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雁裳行
9734500000065

第65章 学有所成下山去 昔日英杰陷迷局(4)

“我欲乘风归去,俗世纷扰,姑且安心而去。“

“我欲撒手而去,未完功业,且待后人来续。“

汤阴县郊外,弱风出殡之日,几乎所有生前受过弱风帮助的人都来了,当中仅是受过弱风资助的后生士子就有数十人,加之这些人的眷属和其他受弱风帮助的百姓、商贩,以及无关围观看热闹的,汤阴县十有九出。

按说弱风的丧葬早该结束,但因为真凶尚未伏法,弱水一直将兄长的灵柩停放在客栈后院,导致前院的客人这段时日逐日递减,她反正也不在乎。幸好年尾的气候而她也有特殊处理,倒也不至于腐烂。

连着几日,弱风生前资助过的后生前来凭吊,大家最关心谁是杀害恩人的真凶。昨日县府终于宣布找到了真凶,并于汤阴县城当众腰斩弃于闹市,以平民怒。

凶手被腰斩的第二日,弱风便出殡了。

县令、县丞、县尉都来了。众人拜祭完弱风后,便都到一边列队站好,主持祭祀的道家正在念弱风的遗愿。

忽然一阵阴风卷过,天幕云彩开始迅疾涌动,地上枯枝败叶也被劲风所刮卷,直往人身上铺打。

一阵木板震动的声音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是风老板!”

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惊叫了一声,众人的视线顿时聚焦在了刚刚掩埋的坟墓。

果然,那声音听来的确就是新坟中传来的棺木震动声,还越振越大,泥土也开始脱落松动,便似里面有人在由内而外掘坟一般,带着众人站立的地面也在晃动。

“诈尸啦!啊!”

许多人尤其是围观的百姓,也没看见便惊吓得落荒而逃,胆小的只往下倒,几乎要晕过去,胆大的反而往这边凑,只想看个究竟,是否真闹鬼,一辈子没见过鬼的,世上当真有鬼?

少许,有部分人吓得逃回了县城,只后悔闲得慌去凑这热闹,一部分停在远处半道,虽不敢靠近,好奇心驱使,远远的只想看个究竟。

只有一类人,虽然也震惊,几乎没有打算真的逃离,这类人就是直接受过弱风恩惠的士子和商家百姓。

或许是有人想逃走的,但是既然大流都是稳如泰山,总不能自己好似很害怕的走掉,还怎么对得住自己受过弱风恩惠一场。纵然真有鬼神,弱风变鬼而回,也不该向他们报冤。

不过他们的淡定也没能维持多久。

那坟墓已然被由内而外的力量所冲散,棺木冲坟而出,直抵天际,在众人头顶一阵盘旋扫动。

“啊。“

这匪夷所思的一幕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终于有胆小的开始哆嗦发抖,嘴巴张得大开,虽然他们多受教化,不似普通百姓惊慌而失态大叫,内心恐惧只怕更甚。

胆小的在棺木扫射而来之际抱头蹲到了地下,稍胆大的也双手护头,眯着眼睛注意棺木横飞的方向,只有少数几个胆大的根本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的,一面闪躲一面紧盯棺木只想弄个究竟,也有聪明的,在棺木第一次飞完便脱离人群中央,想成为局外人来看看情景究竟如何。

弱风的棺木在空中又扫撞一番便飞落到旁边一株树木上端,似卡在了枝丫之间不再飞出,但抖动振颤的声音更甚。

“风老板!”

