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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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下午上班,处里领导把军平叫去谈话。军平的单位是市里的一个正局级单位,由于军平爸的关系,一到单位,军平就给分在局办公室当文字秘书,主要负责写写工作总结之类的综合材料。军平文笔不错,很受局领导的赏识。去年按时地从科员转了副科,一直很顺利。

处里领导找他谈话,主要就是一个意思,每年市委组织部都会选派一些年轻干部去基层挂职锻炼,并不是每个局每年都能有指标,而且一般要求是副科满三年,或者正科满一年的才有资格。今年他们局给了两个指标,一个是扶贫的指标,准备安排一个老的正科,回来以后考虑提拔个副处。

而另一个指标是到基层一个镇去挂职副镇长,需要选派一个年轻的文字功底好的男同志,局领导就批示:“建议推荐王军平同志到青云镇政府挂职锻炼,报市委组织部审批。”这样,处领导,也就是办公室主任就有义务征求一下军平本人的意见。实际上,征求意见只是个形式,领导已经有批示,军平能做的也就是准备下去。下去锻炼的时间是一年。分管的杨副处长说:“按理你副科才一年,不符合挂职锻炼的条件,但领导很重视你,所以市委组织部也没有意见。虽然只是挂职锻炼,和扶贫不同,不和职务调整挂钩,但你个人也要珍惜这个学习机会。”临了还嘱咐,“挂职锻炼的经历是记入干部人事档案的,你要珍惜。”

军平从处长办公室出来,心里高兴得想要唱出来。他听老同志说过,因为他们局不是综合部门,这种挂职机会比较少。自己资历实际上不够,能有这个机会,很不容易。他自信地认为,尽管这个机会也许和父亲的职务有关系,但和自己的努力也是分不开的。这几年,在局办公室工作,自己也做到了谦虚谨慎任劳任怨,写的材料都能得到领导的认可,想到这里,有点小小的得意。

心里按捺不住高兴,又给妈妈拨了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军平妈一听,特别开心,早上的那点不快立刻烟消云散:“你尽管去,家里有我和你爸爸,你放心好了。对了,晚上早点回家,妈给你烧几个爱吃的菜,到了基层,可吃不到妈烧的菜了。”军平笑着说:“妈,你放心吧,我们周末是放假回来的。说是基层,也就是市郊的青云镇,没多远。你放心,我每个礼拜都回来。”挂了妈妈的电话,军平等不及要给碧儿打电话告诉她这个好消息,但想想,不如下班去接她,给她一个惊喜。早上的事情,早已抛在脑后。

好容易挨到快下班,军平整理好手上的文稿,给碧儿打电话:“碧儿,你今天下班正常吧,我去接你啊。”军平的单位离碧儿的单位只有两站路,但是坐公交车很不顺。因为从家里到军平的单位有直达的公车,但到碧儿的单位就要转一次车。如果两个人一路走,军平也要转一次车。但以前,两个人都是一起走,军平多转一次车,为的就是上班路上陪陪碧儿,但这样一来,军平就绕了远路。要是早上出发晚点,就会迟到。军平妈就发了话说,两个人自己走自己的,没有必要这样弄得老是迟到。碧儿听了很不高兴,但后来一想也确实是这样,军平刚到单位,总是迟到确实不好。所以就各走各的了。但碧儿一怀孕,就又撒娇,叫军平每天陪着上下班。

军平妈心疼儿子,有一次跟碧儿说:“怀孕了多活动活动是好事。再说,在公车上人家,看见你是孕妇都会让座的,何必老让军平陪着迟到。你看,我怀军平他们的时候,还在车间里干活呢,一天站那么长时间,也没看见有什么。孕妇小心过分了也不好,还是要多运动。”

碧儿当时听了,心里就不是滋味,没当面顶撞婆婆,但背地里拿军平撒气:“我才三个月不到,谁看见我会让座,我不能满世界喊我是孕妇吧。再说,我叫你陪我上班照顾我一下也很应该,我还没要天天打车,怎么就过分小心了。”

军平说:“对对对,我陪你上班是应该的。我陪你,不叫妈知道就行了。你非跟她较劲干什么。”这样,军平就天天陪碧儿上班,在妈妈面前只说各走各的。下班就一起回来,但故意地走个前后脚,碧儿心想,我一个孕妇叫老公陪着上下班还要偷偷摸摸的。

