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在关键时刻人还真的还不如一条狗!这话琢磨一下确实有理。
时间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耗着,像吃了素芬一个窝心脚的永福,醉生梦死地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百无聊赖的早晨,眼看着太阳从东边升起又从西边落下,一个人抱着头躺在床上,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觉得干什么都没劲。窗外,不知是谁家的录音机忽然打开了,传来一个男人沙哑的嗓音在用最土的陕北口音唱那首著名的《赶牲灵》:
走头头的那个骡子哟
三盏盏的那个灯
哎呀带上了那个铃子哟噢
哇哇的那个声
白脖子的那个哈巴哟
朝南的那个咬
哎呀赶牲灵的那人儿哟噢
走呀来了
你若是我的哥哥哟
招一招那个手
哎呀你不是我的哥哥哟噢
走你的那个路
哎呀你不是我的哥哥哟噢
走你的那个路
也不知是其中的哪一句歌词忽然把他给唤醒,趿拉着鞋就下了床,从衣橱里把那个什么玉壶春瓶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平着摆到床上,自己翻过来覆过去地来回看,可看了半天他也没看出这个东西究竟好在什么地方,便开始怀疑那个古董贩子老梁所说的那些话是不是掺了水分,况且还有一个叫做什么钧瓷的碗?就那个破碗大概扔马路上都不会有人要。
他一个人坐在床上想了半天,越想越觉得这事有问题,可是再也想不出这玩意应该找谁再去鉴定一下。如果真按老梁所说的那样,这个东西是赃物的话,一旦见了天日搞不好还会给自己惹来一身麻烦,那才叫真正的惹上一身骚呢。想来想去也没想起个什么好办法,忽然就想起了书店,为什么不到书店去看看有没有这方面的资料呢?于是穿上衣服就奔了书店,一头扎在了有关历史书籍方面的专柜,一本一本地查找和元朝有关的事,希望能从这里找到一个准确的答案。翻开了一本《中国瓷器文化大全》,正好看到了“家有钱财万贯,不如钧瓷一片”一节,他的传呼就响了。永福从腰带上摘下传呼看了看,是老爷子家里的电话号码,便把书放下,走出书店,在附近找了个公用电话回拨了电话。
老爷子在电话的另一端说:“小兔崽子,这个礼拜天我过生日,你和素芬带着孩子都必须给我回来!”
永福觉得很奇怪,就问:“这是哪来的一股风啊,我长这么大就从来没听说你老人家还有过生日这一说啊?怎么今年忽然想起要过生日来了?”
“你少给我废话,老子今年就是想过个生日,怎么了?”
永福想了想说:“这事我可得好好操办一下,老爷子过生日这么重大的事,要不然你还不得骂我啊!一定要办得隆重一些,你是想去饭店啊,还是想在家里办?”
“就在家里行了,有俩臭钱就不知道姓什么了是吧?跑饭店去‘蹀躞’什么?在家里吃顿饭就行了。记住让素芬把陆瀚给我带上!”(蹀躞:青岛方言,得瑟)
永福没招,只好说:“行行行,你说怎么着咱就怎么着吧,谁让你是我爹呢!”
放下电话,永福却犯了难,这事该怎么开口对素芬说呢?两个人现如今已经闹到了这步田地,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去对她张开这个嘴。不和素芬说吧,老爷子那脾气他是再明白不过了,如果只看到他独自一人回去,挨上俩嘴巴子那简直就是小菜一碟,而且即便就是挨了揍还得去把人给他请来,这个程序肯定是少不了。
永福站在电话旁边想了半天,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给素芬打了个电话,哼哼哧哧的在电话上对素芬说了父亲要过生日的事。素芬这个时候正在办公室里忙得不可开交,类宝清就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着,还在等着素芬的回话呢,素芬只好把电话夹在脖子上,歪着头在看青岛报纸上有关市府改造的进展情况,也没有听明白永福的意思,就含含糊糊地答应了。等把手头上的事情都忙活完了之后,才想起还没有闹清楚永福电话里说的是什么意思,赶紧给永福打了一个传呼。
永福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接到素芬的传呼心里一阵兴奋,又把老爷子要过生日的意思向素芬重复了一遍。素芬听了以后就冷冷地说:“陆永福,这怕是不太好吧,我们已经离婚了,不过我倒是同意你把孩子带回去,至于我嘛,去不去的也就无所谓了。”
永福一听就急眼了,“刘素芬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真要出我的洋相?”