人群中终于有人试探性的呼喊着弱风的名字,道出了许多人的心声。一些人纷纷看向同样瞠目的弱水。

“大哥。“弱水盯着抖动越来越剧烈的棺木,试探的叫着弱风的名字。

“嘣。“回应的是棺木抵挡不住由内而外的巨大力量而被震碎,片片棺木从树杈飞溅而出,射向人群,引来一阵惊叫。

索性,最终都是有惊无险,在最后关头,或插入脚下一侧,或插入俯下之人的衣物上。

最可怖的是将一伏倒之人的头发一同扎进了泥土中,带动那人也一并摔倒惊呼。

“哎,风老板,风老板。“那人一面甩,一面求饶一般喘着粗气,”我们并无仇怨那,生意上,你礼让我三分,我敬你两意。你不能来找我晦气啊。“

县尉的人瞧不过眼将那人扶起,他才发现周身不止自己一人被钉入泥土,但都无大碍。而扶起自己的人并没有闲暇关注自己,“又怎么了。“顺着旁边人惊恐的目光望去,他才打完的冷颤,又连打几个大大的冷颤,几乎能听到自己全身鸡皮疙瘩立起的声音。

所有人,或站或蹲,或躺或卧,都朝同一个方向引颈,似着魔了一般。

那棺木震碎的树杈处,赫然漂浮着一个面目全非的人形,依稀便是弱风。

“风,风老板。“

“大哥。“

全场鸦雀无声,只有因惊恐而放大的双目,张大的嘴巴,扑通的心跳声和颤抖声。

“啊,鬼啊!“远处观战的人群,终于有人受不住巨大的心理冲击发疯奔跑,带动大部分人群逃回县中,逃回家里,关闭了门。

“怨。“忽然一动不动的弱风口中发出一声混沌不堪的声音,熟悉他的人都听不出,似乎就是他的声音,只是变得混沌,低沉沙哑,似来自地狱。

“弱风大哥,风老板,说他死得冤。”有胆大的还怕大家听不懂似的,帮忙解释了一番。

“弱风,我们知道你死的冤,你早早上路,早早安息吧。你这么多年为郡内县中做了不少好事,我们都铭记在心,身后之名千秋万载给你留着呢。“一直站在一边被县丞和县尉护住的县令终于发话了。适才人群骚乱之际,县令似乎也只在管着自己,县尉带的人不多,也只是跟胆大的人们一起安抚一下慌乱的民众。

此时县尉看着弱风高呼,“真凶是黄裳,已经腰斩了。风老板,你是善人,死后何必扰民,你且去吧。“

“真凶。“弱风不答,提起腐烂不堪的右手,透过枝叶指向人群一簇,”真凶。“声音已经混沌。

却是受弱风资助的士子们。

“弱风的意思,是说真凶在这些士子当中。“县丞的话一出,众人也都有所懂,纷纷看向那数十人,这都是受过弱风资助而得以念书的孤儿平民。

“风老板什么意思?害你的真凶在我们这些人当中?“士子们也按捺不住了,那怎么可能,大家感激弱风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害他。

“对,就是你们。”

这下众人的心思都在谁是真凶问题上,反倒不如先前恐惧了,纵然弱风成鬼,也大半是个好鬼,索命也该是向害他之人。

于是有人壮胆追问,“风老板,究竟是谁害的你。“

“大哥。“弱水也向弱风走近,却被一阵突变阻住了步伐,只见弱风抚手一挥,遮挡他面容的树枝被阴风吹开,一张已然半腐烂的面容清晰映入众人眼中,惊呼声再次蔓延于人群中。

有人不敢直视,纷纷以衣袖遮目,更多人挡不住好奇心偷瞄。

“我要他亲口承认。“弱风死气朽烂的面容,空洞的双目死死盯着那群士子,从众人面上一一扫过。

有人不堪忍受,作呕要吐,有人念及旧日恩情,泪流满面,还有人看看左右证清白,意思似在说,不是我,看是你们谁了,也有人终究胆寒不敢正视。

“说。“似乎是见无人出来担当,弱风突然发怒,随之而来的是绵延不绝的火球扑向士子。

“鬼火,鬼火。“士子们纷纷矮身躲避,有人想要远遁的,但被弱风紧随而来的火球围攻,逼得无路可退,最终又返回了士子人群当中,火球越来越多,终将士子们围在了火球当中,才稍作罢休。