今天,军平当然还是要去接碧儿。接到碧儿,碧儿的气还没消,揶揄他:“怎么,你还来接我,你妈同意吗?”军平本来心里一团高兴,给她这句话一刺,心里老大不舒服:“又关我妈什么事情,早上的事情本来就是你不对,我妈都不计较了,还做好饭等我们,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小心眼。”

碧儿冷笑:“原来你和你妈都沟通过了,怎么你不和我沟通。你要先和我沟通沟通,没准我也不计较了。我哪里不对,要不对,也是你妈先不对。”

军平脸一沉:“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妈也不是那个意思,你跟我妈那样说话,你觉得你对吗?咱们结婚的时候可说过,怎么样都行,你不能跟我父母顶嘴,我也绝对不跟你父母顶嘴,我做到了,你做到没有?”

碧儿咬咬牙,忍住眼泪:“你别拿这个来压我。是,我是说过不跟你父母顶嘴,以前哪次我都没有顶过。这次不一样,你妈那样说我家人,换了你怎么想。还有,你为什么把我弟弟的事情说给你妈知道,这件事情,你要负很大责任,你还来说我。”

军平一想,真有点百口莫辩:“我确实没有告诉我妈那件事情。”碧儿不相信:“你敢说你妈不知道,她不知道,怎么那样说我弟弟。莫名其妙。”

军平一愣,想解释,又不知道怎么解释,早上固然是没有说,但这件事情终究还是自己给说出去了。如果现在告诉碧儿,他已经说出去了,不要说碧儿,连他自己也不相信早上没说过,总之是说不清楚。答应了碧儿的事情没有做到,自己确实不对,可早上的事情明明和这个没有关系。

矛盾就是这样,越说越乱,越是牵扯不清。他知道,自己怎么说,也说不清楚这件事了,于是叹了口气:“好,好,就算是我的错吧。但你和我妈那么说话总是不对,那是我妈,就算你多有理,也不应该这样。叫人家笑话。”

碧儿低头想了一下,其实今天一天,心里都有点后悔,当时心里总觉得弟弟这件事像个把柄,叫婆婆抓住了,有点气急败坏,确实没有考虑到那样当面的顶撞有什么不妥。冷静下来一想,自己也有不对,确实也是给人家笑话。以前经常笑话一楼的孙老太那个在百货商场做售货员的儿媳,喜欢站大门口和婆婆吵,现在自己也这样子,成什么体统。爸爸妈妈知道了,肯定是要批评自己的。况且,小立做了这种事情,难怪人家说。

这么一想,态度就有点缓和,收拾了东西,和军平回家。军平在路上说,要她无论如何和他妈道个歉,碧儿心里也不反对,但终究抹不开这个脸:“我最多回家不提这个了,要道歉你替我说,我要当面道歉,你妈再冲我来两句,我忍不住要再吵起来……”军平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唉,好吧。”

回到家里,军平妈早弄好了一桌的菜等他们,仿佛没发生过什么事情,看见这样,碧儿越发觉得不好意思,讪讪地跑去厨房拿碗筷。军平瞅准了机会和军平妈说:“妈,碧儿说跟您道个歉,早上态度不好。”军平妈只顾着高兴:“小事情,还道什么歉。吃饭吧,妈没放在心上。”军平想,这件事情总算就过去了。

吃饭的时候,军平爸说:“军平,你下去锻炼要注意和当地的领导搞好关系。要知道,你虽然也算镇里领导班子的成员,实际上你只是挂职的,只要踏踏实实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就好,不要过多地过问不该管的事情。”军平嗯了一声。军平爸说:“基层政府的情况很复杂,你去了要多学多看,少说话,明白吗?”军平又嗯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答话,他并不怎么太理解父亲这个话的意思。因为他对基层的工作实在是没有什么切身体会。

军平妈说:“先别说这个了,有些事情去了自然知道。你什么时候下去,安排了没有?”她打趣说,“嗯,我们家也出了个副镇长了。”

军平说:“具体时间没定,估计是下个月的事情。就是青云镇。”军平爸点点头:“这个镇基础不错的,你去也吃不了苦,好好努力吧。”