素芬冷笑了一声:“我出你的洋相?我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出你的洋相?陆永福,你这人怎么属猪八戒的,你忘了你是怎么出我洋相的了是吧?我告诉你,千万别忘了咱们俩已经离婚了,你父亲过生日关我什么事?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一句话把永福给“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抱着电话直发愣。素芬在电话里继续数落:“你也不想想,我们从结婚到离婚,你都给家里做过什么?你除了吹牛瞎混之外就是玩女人,你玩女人我没意见,起码上个档次,可你呢,偏偏抱着那么块烂货当仙女,这事现在让我想起来都想吐。我一天到晚在外面忙活个死,你要是稍微有那么一点儿人味儿的话,回到家你问一句我是热了还是冷了,你哪怕简单地过问一句,在外面忙活了一天的女人心里也能好受很多。可是你呢,整天吊着个脸你给谁看?我告诉你陆永福,我受够了,家里的大事小事你管过一回没有?哪怕你多少替我一点也好。我是个女人啊永福,上有老下有小,我里里外外操持着我容易吗?你要是真的无能倒也罢了,你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就一个人好好寻思寻思你做的那些事。现在咱们已经离婚了,该给的我都给你了,该还的我都已还给你了,我现在就想让自己轻松一点,你是不是还真的寻思我刘素芬欠了你老陆家的债啊。你爸爸过生日我干吗要去?”
素芬的一顿哭诉,使永福半晌没有说话,心情颓然地一屁股跌落在沙发里,呆呆地握着电话发愣。他从来没有想到素芬竟然会这样。
晚上素芬回家,躺在床上把和永福通电话的事情又反复考虑了一下,觉得自己真的有点过分,犹豫了好半天,就又给永福打了个传呼,说陪永福一起去。永福放下素芬的电话之后,郁闷得不行,自己到饭店打了五斤散啤,无精打采地一口接一口地喝着,不大一会就有点醉了,晃晃悠悠地往家走,想想自己这几年的所作所为,真的对不起人家素芬。想着想着,眼泪就流出来了,嘴里一会自言自语地叨叨素芬素芬,一会又痛心疾首地骂自己是个混蛋,心里乱成了一团,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稀里糊涂地回了家,躺在沙发上只想哭。
永福的父亲我的岳父的生日是一月一日。实际上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哪天是自己的生日,也说不清楚自己的真实年龄究竟是多大,只记得当兵那会,部队要统计每个指战员的具体出生日期,老爷子随便给自己定了这么个日子,也就这么延续下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老爷子却很少给自己过生日,所以对他这次主动提出要过生日这件事,我们都感觉很新奇,谁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
我和我老婆来到老爷子家的时候,永福和素芬已经早早地带着孩子过来了,两个人正在厨房里忙活着。素芬一见我,倒是觉得有些尴尬。因为他们两个离婚的事情只有我和我老婆知道,谁也没有敢和老爷子说这事。
素芬和永福过来的时候,买了一大堆礼品,素芬还专门到蛋糕店定了一个大号的生日蛋糕来给老爷子祝寿。永福进了门之后一句话也没说,自觉地进了厨房帮着素芬做饭。这个平时油瓶子倒了都不知道扶一把的主儿,能主动地下厨房,可见离婚的力量。实际上我知道,永福会做一手好菜,只不过平时太懒而很少表现而已。我老婆觉得永福下厨房很新鲜,还跟他开了一句玩笑说:“哟,陆永福,真不简单哪,能吃上一顿你做的饭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永福干活很利落,很快就把菜一个一个地做好端上了桌子。老爷子很高兴,穿了一身新军装,板板正正和永福的儿子在一起玩变形金刚。从我进了门就发现,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混蛋”的表现一反常态,对谁都不是很友好,神态焦躁地始终不离老爷子左右,虎视眈眈地盯着每一个试图接近老爷子的人,只要有人稍微往前一站,它便从喉咙深处发出“呼呼”的威胁声。现在回想起这一切,我一直都在怀疑一个问题,比如这种叫做狗的动物,和人之间在心灵深处究竟有一种什么样的内在关联?它究竟以什么为依据能如此准确地捕捉到不为人知的信息?
老爷子的兴致很高,还专门从酒柜里拿出一瓶茅台和一瓶五粮液,让我和永福陪他一起喝。说实话,我真的没有感觉出茅台究竟好在什么地方,在我的嘴里和二锅头没有什么区别,一样都是辣乎乎的感觉。平日很少讲述自己的老爷子,借着酒兴讲述了他自己的一生。寿筵结束后,老头要求永福和素芬在家里住一宿。我看到永福和素芬的脸上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一丝诧异。
在这个时候,老爷子突然提出要自己和素芬留下来,永福自己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素芬倒是大大方方地接受了老公公的要求,亲亲热热地拉住永福的手,就说:“既然爸爸让咱们住下,今晚就不走了。”然后转过身冲老爷子笑说:“这可是你老人家头一回邀请我住下啊。”
老爷子大大咧咧地说:“都是自己的家,干吗还得让我留啊?”
虽然素芬面上表现得还是像在自己家一样,招呼永福早点洗洗睡觉,似乎给人的感觉两个人仍然亲密无间。可老爷子分明已经发现,原本戴在她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翡翠戒指,现在已经没有了,他摇了摇头,一句话也没说,就带着陆瀚进了自己的卧室。“混蛋”紧随其后,跟着老爷子进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