“大哥,你真的是鬼了吗?你?“

弱风看着弱水,空洞的双目流出腐水,似是眼泪,“妹妹,害我的人在他们当中。“随即气场一变,愈发骇人,盯着那群士子,一字字道,”你,自己站出来,不然我就烧死你们。“

鬼火再起,弱风似说到做到,再次发来火球,只往众士子身上燃烧,有人的衣服和头发尾巴都被波及烧焦了。

“到底是谁,敢作敢当,站出来。别连累我等无辜。“终于有士子忍不住,四下质问,也有人开始互相怀疑,只说弱风不会平白冤枉人,无论有无鬼神之说,终究也是先有违天道之事发生,才会有此违背常理之事。

“忘恩负义,全都该死。“眼见士子中无人出来认罪,弱风失去耐心,两只手一挥,鬼火开始在士子中纵横。

“我知道是你。”弱风的话一字一顿,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士子们都觉得弱风就贴在自己的耳边说话,来自地狱的声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狠厉乖异的灵异之声,振颤得心脏都要脱喉而出。

“我的头发!风大哥。”

乖异的事情再次发生,围观的人们早已惊得动不了身,却见士子们的头发尽被鬼火燃起,烧着,一个个被烧得如光头无异。

“弱风。何苦连带无辜。”县令终究胆大,忍不住斥责弱风。

“大哥。”弱水一直是呆呆的站在人群中看着一切。

“忘恩负义。可悲可恨。”

“既然你死不悔改,今晚我便去你家中索命。”弱风不及说完,全身冒出火苗将自身燃透,便如一薄纸片瞬间被烧灭,随即如灰烬般消散殆尽。

在弱风消失的同时,他待过的那棵大树顶端也尽被燃毁。

众人看着适才还是枝繁叶茂的大树顿成光秃秃的枯木,再看看数十士子光秃秃的脑袋,相顾骇然。

乌鸦从头顶横空飞过,盘旋,似在寻觅新出的尸腐,最终发现皆是尚可动弹的活物,在一人惊慌的肩头掠过,飞向远处。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一些先前被弱风鬼火绕过随即迷糊的妇孺,开始清醒。

事实上先前的诸多可怖画面,那些妇孺皆是好奇不明所以的表情,显然她们并不能看到夫君和父亲们身上所经历的骇人之事。

县丞似乎很警醒,当时就叫人群中胆大的和为数不多的几个县尉属下招呼妇孺们离开士子,来到了围观的人群当中。

“大人,他们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看着夫君父亲头顶的头发都不见了,似被火烧掉,无不匪夷,似乎之前听周身人在喊什么诈尸,难道真的闹鬼了?怎么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好了。诸位父老。“

“大人,今日之事,如何解释。”有性急的不待县令说完便要讨说法。

“是啊,弱风大哥死得冤,你可得查明真相,还风老板一个公道,也给我们一个交代。”

县丞作势让大家安静,县令继续道,“看来弱风之事的确另有隐情,诸位受惊了,各自散去,回到家中修养静待。我等已经有了眉目。真相,明日便揭晓。”

“真凶到底是谁?果真在我们士子当中?“

“县令也信鬼神之说?今日之事真的是弱风冤魂闹场?“

县丞向着后面那人道,“神灵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心中有便有,心中无便无。适才,我们许多人亲见弱风破土而出,又亲见他一手操纵的非人之事,而旁边妇孺又皆什么都没见着。这不是已然说明了一切吗?“

那人闻言不答,县尉紧接着道,“大家莫要惊慌过度,回去好好修养。风老板是善人,成鬼也不会是恶鬼,否则就不会妇孺弱小区别容情。我等心中有数,诸位请回吧。“

在县府一等人安抚劝说下,众人相携作伴一同散去,只留十几个胆大的与县尉一起协助弱水重新又修整了一下弱风的坟墓。

众人待到汤阴县中才渐渐成群结队散到各自所住街道,经此一事,天已近黄昏,房屋高避的地方与黑夜无异,虽然问心无愧,也不太敢独自行走夜路了。便相互送来送去,只送到最后各自聚在一起吃晚饭,说起今天之事都还心有余悸。于是便有几家人合在一起守夜安睡的,只为彼此壮胆有个照应。