碧儿在旁边听着,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从始至终她都不知道这件事情。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决定的事情,她一星半点也没听军平提起过。现在决定了,还不和我说。碧儿狠狠地瞪了军平一眼,心里想:“你们有商有量,就我一个外人吗?”闷得吃不下饭,随便扒了两口,就回了卧室。

军平没有注意碧儿的情绪,他的注意力还集中在去挂职锻炼的兴奋中。尤其是爸爸的那句话“镇领导班子成员”让他觉得有种飘飘然的感觉。一直以来,在单位,他都是被大家叫做“小王”,偶尔,基层或者下属单位来办事的,客气地喊他王科长,一开始还不习惯。后来调了副科,在单位人头也熟了,又是局长的文字秘书,跟着领导跑出跑进,局里不论处长还是一般的科员,看见他都客气,熟的人仍叫他小王,但语气里显然多几分热络的意思,不太熟的就叫“王科长”,也让他感到一种尊重。但,毕竟,他只是跟着领导跑的人,领导坐车,他是坐副驾驶的那个,领导走路,他是开门的那个,领导喝酒,他就是挡酒的那个。从来,他也没想过,“领导”这两个字能和自己沾上边。这下一挂职,自己居然成了领导班子成员,虽然只是个镇,这个称呼,也足够让不到三十的军平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他潜意识里感觉已经对碧儿说过了,完全忘了,他们在回家路上,讨论的是另一个话题。

吃过晚饭,军平又和父母聊了很长时间。军平爸在机关多年,虽然退了休,对机关的这点事情,还是清楚得很,所以提了不少要军平注意的事项。军平听一半不听一半,但越谈谈兴越浓,军平妈觉得儿子年纪轻轻就有挂职的机会,也挺当回事样的骄傲。所以一家三口,越说越高兴,声音也大起来。军平妈突然想起什么,看看卧室说:“要不你把门关上,我们说话别影响碧儿睡觉,你看,你爸还抽烟。”军平就起来关了门。

碧儿自从进了房间,就巴望着军平跟进来问她为什么生气,好借机发作他一下。同时,她也十分想知道,军平挂职锻炼是怎么回事。碧儿虽然不在机关,在事业单位,但事业单位和机关也差不多,她知道,挂职锻炼是好事,她也为军平高兴。

她在事业单位,搞的是技术,将来的发展无非也就是评个职称。碧儿没有什么野心,她一心一意只想把这个小家顾好,只要军平在事业上有所成就,就是她最大的欣慰。所以,尽管是在饭桌上听了个大概,她还是迫切地想和军平共同讨论和憧憬一下未来的大好前途。

碧儿真心地为军平高兴。她心里怀着这团高兴,和等待对他发作的心情,等着军平。可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听听外边,说得越来越热闹,军平一家不时地在笑。碧儿很气闷,有点后悔自己早早进房来,要是没有赌气进来,现在也可以和他们一起分享军平的快乐。

侧耳听听,军平也很开心地谈起了单位的其他事情,三个人越说越开心,完全把自己给撇在一边。她坐在床上呆呆地愣了一会儿,心里一酸,眼泪流下来,说不出为什么伤心。她想,军平有这样好的机会,自己原来应该高兴,为什么会哭起来。她觉得,在这所房子里,自己完全被隔离在军平一家之外,成了孤独的一个人,而军平竟然完全忘记了她的存在。她这么想着,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了。哭了一会儿,竟然听见军平把书房的门都关上了,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傻,这样眼巴巴地等着军平来分享他的喜悦,却得到这样的冷遇,军平的心里,难道一点都没有自己吗?

直到十一点左右,军平才轻手轻脚地爬上床。碧儿合着眼睛装睡,等着军平来和自己搭讪,就好把一个晚上的委屈向他倒出来,她心里憋着好多的委屈和要说要问的话,所以碧儿就这么合着眼睛等着,等着等着,听见身边竟然响起了鼾声。睁眼一看,军平竟然已经睡着了。碧儿气得拍了他一下,军平迷迷糊糊地说:“老婆,我吵醒你了啊 。”翻了个身,又睡了。碧儿愣了半天,一气,也闷闷地睡了。这一夜,碧儿梦见和军平大吵了一场,以至于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而军平,却什么都不知道。第二天一大早,就早早地和碧儿一起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