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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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福布斯的新名单里是否有我,可天天都让我失望。

永福的种种表现,使我想起了在大学读逻辑学的时候,曾经做过一道很著名的“随机试错”实验题:把几只蜜蜂和几只苍蝇分别装入玻璃瓶内,瓶颈置于暗处,而瓶底却对着光亮。最后的结果是,蜜蜂执着地自始至终对着光亮处扑腾,直至衰竭而死;而苍蝇却在瓶内盲目乱窜,总是能够找到机会溜出黑暗中的瓶颈而侥幸逃生。我想,永福大概就是那只盲目乱窜的苍蝇吧,他总会有办法让自己闲不下来,给自己找出一条逃生的出路。

时间不长,表姐就回信了,说已经收到了表弟表妹的信,激动得几夜没有睡觉,看了表弟和表妹的的信以后,知道了祖国现在已经开放搞活了等等一套爱国的客气官话,最后才说,她的心情现在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回来看望祖国和她的表弟表妹,还望表弟表妹和她一起能回老家去给祖先上坟烧纸。

永福表姐来青岛的时候,是我和永福一起去的流亭机场。临行前,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永福和他这位富商表姐从来没有见过面,到时候在机场如何相见呢?永福一听,猛地一拍大腿说:“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问题呢?”

他的脑子一转,找了一块木板,上面蒙上了一张白纸,写上了“接张乐芸女士”几个大字,老远一看特别醒目。他问我:“怎么样?”

我点了点头说不错,很有创意!我想,永福这人确实很善于动脑子。自从永福用了这种方式接站以后,有很多人便开始效仿,虽然不能说这就是永福发明的专利,但是后来的那些人至少都是借鉴了永福这个创意的基础上又加以创新而已。

永福的表姐刚出飞机场就看到了永福手上举着的那块“接张乐芸女士”的牌子,正直地就冲了过来,也许就是因为血缘的关系,两个根本就不认识的人竟然抱在一起在大庭广众之下痛哭流涕,引得好多下飞机的人不由地驻足观看,那情景也真的是非常感人。

实际上,从张乐芸踏上岛城这片土地的那一刻开始,她的心就没平静过。对她来说,这条归乡之路太过漫长和沉重,从英姿华发的姑娘一直走到了满头白发的老人,这是耗费了她几十年岁月演奏的一首生命交响乐,这是起伏跌宕的命运轨迹,这是一腔热血满怀真诚的情感交织,这是万般无奈身不由己的关系裂变!

当飞机落地后还在跑道上滑行的时候,她的心脏就紧张得怦怦乱跳,不顾空姐的劝阻早早地打开了安全带,眼睛几乎贴在舷窗上向外张望,时间仿佛像凝固了一样漫长。好不容易才等到飞机停稳,空姐刚刚把舱门打开,她就迫不及待地第一个站到了舷梯的平台上,手搭凉棚放眼远眺这个久别的城市。她似乎感觉全身都颤栗得不能自已,两条腿在瑟瑟地发抖,在金发碧眼的秘书布莱恩凯莉小姐和其他随行人员的搀扶下,慢慢地走下舷梯。她已经按捺不住内心那种难以述说的激动,就在她的双脚刚刚踏上岛城土地的那一刹那,一股久违了的亲情陡然涌上心头——终于回家了,回到了那个让她曾经魂牵梦萦日思夜想的家!在经历了漫长的几十年的漂泊后所感到的疲惫,以及那种背井离乡的惆怅,生离死别的悲怆,骨肉分离的痛楚,在这一刻一幕一幕全都浮现在眼前。她禁不住老泪横流,踉踉跄跄地跑到了人群的前面,突然双膝跪倒在地,仰起脸对着苍天凄厉地叫了一声:“娘啊,你的不肖子孙,今天回来了!” 说着,便失声大哭,似乎在把压抑了几十年的思念全部都倾诉出来,那种连年累月只能在暗夜偷偷抽泣的郁闷,在喉咙深处的无声嘶喊的压抑,今天终于得到了尽情地释放。这些年来,她的脚步几乎遍布世界各地,甚至到过香港澳门,呆呆地站在罗湖桥头或拱北口岸向大陆方向眺望,再往前走一步就是自己的家,那里有她的亲人,只要往前迈一步就有可能和他们团聚,可她却始终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只能仰天长叹,一步三回头地黯然离去。如今,她泣不成声地在这块已经背离了三十多年的故土上长跪不起,深情地亲吻着这块生她养她的故土。