也有一些胆大不怕死的一进县来便是独自一人,尤其是那数十位头发被烧掉的士子。

林苑便是其中一个。

原本他也想与其他士子结伴,因他尚是孤家寡人,父母早亡也尚未娶妻,家中邻居挨得远,此时回家就是孤身一人,总是不好。但那些士子个个心中有不平之气,都怪真凶连累自己,又说既然弱风说晚上要找此人算账,便让他来找好了,问心无愧的不需要作伴,心中有鬼的正好让他落单好叫弱风收了去。

如此,林苑便只好隐下心底的恐惧,独自返回家中。

待进入院门,也不知心中作怪还是怎样,总觉得有人跟着自己,亟待到厨房拿毛巾胡乱梳洗一番,总觉得身后站着一人。

心狂跳不已,最终还是忍不住回头,但见身后屋内暗黑的角落,似乎果然便站着一人,正盯着自己,若有若无,看不清,他不敢去点灯,转身跑到了院子。

站在院中只喘着粗气,蹲着身子,回身透过窗户盯着适才人影所在的阴影空间,冷颤连连,白天之事已让自己的魂魄飞了一半,此刻,另一半也开始散去了。

他嗓子冒烟,心中慌乱,只想大碗喝水,再用水将自己泼醒,但他不敢进屋,屋内也无水,看着院中那口水井,也不敢走近,总觉得那里面会有古怪,年尾的时令转变得极快,院中的亮光渐渐黑暗,很快就会变成漆黑一片,自己要如何挨过这一晚?

他退到屋檐下,背靠着一面没有窗户的墙体,四下张望警戒着,额头、背脊、脖颈,汗水流淌不止,疲累交加之际只想能睡个安稳觉。此刻,真是世上最大幸事。

******,我就不信世上真有鬼,哪有什么鬼,哼,我不信。

虽如此说,但看着旁边黑洞洞的大门和里面黑洞洞的空间,想象着自己要进去点灯,躺在床上,他就没有勇气。

“林苑。“他一闭眼就听到弱风的声音,似乎弱风人也近在眼前。

“叫你妈!“林苑心中被压迫得喘不过气来,大吼了一声。

将胸口衣物扒开,喘了几口大气,自言自语道,“你死都死了,回来做什么?伸冤报仇?你何冤?何仇?“

“你这个伪善的伪君子。以为到处收留资助孤儿读书便是圣人吗?你不配!你这个伪善人。“林苑说到最后居然面容扭曲开始抽搐,最后哭了出来,”不配,不配。“

当年若不是弱风,他早饿死冻死在无人问津的街巷当中。来来往往,那么多人,难道没有人看到角落里缩成一团奄奄一息的自己?

事实上,许多人都看到了,他们甚至在一边议论、指指点点,假装慈悲的叹息,表达自己的悲天悯人,可只有一人真正停下脚步,过来叫了叫他,随即便将他抱回了家中,给他水喝,喂他饭吃,还给他换了保暖的衣物,虽然那衣物当时还很不合身,又亲自为他烧水,他洗完澡,倒头就睡,只睡了几天几夜,似乎要补完所有因被冻醒饿醒而没有睡好的睡眠。

这救他照顾他的人就是弱风。

几日后,他恢复元气,来到弱风跟前跪谢,弱风却不准他显出奴相,告诫他人与人生而平等,他不过举手之劳,无须再生父母般报答。又问他日后的志向,他犹豫许久,终于如实相告,说想如县中其他有父母的孩子一样去念书,将来有所成。

