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怄得不行时,宫中萧彦宣召。
我立刻猜到,他必定也听说给生殉的拓跋顼出现在江水之畔了。
除了我之外,整个大梁,再无人有这样的胆量和权力,敢趁着齐帝大殓之时,将敌国的皇太弟暗度陈仓。
来到武英殿时,萧彦正负手立于窗口,迎着凄紧霜风,看一庭初冬零落风光。
我默不作声走到他跟前,双膝跪地,低头请罪。
足足有半盏茶工夫,萧彦才从窗外收回目光,垂头叹道:“阿墨,你可晓得你在做什么?”
我叩头道:“父皇,这是阿墨最后一次任性。”
“最后一次?”
“是,最后一次。从此以后,阿墨心中再也无情,也无从任性了。”我慢慢地答着,“至于这一次,我是错了,可我不后悔。”
从此往后,连拓跋顼一时心软丢了江山带我出青州的情也还了。
相山上的那个少年,将永远埋入简陵,埋在山风淡荡竹林萧萧中,再听不到少男少女天真无邪的笑声,更没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幼稚誓言。
萧彦伸出手,将我扶了起来,叹道:“算了,你这孩子啊,到底像朕,不像你的母亲。”
我怔了怔。
叫了他那么久的父皇,我并没有觉出我和他有什么相像的地方。只有偶然梳妆时,会依稀觉得面容上相对硬朗的鼻尖,有点武者的骄傲气势。
萧彦含着略嫌黯淡的轻笑,徐徐道:“你么,和父皇一样的多情。唉,不像你母亲,真正的薄情之人!”
萧彦?多情?
我母亲?薄情?
我直觉地想辩驳,又闭了嘴。
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正是帝王的专有权力。即便我是他的女儿,也不该去触动他的这种权力。
萧彦似看出我的心思,叹道:“阿墨,温柔婉约和痴心多情是两回事。你母亲的确温柔妩媚,善体人意。当日在闵边,朕将她从部下手中带出,收在府中,待以正妻之礼。而她的举止言行,不论对朕还是对人,均是无可挑剔,竟让我……不知不觉间只牵挂着她,连去战场搏杀之时,也只记得她的笑脸。她曾亲手为我缝过好几件战袍,每一件都针脚细密,做工精致,我穿着便再也舍不得脱下。有时对阵之时衣衫被扎破了,淋了我自己的鲜血,我也舍不得扔开,叫人洗净了,细细地补缀好,依然穿在身上……”
萧彦的目光很是幽杳,窗外黄叶无声飘落,映入了他的眼中,似有年轻时的幻梦轻轻流动,飘落。他也不觉间抛弃了帝王的矜贵,甚至以“我”自称起来。
我本以为母亲当日跟着萧彦一定很勉强,再不料从萧彦口中说来,还有这样情深意切的时候,不由听住,迷惑道:“那么……父皇和母妃的感情应该是很好了?”
“是,我也以为,我们是很恩爱的一对。纵然战事再激烈,回到府中也会欢欢喜喜,甚至认为以后会一直这么过下去。如果我不曾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我们便可以和寻常夫妻一般白头偕老,只羡鸳鸯不羡仙。直到,齐明帝出现……”
落叶的萧索渐在眼底深浓,他黯然道,“我一见明帝的眼神,便晓得不对。当晚明帝以随侍的一位爱妃的名义召见你母亲时,我当即就想拒绝。我甚至已经做好了一旦明帝用强,我即刻发动兵变的准备。谁知你母亲说,见一面也不妨,她自有主意。可我怎知,她的主意,便是当晚便留宿在明帝身边,从此成了他的玉妃!”
萧彦一掌重重击在窗棂,一阵嗡嗡闷响。隔了那么多年,他依旧恨意不减,“你母亲一直很清醒。她要的,正是可以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尊贵地位。一步一步,她达到了她的目的,甚至把我的女儿都变成了明帝的女儿!可这又能怎样?明帝,也是她无法依赖到底的冰山一座!她也活该在那冰冷的尼庵中度过下半辈子!”
我总算可以明白,他为什么对母亲和明帝所生的女儿大感兴趣,看到我和母亲相像后更是千方百计想娶我,却在再次见到母亲后,表现出了明显的疏离和冷淡。
他竟也是个给伤透心的性情男子。
可惜他却不知道,母亲同样是个给伤透心的痴情女子。
他对绝情的母亲失望透顶,而母亲在失去爱人和孩子后对未来都已不抱希望。
她只是盛夏妖/娆的凌宵花,所有的男人不过是让她获得更快获得阳光、更快向上攀爬的支柱。
男人可能都会以为自己是她一世依赖的对象,并以此为傲。
可他们再想不到,只要周围出现更高的树木,母亲完全可能伸出柔嫩的触须,以最惹人怜爱的姿态,最艳丽招摇的风华,成就更高层次的辉煌。
这种虚荣的辉煌未必能让她排遣掉内心的寂寞和悲凉,但总比被人踏到污泥中身心俱不得翻身的绝望感要好许多。
就如我现在,所谓的爱情,所谓的美好未来,早已是空中楼阁,海市蜃楼。
我所有的快乐,也只能在一步步踏到更高的地方,在仇人的痛苦中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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