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北京成功举办了2008年夏季奥运会时起,北京城就以惊人的速度向外扩张着。
经过了40余年不遗余力的建设,这个城市已超过了东京,成为了远东规模最大、生活水平最高、物价最贵的城市。当然,它仍然沿袭了成为中国中央政府数百年来的文化传统,并吸引了无数形形色色的文化人来到这里。
从南四环出去大约10公里,是文化人聚集的旧宫。其中有著名的酒吧娱乐区,聚集了各种记者、画家、音乐家、落魄歌手、过气明星、模特、摄影师、作家、编剧、网络写手、策划人、设计师等等人物,当然还有许多身份暧昧不明的男男女女混迹其中。伴随着光怪陆离的灯光和各种各样的音乐、美酒,这些人出没在黑夜里。在习惯过正常生活的普通人的心目中,这个地区犹如毒品,让人充满好奇,却又明确地感觉到危险。
旧宫西南角的莲花小街是三年前才修起来的新路,因为是与两旁的建筑统一规划,因此这是一条泛着古风的青石板小街,汽车是开不进来的,只能步行进入。两旁鳞次栉比、斗拱飞檐,都是古色古香的小楼。所有的门口上方都挂着招牌,全是酒吧、咖啡厅、西餐厅、茶馆,其中,酒吧占了三分之二的比例。
在莲花小街的西街口,是著名的梵音酒吧。酒吧的主人血统不明,有着褐色的皮肤、褐色的头发和褐色的眼睛。因为他最喜欢放一些带有明显印度色彩的神秘音乐,因此被人们普遍认为是印度人。许多音乐人和艺术家都喜欢这里带诡异风格的装饰、灯光和音乐,所以夜夜都爱来这里坐坐。
就快到圣诞节了,道路两旁全是闪着缤纷小灯的圣诞树和圣诞老人的像,夜空中飘着雪花。整个空气中都洋溢着愉快轻松的气氛。
黎远望兴致勃勃地推开梵音酒吧的门,英翔跟着他走了进去。
里面很大,但光线很暗,只见到人影幢幢,不时有显然已经喝醉了的年轻男子或者女人迎面而来。英翔一边灵巧地躲闪着那些已经站立不稳的人,一边仔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灯光都熄灭了,只有中间的吧台和角落上一个小小的表演圆台被橙黄的牛眼灯照射着,每张小桌上只放着一只红色的小蜡烛,人们围桌而坐,举杯畅饮,欢笑声、尖叫声、划拳声充斥着耳膜,热浪蒸腾,很多人都满头大汗,脱得只剩下一件最贴身的内衣或者衬衫。
黎远望带着英翔到了离门口很远的墙边。这里相对来说比较独立一点,以沙发和木制垂帘与外界象征性地隔离了一下。
英翔看见三个年轻女子和一个长发男子围坐在桌旁的沙发上,黎远望向其中一个女子打着招呼。那个女子正在吸烟,见到他们便笑着点头。英翔认得,她就是著名的《城市幻影》杂志的艺术总监江离。
2030年秋,著名的法籍华裔画家尹无极在巴黎创立了《城市幻影》。10年后,这本杂志进入中国,编辑部设在北京,通过网络发行到全世界。最初,这本杂志似乎有点朋克杂志的感觉,但它实质上是一种社会纪录实验,汇集了现实生活中各种人的图片,包括街头、酒吧、夜总会、家居的人的真实生活形态。
今天,《城市幻影》已经成为中国最讲究品位与时尚文化归属感的本土高级杂志。它一直以尖刻独到的生活触觉监察时装、餐饮、家居、建筑、设计、文艺、环保、视像、音乐、阅读、文化及艺术等不同层面的发展,并以摩登时髦的视觉手法予以表现,让读者内外兼顾地享受到摩登城市的生活快感。《城市幻影》的宗旨是:“永远不以文化人自居,只肯承认我们是有文化的文盲”。
虽然在过去的10年中,《城市幻影》已经发展成为国际知名的时尚杂志,但是写实的元素却从来没有丢失过,并且始终对生活保持着自我的态度和观察点。它是另类文化的亮点,是个性人士的堡垒,捍卫着前卫、荒谬、反叛的文化领地。
此时,江离将那一把不羁的散发高高地扎在脑后,斜斜地插了一只景泰蓝的发簪。她的身上穿着一件大红嵌金丝线的贴身小袄,显露出诱人的水蛇细腰,在橙红色烛光的映照下,显出一种充满了强烈诱惑的冶艳的美。黎远望一看见她,便大步走了过去,旁若无人地在她旁边坐下。
一个年纪显得特别小的女孩子起身挪到长发男子身边,给英翔腾出一个空位。英翔别无选择,于是坐到另一个女子的身边。
江离对他笑道:“嗨,英先生,你好。”
英翔也笑着对他点了点头:“江小姐,你好。”
黎远望大手一挥:“都甭那么客气,叫名字好了。”
江离将两个空杯放到他们面前,提起桌中间的一个长颈玻璃酒樽,将樽中的透明液体倒进杯中。
“什么酒?”黎远望喝了一口,问她。
“伏特加,加了苏打水。”江离顺手将装着柠檬和冰块的杯子朝他们推了一点。“英翔,要什么自己加,别客气。”
黎远望又喝了一大口:“这酒真爽。”
英翔笑笑,没说什么。
江离举起杯:“来,为今天的聚会,大家干一杯。”
于是,六个人一起举杯,一阵乱碰,然后一饮而尽。那个小姑娘抢着拿起酒樽,将他们的酒杯一一倒满。
江离热情活泼地笑道:“我来介绍一下。这就是黎远望,外号‘负数’,哈哈哈哈。那是他的好朋友英翔。……这个小姑娘,是我们杂志社的电脑专家,叫K猫。那是她的男朋友,著名的摇滚歌手蛇枭。英翔,你身边的这位女士,是著名的自由撰稿人依露逊。当然,她是我们杂志的金牌写手,生力军,台柱,呵呵……”
黎远望哈哈笑着对那个头发直垂到腰际的年轻男子说:“久仰久仰,如雷贯耳啊。”
江离大笑:“贯什么耳?你听过他的歌没有?”