弱风第二天就带他去到学堂,将他交到了先生手中。

之后许多年,他一面在风水宝地帮忙,一面在学堂念书,弱风帮他交了所有的学费,管了他所有的吃喝用度,还时常阻止他到客栈帮忙。

十多年后,林苑长大成人,学而优则仕,开始步入政途,原本他也想学弱风一样做一商家,因为这样才可以挣大钱,位置低又如何。但他发现自己并不是这块料,而后更发现,深入政途,政商联合才是能真正大赚的门道。弱风以前总做不大,而在一些关键时机上总要晚于在水一方、悦来客栈之流,主要原因便是他没有庙堂人脉背景。若自己在这一道打通,再与他联手,必定互有大利。

很快,这样的契机就来了。

河内郡新郡守上任,新官上任三把火,其中一把便是修路,安阳到汤阴县城的路其实也刚修没几天,但他们又说这里不行那里不行,于是打算将路给扒了重修。所谓重新规划民事,要不他们怎么敛财呢。反正他们都懂。

而且他们不但想敛官方的财,还想敛百姓的财,其实说白了,取之于民,都是百姓的,只是多搜刮一道罢了。

民间敛财,通用的便是借做善事的力道,弱风常做这样的事,上次修路他就捐钱了的,还是大头。这次再找他牵头,再好不过,但不能只是他一人,不够,也没什么意思。

林苑想了个办法,让弱风领头,号召商家百姓捐钱,而他则负责与上面打通,待钱来,他们拿出极少的部分随便敲敲路糊弄一下百姓,其余大部分三方平分。

反正这样的事情,上面的人经常干,而汤阴百姓又不知内情,他觉得这没任何问题。

没想到,弱风得知他真实想法后,大发雷霆,还第一次打了他。

这么多年了,他第一次对自己发火,更莫说动手。

他还说让自己离开政途,仕途一道不适合自己,还说要给钱让自己做买卖,或者做教书先生也行。

自己好不容易跳出以前的圈圈,只想凭此事获得上面认可谋得一官半职,如何能干,当时迫于形势,佯装答应,事后一切照旧。

弱风发现林苑完全没有信守承诺,尘埃落定之际,还是欺骗了县中百姓,与官方一道谋私,便来劝林苑自首,如若不然,他将不客气。

林苑当时也是被利欲冲昏了头脑,突然想到十多年来,他待自己也未必多好,尤其相比其他士子,大大不如,既生疏又客气,显然是瞧不起自己,此时还要来毁灭自己的人生,一气之下便动了杀机。

弱风如何能知道,自己当作亲弟弟的林苑能下得了狠心杀自己?他当时想最坏的打算不过是再一次的出尔反尔,他通过其他方式从中作梗,让他做不了官,少害人,没有任何防备的喝下了林苑端来的茶水。

茶水被林苑下了毒,平日里他用来毒杀屋中老鼠的,他用了最重的分量,这是他一次外出弄来的东西,县中不会有人查得出源头。

那日,弱风与林苑密谈了整整一日,因为不想人知道,所以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黄裳自然也不能于客栈见到他的身影。

当晚,他回到客栈的时候还很正常,还如平日一般来到书房静坐,准备看卷书再休息,他的意识和记忆便一直停留如此,再也没有了下文。

林苑当时还不放心,因为他不知道能药死老鼠,是否就真能药死人,或许内心还有点后悔,总之,他鬼使神差的悄悄来到了风水宝地,从后院潜入了弱风小院,在书房找到了弱风,死了的弱风。

他真后悔,不该最后再去看弱风死去的样子,否则,他该不会如此备受折磨和煎熬。

弱风临死之前还在看书,还面带微笑和欣慰。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身受剧毒,命不久矣,他的微笑和欣慰大抵来自于对林苑的成功说服和林苑收手的承诺。

林苑确认弱风果然死了,慌乱过后强自镇定,便弄出一番看似入室抢盗的假象,然后仓皇而逃,所以才有弱水回来看到的大门未关,县丞看到的笃定杀人慌乱偷盗的情形。弱风家中的地面又不会留下什么印记的,谁也不会想到凶手是在外面下毒,为了求证才入到里面的,便都朝弱风死前的神态联想,甚而都有人怀疑过弱水,因为只有她能让弱风此时此地此情此景的死去。

