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不辞冰雪为卿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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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坤宁(三)

尘芳站在养心殿外,望着夕阳余晖,心中忐忑不安。此次不知皇上为何突然召见,珠木花与其其格已入殿多时,一时前途未卜。

“听说这两日,万岁爷夜里都不曾睡安稳?”

“是啊!守夜的太监听到万岁爷夜里常说梦话,一宿能惊醒两三回呢!”

两个宫女一路走来窃窃私语,尘芳暂且留心听住,又听她们道:“有一次还听到万岁爷直喊一个人的名字,喊着喊着竟哭了出来!”

“那是做噩梦了吧,万岁爷怎么会哭呢?”

说话声渐渐远去,尘芳狐疑着,恍然间似记起了什么。还没等她抓住头绪,只听背后冷然有人唤道:“九弟妹,皇上没将你一起叫进去吗?”

尘芳身形一僵,缓缓转过身笑道:“是四哥啊!您怎么也来了?”

“碰巧经过罢了。”胤禛见她笑得牵强,不禁问道,“九弟妹似乎很怕我?”

“这是哪里的话?都是一家子骨肉的。”尘芳定下心神,反问道,“那么四哥似乎是很厌恶我哦?”

“哦?”胤禛饶有兴趣地问道,“此话从何而讲?”

“每回遇到四哥,您总是绷着脸,莫不是厌恶不想看到我?”尘芳眨眨眼,抚着脸自言自语道,“我从来不知,自己竟生得这般不堪入目?”

胤禛平静无波的眼中闪过丝笑意,道:“难怪胤祥和胤祯打小就爱跟着你,果然是有趣。”接着他想了下,又问道,“察哈尔的草原很美吧?在察哈尔出生的孩子,一定也带着草原芬芳的气息了?”

尘芳当即变了脸色,沉下脸道:“四哥,容弟妹愚钝,听不懂您这话是何意思?”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胤禛淡漠无波道,“一个不会说话的女人,生了个容貌如此特殊的孩子,必定会有很多人对此留有记忆。察哈尔就那么一点大,要打听些事很容易。”

“那又怎样?”尘芳冷哼了声,轻描淡写道,“死无对证。四哥难道只凭些毫无确凿证据的传言,便将此呈报给皇上吗?若真如此,您就不是皇上的四阿哥,大清的雍亲王了!”

胤禛审视着她镇定无绪的面容,不觉叹道:“此刻,我可真有些羡慕老九了。九弟妹说得很对,皇上不会轻易相信毫无证据的传言,但是不相信,不代表不会怀疑。这就是为何,今日皇上召见你三人,却独留你在外的原因了。”

尘芳顿时木然,脑海中一片空白。

“九弟妹果然聪慧,立即就想到这个中奥妙了。”胤禛轻笑了声,转身离去。

尘芳回过神,见地上遗落下一个精巧的金镶双扣扁盒,便捡起道:“四哥,您的东西掉了!”

胤禛回身,看着她手中的扁盒,脸色瞬即变得阴晴不定。他微颤着手指接过扁盒,声音中带着丝不安道:“谢谢九弟妹了!”

尘芳将他的异样尽收眼底,不动声色道:“四哥见外了,举手之劳罢了。”

养心殿的大门陡然而开,跑出来个小太监尖声道:“九福晋,万岁爷宣您进去呢!”

尘芳整理了下衣容,忍不住回望了眼胤禛的背影,终于深吸了口气,向幽深肃穆的养心殿内走去。

养心殿内烛火如炬,肃穆庄严。

尘芳见珠木花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神情惨淡,其其格则满脸泪痕,轻声抽泣,心知事已败露,无奈地跪下便磕头道:“臣妾知罪,请皇阿玛责罚,臣妾决无怨言。”

“你倒乖巧,会见风使舵。”康熙冷笑道,“若不是朕今日将你们分别传唤,你还要替她们自圆其说到何时?你欺君瞒上,该当何罪?”

尘芳背后已冷汗淋漓,她颤声道:“欺君之罪,臣妾死不足惜!只求皇阿玛,念在珠木花王妃对其其格多年来的养育之恩,从轻发落!”

珠木花听到此,终于忍不住呜咽道:“皇上,您杀了我吧!若要把其其格从我身边夺走,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也干脆!”康熙冷哼道,“你可知,自己究竟错在哪里吗?”

珠木花愣了下,摇头无语。

“无知愚妇,至今仍不知悔改!”康熙拍案怒喝道,“你真是死有余辜!”

尘芳忙磕头道:“珠木花不知,臣妾知道。臣妾错在不该既知其其格的真实身份,仍隐匿不报;错在顾忌维护废太子的清誉、皇室的名声,而百般遮掩;错在明知稚子无辜,却不想将她卷入宫廷纷争,而欺瞒皇上;错在事隔已久,才找到其其格,让她深受煎熬多年;错在——错在当年不该将她丢失,不该让皇室血统流落民间——”说到这里,她悲从心来,忍不住哭道,“皇阿玛,都是臣妾的错。臣妾得知其其格身世那日,夜间入梦,见一女子对臣妾说:‘沧海遗珠,不求还君。飘零天涯,淡泊此生’。臣妾梦醒后,想这必是神明在指点臣妾,故此才有后来的欺瞒之举。都是臣妾愚昧!臣妾无知!”

