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人家素芬早就已经看见永福了,只是不希罕搭理他罢了。“2185”在一旁捅了捅素芬,小声地说:“好像是永福来了,你不过去看看?”素芬狠狠地瞅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给我闭嘴,我眼没瞎!”
永福听到了素芬呵斥“2185”的话,自知理亏,也不敢走到近前去喊素芬,就这么干干巴巴地在那里杵着。这时,素芬妈在旁边的摊位上看见了永福,就招呼他过去。永福这才算是有了个台阶,心里像揣着个兔子,七上八下地走过去和素芬妈有一搭无一搭地说话,那眼神仍在不停地踅摸素芬的脸色。
素芬妈早就已经知道永福开公司被骗的事了,叹口气说:“永福啊,不是我说你,那一阵子你都走火入魔了,谁劝你能听进去?全都当成了耳旁风。你看看你现在老实了吧,老话说得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现在吃亏了吧?要我说,你吃这个亏不是件坏事,吃一堑才能长一智嘛。”
一直到了下午,市场上逐渐开始上人了,素芬他们才停止了打牌,各回各摊,去打理自家的生意。“2185”走到永福跟前,淡淡地打了个招呼,便回到自己的摊位前,用一种骂骂咧咧的特殊叫卖方式,对着过往行人大声地叫道:“走一走看一看了,俺单位的领导都黑了心喽,一天到晚大吃大喝,把好好的厂子给吃垮了,就拿这些玩意当工资发。过路的挑一件回去算是赏给我们一口饭吃了,我代表俺全家在这里谢谢了!”
这种奇特的叫卖方式很快就招来一群人围在“2185”的摊子前。永福在一边听了心里觉得好笑,刚要咧嘴,却扭头看到了素芬那张吊得老长的脸。他像个罪人一样,一步一挪小心翼翼地来到素芬摊位前。素芬脸耷拉着,用眼角狠狠地剜了永福一眼,嘲弄地说:“哟,贩卖军火的来了?对不起,我这小破地方可盛不下你这么大的人物啊,你还是该干吗干吗去吧。怎么样,那两颗原子弹卖出去了吗?肯定赚了不少钱吧?让我猜猜你能赚多少钱,噢,不对,应该是赚了不少石油!可惜啊,我这个小破摊子没地方给你存放啊,真是遗憾啊,要不然咱也可以倒腾点石油赚个外快了!”
永福被素芬这一顿连讽带刺的抢白给臊得无地自容,脸红一阵白一阵,低着头尴尬地站在一旁。过了好半天,才吭吭哧哧地说了一句:“你现在还好吧?”
素芬从鼻子里“切”了一声,那话说得简直比毒药还毒:“我好不好与你有什么关系?你是我什么人?”
这话要搁从前,不等素芬说完永福早就火上房了,可现在他连个屁都不敢放,任由素芬像训孙子一样地训他。也就在这工夫,素芬这里来了生意,她也就没有再继续骂下去。永福一看素芬那边正忙,赶忙像个小伙计一样,帮着素芬长眼色。永福这人比较聪明,脑瓜子反应也快,见素芬忙得没空说话,就自觉主动地上前找点事做,尽管素芬不理他。
忙活了好一阵子,总算闲下来了,素芬妈像个局外人一样过来和素芬聊天:“今天生意还不错吧?看你这边忙得一头一头的汗。”
因为要表现出不是一家人的样子,素芬也就接过话回答说:“还行。”
素芬妈看了永福一眼,就凑过来悄悄地对永福说:“永福,既然开公司已经赔了,赔了也就赔了吧,你懊悔也没有用,只要人没事就好。你们还年轻,完全有机会东山再起,另打锣鼓我们重开张。反正现在你也没什么事了,正好素芬一个人现在也顾不了这么大的摊子,你就过来帮帮素芬,好歹还都是自家人。”
素芬听了她妈说的这一通话,心里这个气呀,心说你跟这儿瞎掺和什么呀。但是在市场上还要碍于“不是一家人”的面子,就什么也没说,拿眼狠狠地挖了她妈一眼,又回头没好气地动手把永福扒拉到了一边。我想,这个时候的永福肯定早就没了往昔的那副派头了,更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站在素芬面前,昔日的风光早已荡然无存!