林苑潜意识里其实只想用行动掩盖自己的慌乱,倒未必真的仔细谋划伪造现场,故而漏洞百出偏又毫无纰漏,都是误打误撞。

到死,他大概也不知道,自己不过是骗他的,更加不知道他因何而死。

现在你该知道了吧?弱风。

“我的确知道了。“林苑一惊,头顶的冷汗一层盖一层,他记得自己适才并无喊出口,是谁,竟然能听到自己的心声。

他很快意识到,还能是谁,弱风的鬼魂呗。

他踉跄着,想要扶起自己紧贴墙面站起,因为他分明看到对面有个人影向自己飘近,他想挪开双目却怎么也挪不开,伸手触摸到的一片冰凉,终于转移他的视线。

顿时,他因惊恐而涨大的双目被撑得更大了。

那是一双被斩断的动物尸体,端口还在汩汩冒着血水,也即是他触及冰凉的原因。

“啊!啊!“

林苑终于爆发了推迟许久的尖叫声,不知道是该盯着那断尸还是该转头看向飘向自己的人影,他觉得只要一转头就会有具面容枯槁的腐烂尸体贴在自己面目前瞅着自己,但他更加不敢闭上双眼。

“啊!“

漆黑的夜空不断划过尖刻的叫声,刺的人心里阵阵发毛。

县中挨得近的,许多人家都听到了。但并没有人出来多事。

第二日,县尉还在睡梦中便被震天的敲鼓喊叫声惊醒,原来是有人来投案,承认自己才是杀害弱风的真凶。

当时他们将这人拖进县府之时,他好似快要死一样,见了差役和狱卒,居然不肯撒手。

这十魂丢了九魄的人,便是林苑。他因忍受不了巨大的心理压迫,终于自首了。

半月后,守岁当晚,姜离来到风水宝地,与弱水和黄裳一起吃了年夜饭。

弱风一案昭雪弱风真正下葬后的没几日,黄裳便找到姜离弱水一起饮酒,旨在撮合二人释然过往恩怨纠葛。

原来当年两家的恩怨,源于一场谁也不想看到的意外。

两家原是世交,双方父母皆先后离世,后辈相携相持,情谊深厚胜过平常兄弟姐妹。姜离原本还有一个哥哥,叫姜岱,被举孝廉,即将于洛阳上任。

上任的前夕,两家人四口一起游历附近山川。分成两拨,姜岱带弱水一起,姜离则与弱风一道。

姜离弱风当时与弱水二人分开已久,各自不知所在,他二人正在就一处历史出处争辩,忽然听到一阵惊呼,从身后山坡传来,是弱水的声音。

二人奔来却见姜岱和弱水滑至山涧一处绝境,若非有藤蔓缠住,早已堕下崖底,形势十分危急。

“大哥救我!”

“我还要去洛阳做官,我的人生才刚开始,我不能死在这里。”

藤蔓渐渐支撑不住二人,姜岱情急之下出于保命的本能竟将弱水往下推。这一幕弱风连带姜离都看得分明。

二人赶来之际,藤蔓将断,弱风是四人当中唯一会点武功的人,他救妹心切,加之陡然见姜岱黑暗的一面心生愤怒不齿,一拉一推,拉起了自己的妹妹,却失手将姜岱推了下去。

及至听到姜岱绵延许久的惨叫声才终于醒悟,事情已然难以挽回了。

姜离三人下山辗转寻至姜岱跌落的崖底,姜岱已然被摔落得面目全非,死去多时了。

弱风兄妹自知闯祸,看着不言语的姜离,道歉的话也说不出口,想要帮助姜离抬送尸体,他却甩手推开二人,独自抱着大哥的尸体亦步亦趋的走了。

弱风兄妹二人返回家中,长吁短叹,既想不到姜岱危机关头的本性竟是这样的,更怪自己失手错杀了姜岱。

姜离一直拒见二人,一连等了好几日,也不见县尉上家中拿人,直到姜岱下葬的那日,兄妹二人才知,姜离并没有去举报他们。

弱风弱水去拜祭的时候,姜离也没有阻拦,但对于二人的询问,却再也不回一词。

两家就此变世交为陌路。

其实姜离当年若说没恨弱风是假,但他更羞愧于自己的大哥姜岱。

他没想到满口仁义道德,又孝顺的大哥,紧要关头暴露出来的真实本性竟是如此的自私不堪。弱水还是十几岁小女孩,他居然为了自己保命,要致她于死地。

弱风推他跌下山崖,弱风是仇人,但客观来说,难道不是他咎由自取,谁叫他先推弱水呢?