康熙听她一番肺腑之言,神色不觉缓和下来,又疑惑道:“梦中女子?是何等模样?”

“梦中烟雾缭绕,臣妾看不清楚。”尘芳略一顿,道,“她只告诉臣妾,她名唤紫芫。”

“什么——紫芫——”康熙登时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急促问道,“可是孝诚仁皇后?”

尘芳也是一愣,随即道:“臣妾不知。只知那女子自称紫芫。”

“紫芫——紫芫——”康熙颓然坐下,喃喃自语道,“是你吗?是你的授意吗?”

“皇上,您怎么在这里?太皇太后正一直找您呢!”赫舍里在文华殿的后殿找到康熙,不禁松了口气。

康熙见是她,赌气背过身去,脚不停地踢着后院内栽着的那棵松柏。

“怎么了?谁惹皇上生气了?”赫舍里奇道,久不见他言语,便道,“皇上既然不说,臣妾也不强求。臣妾告退了。”

“你等等——”康熙急忙唤住她,迟疑了下问道,“适才朕和二哥比射箭输了,你可在心里偷笑?”

“臣妾笑什么?”赫舍里不解道,“胜败乃寻常之事,有何可笑之处。没有人生来,就是只赢不输的。”

“那你为何对二哥笑?”康熙不满道,“平日里对着朕,也没见你笑得那么欢!”

“裕亲王是皇上的二哥,臣妾便也视为兄长。”赫舍里道,“裕亲王对臣妾只是感到亲切熟悉,多聊了几句。皇上难道就为这等小事,而耿耿于怀吗?”

康熙红着脸,讷讷道:“可是朕还是输给了二哥,朕可是皇帝啊!”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性情各异,技能参差,无完人也。为君者,不单论其一能一技,而在于能知人善任、任人唯贤。裕亲王所长便是行军打仗,此乃皇上之福,大清之幸。”赫舍里看着他略带几分酸意的神情,不觉笑意盈盈道,“玄烨!要知道,只有你,才是我心目中永远的巴图鲁,你会成为这世间最伟大的君主!”

康熙心头一热,激昂道:“朕一定能成为名垂青史,流芳百世的贤君圣主!朕若亲政,便理朝纲,除佞臣,削三藩,整漕运。待到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之时,朕便带着你下江南,去塞北,将这天下的名山秀水都游遍,你看可好?”

“好。”赫舍里执起他的手,无限向往道,“只要皇上去哪里,臣妾就去哪里。”

“当然,你是朕的皇后,有朕的地方便有你!”康熙突然拍着脑门,指着身后的松柏道,“既如此,你也该在这树上留个名。朕幼年读书闲暇时,便在这里刻了自己的名字。这名字在树上孤零零待了几年,今日也该有个伴了。”

赫舍里接过递来的匕首,倾身抚摸着树身下缘的刻字问道:“雁过留声,人过留名,这苍木刻字,不知能留住几年?”

“这松柏可以活上千年,咱们俩也就可以在一起待上千年!”康熙笑道,“你我定能与日月同辉,与天地同寿。”

“千年?”赫舍里叹道,“若能有半百之岁,便已知足了。”

待见她刻上自己的名字后,康熙又道:“你这名字的花,朕找遍了整个御花园都没寻到,是稀罕的花种吗?”

赫舍里拍着手中的泥泞,摇首道:“御花园不敢种这种花!”

“这是为何?”康熙奇道,“是不易种植吗?”

“紫芫,清香扑鼻,可用来做香料。”赫舍里微勾着嘴角,淡淡道,“紫芫,花中带毒,毒入骨血,终身成瘾。”

夜已入暮,宫灯散布,尘芳、珠木花、其其格三人自养心殿出来,只觉恍若隔世。

“云珠,我不是在做梦吧?”珠木花仍不敢置信道,“我们真的不用死了!我可以带着其其格回科尔沁了!”

“是真的!”尘芳也红着眼道,“皇上仁慈,老天有眼。我就知道,天无绝人之路,更何况咱们其其格福泽深厚,又有贵人相助!”

三人相携出宫,途经坤宁宫,尘芳突然停下道:“其其格,对着宫门磕个头吧!这是你皇阿奶曾经住过的地方。今日若不是她在天庇护,你娘和我,决不会如此轻易逃过此劫。”

其其格依言,对着阴森清冷的坤宁宫连磕了三个头。

一旁的珠木花问道:“你是怎知孝诚仁皇后闺名的?看皇上激动的那模样,我都愣呆了。”

“只是机缘巧合罢了,当时我并不知道紫芫就是孝诚仁皇后,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尘芳望着沉寂多年的坤宁宫,感慨道,“能与这世间最伟大的君主比肩而立的,也只有那最美丽尊贵的皇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