一直让我记忆犹新,是你,让我知道了做女人的快乐。我一直想着你。我最近碰到点困难,你能不能帮帮我?”
短信是一个名叫“小红”的人发来的。
秦南洗澡去了,这条短信是吴巧莉先看到的,懵然间,她的头像是炸开了。她简直难以相信,这么恶心的短信会由一个女人发给自己的老公。
秦南刚从卫生间出来,吴巧莉就把手机朝着他砸了过去,秦南猝不及防,吴巧莉已然扑上来,对他又抓又咬:“你说,你勾搭了哪个狐狸精,小红……这名字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说,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比我年轻是吧?身体更好摸,更容易有让你有激情?”
着实愤怒,已经口不择言。如果说从前都是点捕风捉影的瞎猜疑,而眼下,却是真凭实据,叫她不得不崩溃!
秦南直叫冤枉,他实在想不起来这个小红是何许人,什么时候手机的通讯录里多了这么一个人,而且,还给他发来如此暧昧的短信。
吴巧莉哪里肯相信他的辩白,她几乎疯了似的把家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墙角的大花瓶,是秦南花了好些工夫从国外带回来的,吴巧莉推了几次没推倒,干脆抓起小木凳,不由分说地就砸了过去。
秦南起初还劝着拉着,到后来,干脆就袖手不动了。他陌生又悲哀地注视着自己的妻子,他们认识多年,同床共枕一千多天,她对他,什么时候起,完全失去了信任?
吴巧莉闹得累了,就开始去洗澡,这时候的她,倒平静得让秦南惊异起来。她洗了澡,甚至坐在一堆杂碎当中,安然地看起了电视。
秦南以为,一场风波到此画上了句号。
没想到等他洗了澡出来,吴巧莉不见了。
他又是担心又是恼怒,她能不能成熟点,少玩这种折腾人的游戏!
仔细想想,实在也束手无策,只得给周宁打电话。别人的话吴巧莉不见得肯听,但周宁说的,她总要给几分面子。
周宁只觉得头痛:“你们两夫妻,天天像在演大戏。”
秦南无言以对。
周宁不客气地批判道:“你也不是什么好鸟。你要是清白的,怎么会招惹这种短信,要说是骗人钱财的,干吗这骗子还在你的通讯录里?怎么也说不过去吧。我如果是巧莉,也非得这么闹不可。”
秦南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他给那个小红打过电话,小红在电话里娇滴滴的,一口咬定他们在某一月的某一天,在某宾馆开了房,过了销魂的一夜。她对他的质疑反唇相讥:“不然我怎么会有你的电话?我吃饱了没事干啊。”
秦南苦笑不已,他可以保证自己的清白,但这种保证却是软弱无力的。小红威胁着他:“你要是不给我钱,我就上你家找你去!”
秦南这下也动了气,他素来好说话,不然也不会惯得吴巧莉恁大脾气,他沉下嗓音来:“你最好来,不然还让我花力气去找你!”
话一重,那小红就收敛起来,不声不响地挂了电话。
秦南自己也暗自思忖过,这小红分明是认识他的。自己既然存有她的号码,肯定就在某一场合碰上过这个人,而且交换了电话号码,他之所以记不起来,只有一个可能,当时的他喝得有点多了,正常状态下的秦南,可以和人逢场作戏,但不会轻易给人号码。
不管怎么说,吴巧莉离家出走了,他秦南这次摆明着说不清了,吴巧莉她有理由生气,是个女人都得生气!
秦南六神无主地询问周宁:“现在怎么办?”
周宁没好气地答:“她能去哪儿?一间一间酒店地找呗。”想想补充道:“你要不怕她找幢楼跳下来的话,就洗洗睡了算了。”
挂了电话,胡乱套上外套,苏子明打着哈欠不满地说:“看你这交的什么朋友,都什么年纪了,不是玩失踪就是玩自杀,也不嫌累!”
周宁心里有气,气咻咻地回道:“都是你们男人闹的。你们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苏子明瞪大眼睛:“我没犯着你什么吧,干吗一竿子打死一船人。”
周宁穿上鞋子,边往外走边回道:“你有没有犯着我,自个儿知道……”
出得门来,楼道里黑漆漆的,周宁跺了跺脚,灯没亮,八成又坏掉了。
周宁忍不住咕哝一句:“破地儿!”
摸索着下楼去,下了楼,光亮便强了点儿,周宁拿出手机,想给陈光明打个电话,一看时间已经凌晨一点了,这么晚打扰他好像不太好。于是又把手机收回包里。
站在小区门口,半天没有一辆车经过,周宁心里又暗骂起苏子明来,自己的姐妹有事,就从来没见他着急过,哪怕不关心她的姐妹,好歹也关心一下她啊。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出门来,他也不说陪陪她!
她再次拿出手机,鬼使神差地拨通了陈光明的电话,电话只响了两声,陈光明熟悉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小宁,出了什么事?”
听到他的声音,周宁心里终于承认,自从那天面馆一别,她其实一直隐隐期待着他的来电。潜意识里,她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她和苏子明的婚姻才刚起步,她怎么可以对别的男人动心?何况这个男人,在从前曾经追求过她!
她在冷风里瑟缩了一下身子,嗫嚅着说:“我又来麻烦你了。”
陈光明轻笑起来:“何其荣幸。”
十五分钟后,周宁看到了陈光明的车,明亮的车灯打过来,她眯缝了双眼,心里的欢喜,忍也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