小时侯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余光中这首写于一九七一年的《乡愁》宛如漂泊游子张乐芸的真实写照,一次又一次强烈地刺激着她那颗破碎的心,在一次又一次痛苦的哽咽中激起了她对家乡对亲人的思念,她每次读起这首诗的时候,都禁不住潸然泪下。在没有家的日子里,那种对家乡肝胆俱裂的思念,对亲人刻骨铭心的乡愁,像一只无形的手在紧紧地抓住她的心,只有通过辛苦和努力去抵消思念的痛苦。当年她站在罗湖桥头眺望着祖国吟诵《乡愁》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狠狠地戳了一刀,一种心碎般的痛疼令她泣不成声,距离祖国仅一步之遥,却若同咫尺天涯,她只能跪在深圳河的那一端向对岸的母亲行叩首之礼。

张乐芸大约有五十多岁,身体已经发福,她的那种穿戴打扮和气质,一看就知道不是中国内陆的妇女。五十多岁的女人穿着一件大红色的毛衣外套,乌黑的长发上烫的大波浪花卷,脸上涂着粉,嘴上抹着鲜红的口红,眼睛上还戴了一副很大的太阳镜,从着装上就能感觉到,这是一位在国外有身份的女人。从她的年龄算起来,她离开中国的时候年龄不会很大 ,撑死也就是十来岁,虽然到现在已经离开家乡四十多年了 ,但是她并不标准的普通话中,仍然掺杂着非常浓重的青岛崂山口音。这使我想起了一首唐诗“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的著名诗句,的确感触颇多。

永福的表姐来自南美洲的玻利维亚。自从我在永福家看到了老爷子的那个信封后,就开始在地图上寻找这个知名度不是很高的南美洲内陆国家。中国和玻利维亚是1985年正式建立外交关系,而促使中国和玻利维亚建交的是一位叫黄依娇的华裔女外交家,这是一位有着传奇色彩的伟大女性,从一个小童养媳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玻利维亚著名的华裔女企业家,在身患九种癌症的情况下,以一种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和工作热情,力排众议把玻利维亚驻华使馆从台湾迁到了中国大陆,并把改革开放后的中国向包括玻利维亚在内的南美国家做了大量的宣传。关于她的故事,我国曾经播放过一部电视连续剧《传奇女性》,讲的就是关于黄依娇的故事,在此不多赘述。

永福的表姐张乐芸女士的先生杰克吴在玻利维亚首都拉巴斯做很大的生意,主要是以金属钨的出口为主,几乎控制着玻利维亚金属钨出口总量的七分之一。

资料上表明,玻利维亚的矿产资源主要是金属钨,占据着玻利维亚国民生产总值的百分之十三,而全世界钨矿储藏量,玻利维亚就占了将近百分之五,也就是说,全世界每一百吨金属钨当中至少有五吨来自于玻利维亚。从这个角度来说,杰克吴也就是张乐芬的丈夫几乎垄断着全世界的金属钨的出口,可见永福的表姐并非普通人物,这一点从当年张乐芬来青岛后所受到的接待规格就能够知道。

表姐来到青岛后,永福并没有把她安排在宾馆,而是直接去了航校他父亲生前住的别墅,这使表姐感到倍加亲切。她把全家人都请了过来,当然也包括孩子和我还有素芬,在当时最大的也是档次最高的海天大酒店请了一大桌,老老少少十几口子人围在一起,吃一会儿说一会儿,说一会儿又哭一会儿,这种场面连我这个外姓人都感动得不停流泪。表姐讲了她小的时候在老家和青岛的一些往事,又说了她后来考上了大学如何去美国读书的经历,又说到了和先生的认识过程和结婚以后的生活,最后也讲到了自己在国外如何如何想家、想祖国、想亲人的感受。讲到这些动情事的时候,难免所有在坐的人都一起陪同流泪,就连没心没肺的永福听了表姐的讲述后也哭得眼睛红红的,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今天,当我写到这里的时候,眼睛仍然是湿润的。

吃过饭后,永福开着素芬的车,拉着表姐沿中山路、栈桥到新开发的东部转了一圈。深刻铭记在张乐芸脑子里的青岛,是一个和欧洲某座名城大致相似的城市,站在前海向北望去,几乎清一色的西式洋楼半隐半现地藏于山坡的绿树丛中,层层叠叠露出的都是尖尖的房顶和红瓦,与蓝色的天空绿色的植被融为一体,色彩搭配得令人赏心悦目。穿行于一幢幢不同风格的洋楼之间,曲曲弯弯的街巷,上上下下的楼梯和静谧的环境容易给人一种匪夷所思的梦幻感觉,宛若置身于某部世界名著中所描写的欧洲小城,把浪漫演绎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