“在你那里听过。”黎远望依然是嘻皮笑脸。“在网上看过报道,说蛇枭的音乐阴郁、怪异,充满了对现实的叛逆和抗争……”
蛇枭懒懒地微笑着,似乎对这种陈词滥调的广告腔司空见惯,不屑一顾。
黎远望浑然不觉,已经把好奇的眼光投向了K 猫。与她的男友截然相反,这个女孩子把头发剪得紧贴头皮,耳朵上满是五彩缤纷的小星星,脖颈上有条细细的银链,穿着自发光的七彩纳米衬衫,像蛇皮一般,在烛光下闪动着怪异的光点。
“小猫,你多大了?”黎远望问她。
“20。”K猫也充满好奇地看着他。
“不像,只有15吧?”黎远望一本正经地逗着她。“未成年?”
K猫果然有些发急:“我有身份证,早就成年了。”
黎远望哈哈大笑。
K猫做恼羞成怒状:“哼,你可别整我。”
江离也笑:“对啊,你可别得罪我们的小猫,当心她黑了你的电脑。”
这时候,黑客对一个离不开网络的人最可怕的攻击就是彻底毁掉他的个人电脑,不但可以破坏随机软件,而且可以直接毁坏硬件,令世界上最先进的电脑顷刻间成为一个空壳。
黎远望显然对此兴味盎然:“咦?你是黑客?”
K猫像是小女孩忽然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一盒巧克力般,高兴地连连点头。
江离悠闲地吸着烟,随口说:“你可别小看这小孩儿,人家小猫还是《黑客之星》的专栏作家。”
《黑客之星》在使用电脑的人群中几乎家喻户晓,它于20年前创刊,先在网上免费发行,现在却是收费订阅,以16种语言出版,全球读者逾10亿。它由地下转至地上,由禁止到放开,从异端成为热门读物,也经过了曲折漫长的过程。如果不是因为全世界的黑客都有一种不考虑经济利益的共同狂热,这份杂志早就夭折了。
“黑暗中的矩阵,寒星光芒四射。”英翔笑着轻声说出《黑客之星》的主题词。
K猫对他喜悦地微笑,边笑边点头:“黑暗中的矩阵,寒星光芒四射。”
“真他妈太棒了。”黎远望手舞足蹈地举杯。“来,为这句经典名言,咱们干一杯。”
于是,大家又一起举杯,一饮而尽。
“哎,对了,”英翔挺感兴趣地问江离。“你刚才怎么说他的外号叫‘负数’,有什么来历?”
“那个啊,”江离一听就忍不住滚倒在沙发上,哈哈大笑。“是根据他的显著特点,哈哈哈哈,他的智商为负数。”
其他人都捧腹大笑起来。
黎远望咬呀切齿地看了江离一会儿,也忍不住呵呵地笑起来:“我就喜欢你这样儿,从来不给我好脸色。”
江离啐了一口:“英翔,他从小就有这种受虐狂倾向吗?”
英翔笑眯眯地说:“有啊,他就是在骂声中健康成长的。我看他挺乐呵的,从来没被骂得恼羞成怒过,往往是被人一骂,他反而转怒为喜。”
人人都听得忍俊不禁。
黎远望得意洋洋地抖着双腿:“咱那是处变不惊,泰山崩于前而其色不变,胸怀宽广,善于在逆境中成长……”
江离狠狠地给了他一拳:“恬不知耻。”
他们嘻嘻哈哈地互相打趣着。英翔却发现身旁的女子依露逊却十分安静。
她一声不吭,只是一直淡淡地微笑。她没有化妆,身上也没有丝毫的香水味,短短的黑发显得传统而爽俐。她穿一件深蓝色的男式V字领羊毛衬衫,配黑色的牛仔裤,身边扔着男式黑外套,手上戴一块男式潜水表,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饰物。英翔看不见她穿的鞋,但他可以肯定她一定会穿那种厚底的男式雪地靴或登山靴。
英翔欠身过去,抢先拿起酒樽,替人们倒酒。倒到依露逊杯里的时候,她微微欠了欠身,低低地说:“谢谢。”
“别客气。”英翔温和地答道。
依露逊微笑,往酒里加上一片柠檬、三块冰块,然后看向他:“你要吗?”
“好。”英翔点了点头。
依露逊没问他要多少,便往他的酒里加上一片柠檬、两块冰块。英翔此前一直没往酒里加什么,此时看着她的动作,忽然问:“你怎么知道我会要这么多?”
“感觉。”依露逊简单地说。
英翔笑了笑,问她:“你叫依露逊?”
“对。”依露逊端起酒杯,简单地答。
“Illusion?”
“对。”
“幻觉?幻影?幻象?梦境?”
“都对。”依露逊微笑着喝了口酒。
黎远望听见了,大声说:“怎么起这个名?”
依露逊轻淡地笑道:“我偶尔会觉得,也许生命只是一个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