实际想想,在那个时候,不要说没有结婚的人在外面“噶伙”人,就是结了婚的在外面乱搞男女关系,一旦被发现也是一件很要命的事。有多少男人,不管是当官的还是掌权的,如果被发现有生活作风问题,会立即招来灭顶之灾。所以“做人”二字不是挂在口头说说那么简单,而是必须付诸行动,言谈举止一行一动,都要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管好。
晚上收摊的时候,素芬爸也过来帮忙。码头工人不管什么事,只是每天早晨和晚上帮着这母女二人做些出摊和收摊这些老爷们该干的力气活。再说素芬爸也不知道这其中的变故,还以为永福一天到晚忙着办公司呢。在这里见到永福,他心里很高兴,可就是不会表达高兴的意思,而是专拣那些大实话,瓮声瓮气地对永福说:“你这大经理可算来帮帮忙了,这一早一晚两大车能累死我。”
永福心里有鬼,也不敢接茬,嘴里像是呒啦(青岛方言:(mu la)含着的意思)了一块糖,含混不清哼哼唧唧地算是应付过去,做贼心虚地拿冷眼察看素芬,生怕素芬说秃噜了嘴,把他的那段丑事给说出来。如果这事让她爸知道了的话,就她爸那个闷罐子脾气,一巴掌能把他扇到后海沿去。
永福虽然不敢开口说话,干活却很积极。素芬总算是给了永福一个台阶,黑着脸告诉他什么应该装在哪儿,什么应该放在哪儿。俗话说,不怕生气吵架,就怕两人不说话。素芬一开口说话了,永福就感觉心里塌实了很多,干起活儿来也就更加起劲了。
素芬爸轻车熟路地把素芬妈的东西都收拾停当后,见永福笨手笨脚地不知道应该怎么装车,就过来帮永福的忙,吓得永福心里又是一阵忽闪,提心吊胆地观察着素芬爸的表情,直到确认没有什么异常,这才感觉稍微轻松了一些。两个人一齐动手把所有的东西全部收拾停当,永福就跟着素芬他爸一同把车拉到了市场专门的存放点。
因为不能在市场上暴露素芬和母亲之间的关系,所以素芬母亲就先走了一步。素芬在原地等着永福把东西都存放好了回来之后,态度依旧冷漠地说:“你还有事吗?”
永福用乞求的目光可怜巴巴地望着素芬,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就那么傻乎乎地低着头站在马路上。
素芬看他这副拉不长长扯不断的窝囊样,心里更是直冒火,就说:“陆永福,有话就说有屁快放,我还得回家吃饭呢。”
永福这才怯懦地叫了一声:“素芬,我……”
还没等他说话,素芬就猛地一声断喝:“不许你叫我的名字,别恶心死我!”
这一嗓子吓得永福一哆嗦,“扑通”一声就当街给素芬跪下了,双手用力地抱着素芬的腿号啕大哭着说:“我错了,素芬,你原谅我吧,我这辈子再也不敢了!”
素芬一见永福给自己跪下了,也慌了神,赶紧弯下腰想把永福给拉起来,一边拖一边小声地说:“陆永福,你能豁出去不要脸,我还嫌丢人。你给我站起来!”毕竟这是在市场上,来来往往的人纷纷住脚,把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永福和素芬。素芬丢不起这个人,就用力地把永福从地上拖起来。永福就势把素芬抱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抽抽搭搭地说:“素芬,我错了,求求你看在咱们过去的份上,你就原谅我吧。”
几句好话,就把素芬的心说软了。素芬想起了在夜校的时候,自己一不留神崴了脚,是永福一步一步地把自己背回了家。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两个人产生了感情,以致发展到后来大老远的跑到禹城那小县城去做人工流产,一路上永福都是细致耐心地照顾自己。在永福跑烟那段最辛苦的日子里,他宁可自己吃苦受累也不愿让素芬跟着一同去遭那个罪,记得有一次永福回来以后,累得嘴里还吃着饭人竟然就睡着了。这一幕一幕都像过电影一样又浮现在素芬的脑海里。在过去的日子里,永福给了她无数的快乐和浪漫,虽然永福是拿工资的高干子弟,但是从来也没有嫌弃素芬是小市民或者是“社会闲员”,这一点让素芬心里非常感动。
素芬想着想着,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心里骤然涌起一股灼热的酸楚,如同空腹喝了一大瓶醋一样,把五脏六腑烧灼得非常难受。她想起了另一个女人,就是那个和永福有关系的女人,就禁不住觉得自己受到了很大的委屈。做为女人,她很清楚永福并不是一个能靠得住的男人,但是从内心里自己还深爱着他。在他和那个女人整天鬼混在一起的日子里,她的心疼得像被碾碎了一样。每天出摊,她都希望永福会突然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哪怕只是能让她看上一眼,她也会觉得自己很满足很满足。可是每天抱着希望的心走出去,又带着失望的疲惫回来,那种形影相吊的凄苦,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她的每一根神经。永福就是这么一个残忍的家伙,残忍到想杀了他的心都有,可是尽管如此,自己也无论如何也割舍不掉这个人。想到这里,她禁不住哭出了声。
她的哭不仅仅是为自己,更多的是因为永福,是永福辜负了她的一片真情。
泪流满面的永福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素芬,让她觉得有些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