所以,他当时并没有脸去举报弱风,县丞的人到家中询问,他便说兄长失足跌落山涧摔死的。何况他知道,一旦纠结,前因后果待明,大哥的名声便不保。哼,还举孝廉呢,原来是此等败类,多么讽刺。

所以,为了姜岱死后的名声,他忍下了,但就此再也不愿与弱风兄妹照面。

弱风兄妹也因此事的嫌隙,再也没找过姜离。

两家之间冷淡将近十年,除了弱水偶尔碰到还会跟姜离打个招呼,弱风与姜离,时常对面相撞也只如不识,各自直视前方而行。

如今,弱风也死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双方之间的芥蒂渐渐模糊。经过此事,又有黄裳从中斡旋化解撮合,二人终于冰释前嫌。

当日二人大醉一场,醒来便似重生一般。

往日种种,皆成前世浮云,今日情形,才是该坦诚相惜,他日变换,未能预计,终究不悔才好。

姜离待黄裳离开间隙问弱水,“他怎么说服县令那些人的?”

弱水问,“他怎么说服你的?”

姜离不答,反问,“他怎么说服你的?”

两人都笑了。

“据说汤阴县府监狱,有人双手一拉便拉开了监狱的铁栏,大踏步走了出来,又一合让铁栏恢复原状,再一拉又拉开了铁栏,再若无其事的走了进去,再一推铁栏复归原位。当场的县令、县丞和县尉看过此人一番表演后目瞪口呆之余,无论他说什么便都照做了。”

两人又笑了。

“客栈分成十分,弱水、姜离,我,各占三份。”黄裳将院中棋盘上的棋子拣出来十个作比。原来他已然吸纳二人做自己的助手,让二人跟自己一起联合,创立联纵客栈。二人均没有太多犹豫就一口应承了。

“弱水负责账户和人事监理。”

“姜离负责客栈运转和客人招呼。”

“我负责对外连纵和资金调配。我会在近期弄来我入驻需要交纳的固定钱目。姜离就当人才入驻了,跟弱水互签卖身契吧。”

二人觉得这分配甚是合理,均无异议。

弱水问,“还有一分呢?”

姜离追问,“是给后来者还是伙计们留的吗?”

“姜离说得这两个后面都需要从我们九分当中抽取。至于这另外一分,是不可动的。是留给弱风大哥的。”

“我打算在县里办一所专门给穷苦家士子读书的学堂。”

弱水听说起大哥,鼻头一酸,眼泪已经忍不住了。

姜离问,“弱风大哥是因此而死。我们还要。“

黄裳道,“蝎子蜇人是本能,弱风大哥善行也是他的本能,蝎子改不了蜇人的本能,弱风大哥也不希望改变自己善行的本性,我们需要做的是,递给弱风大哥一根可继续善行的树枝,行善之际免受伤害。“

弱水好像很是明了黄裳心意,擦了擦眼泪,道,“善人之举,善己之行。我听黄裳大哥的。”

黄裳看着姜离,姜离手一摊,“我自然没意见。”

“好,那我们的联盟正式成立了。”

姜离拿来绢帛,弱水拿来笔砚,黄裳提笔,写完几个大字:百家联盟客栈。

“就叫这个名字了。“

姜离忽问,“为弱风大哥创立的书院取什么名字。”

黄裳再次伏案挥写。写完,二人一看,四个大字,遒劲飞扬,“义风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