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哲学家们都干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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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理性主义 (2)

并且,当我们把自己的心灵想象成独立于外部世界的时候,那么感官上的痛苦就会被归为一些非常简单的精神刺激:疼痛、饥渴之类。当你集中精神专门应对它们的时候,就很容易让人觉得麻木和更容易忍受了。相对于感官的,是精神上的痛苦。这就更不可怕了,不疼不痒啊。在客观的世界里,人的力量终究有限,再牛的人都无法保证自己永不受苦。而在精神世界里,我们自己就是王。只要意志坚定,我们就能在很大程度上控制自己的精神世界,而不需要外物帮助。

当你把人生痛苦分成感官体验和精神体验这两类以后,你会发现,还有什么痛苦不可忍受?想象一个除了死亡之外你最害怕的东西。被囚禁?被鞭笞?被凌辱?

要是殴打就来吧,肉体的疼痛总会终止,要么是你停手了,要么是我麻木了。是饥饿吗?饥饿的结果要么是死亡带来的平静,要么是一顿幸福的大餐。是羞辱?只要我的意志足够坚定,在我的精神世界里,我可以视一切为粪土。我做了我能做的,我没有理由不肯定我自己。他人的嘲笑和蔑视只存在于外界那一元,和我的精神世界无关,那么又何来凌辱之有?

更进一步说,二元论能帮助我们的关键是:我们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是无敌的,而一切体验归根到底都是精神体验。

在一般人的观念里,外部世界的痛苦令人恐惧,我们不得不一边使出浑身解数躲避这些痛苦,一边还要为了它们可能的到来惴惴不安。但是,外部世界并不由我们随心所欲地控制。当我们为了趋乐避苦而硬要控制外物的时候,一方面我们要承受巨大的压力(我们生活中的压力全部来源于此),一方面我们永远都会遇到失望和挫折。

而在二元论的观念下,世界一分为二。无论是感官体验还是精神体验,真正承受痛苦的都是我们的精神世界,因此我们虽然仍旧可以尽力去改变外物,但在客观世界这一元里的得失其实不重要,关键是固守自己的精神世界这一元,固守住我们获得体验的最后一关。而在这精神世界里,我们自己能完全做主,这就让人产生了很大的安全感。

另外,还有一个跟二元论没关系的时间观念,可以帮助我们强化二元论的安慰效果。

我们想,对人伤害最大的其实不是一时的痛苦,而是对未来痛苦的恐惧。这就像打针对于孩子来说,可怕的地方在于排队,在于来苏水味、叮叮当当的针管、胳膊上的凉意。真正的肉体疼痛与此相比微不足道。我们怕穷,并不是因为我们不能忍受粗糙的吃穿,而是因为不愿意整日生活在对贫穷的恐惧和屈辱中。我们不愿意忍受的是那种担惊受怕的状态。

所以,在面对痛苦的时候,我们应该把自己的感受局限在此时一瞬,而不要顾及那些未到的痛苦。

可以这么想:我们自己其实是由无数个时间瞬间组成的。我们的感受只是此一瞬的。而这一瞬的痛苦,前面从二元论的角度讨论过了,并不难忍受。至于未来尚未到的痛苦,此时并未加诸我身,对我也就没有伤害。

假如我们同意人不可能拥有永远的幸福——无论如何最后还有一死呢,那么这话换个方式来说就是,未来永远都会有我们不喜欢的痛苦在等着我们,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避免的。如果能想到这一点,那么对于那些此时并未伤害我、又永远不可消除的痛苦,我们就可以安之若素了。

最后还要再说一句,二元论有一个痛苦解决不了,那就是我们关心的人对我们的负面评价。说白了,二元论可以让你放下压力不好好工作。但是当父母因此伤心的时候,二元论就没办法了。

从二元论的角度说,他人对我们的评价和我们的精神世界无关,我们可以完全忽视。但是对于我们在乎的人,这点却没法做到。一旦做到了,我们也就成了完全不关心任何人的冷血动物。

实际上,当我们在乎外人感受的时候,就相当于我们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寄托于外物。我们既不可能控制一切外物,也不可能让他人的感受总符合我们自己的意愿。因此不仅是二元论,其他自我安慰的手段,对于我们所关心的人都有些束手无策。

唯我论和目的论

从二元论进一步,我们还可以得到唯我论。

笛卡尔从怀疑一切到确信“我在”的工作都是令人信服的。但是他只停留在了这里。那么在这个时候,我们只能确认我自己存在,外界的一切存在不存在我们不知道,哲学管这叫做“唯我论”。

这是怀疑主义、唯心主义常常得出的一种结论,也是哲学家们非常讨厌的一种结论。因为唯我论明明在理,可是太荒谬了。哲学家们不是神仙,也要吃要喝要生存。而对于一个唯我论者来说,外部世界都不存在,那哲学家到底还吃不吃饭,喝不喝水啊?

不喜欢哲学的人也常常用“唯我论”的荒谬来攻击哲学:哲学果然是个无用的学问,最后的结论还不是个笑话吗?

其实不是这样。唯我论虽然很难让我们完全接受,却是一个值得认真参考的世界观。

首先,和二元论一样,唯我论很难被彻底反驳掉。我们永远都可以质疑自己生活的世界是一片幻觉,或者只是一个梦。当你思考世界的时候,唯我论永远立在一旁幽幽地望着你,你挥之不去。

其次,唯我论对我们的普通生活也有很大的影响,他可以让我们变得更坚强。在采用唯我论的时候,我们会感到天上地下,唯我独大,我们不用害怕任何事物,只用面对自己的内心就可以了。唯物主义者会嘲笑这是一种源自无知的幻觉。但我觉得就像有时需要虚假的艺术作品来安慰我们一样,就算在唯物主义者看来虚假的东西,对我们同样有用。

电影《少林足球》里,谷德昭演的那落魄胖子在面对困难时大吼:

“这都是幻觉,吓不倒我的!”

这种呐喊能给人力量,不是吗?

唯我论还可以和目的论结合在一起。

目的论简单地说,就是认为世间万物是因为某种目的而存在的。比如“世上有苹果是为了给人吃的”。这种观念经常被基督教使用:上帝创造世界,那么上帝在设计世界的时候,自然每一项设计都带着某种目的。当然,随着神学的没落,这种目的论很容易遭到抨击。伏尔泰就讽刺说:这么说来,神创造鼻子就是为了架上眼镜啦?

但目的论可以成为唯我论的好朋友。在坚持唯我论的时候,虽然我们相信自己是天下唯一的存在,但是我们还能看、能摸、能感受到世间的一切啊。即便这一切都是幻觉,那为什么要出现这些幻觉呢?

假如我是这世界唯一真实存在的事物,那么很容易就想到,或许这些幻觉都是为了我才创造出来的吧。

电影《楚门的世界》里,主人公从小就生活在一个虚假的世界里。这个世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物件都是被别人布置好的。他的整个人生是一个被精心策划的电视直播节目。他拜访哪个商店,哪个商店才开始装模作样地运营。他走到哪里,哪里才会出现安排好的路人。

假如我们带着唯我论的观念生活,也会有这样的感觉:对于我来说,外界的一切事物,不都是等我感受到的时候才会出现吗?如果把世上的一切都想象成只为我一个人安排出来的,也可以说得通啊。没准只有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主角,其他人只是木偶、演员或者幻象。

张爱玲的短篇小说《倾城之恋》里,已经是明日黄花的女主人公本想靠情场手腕俘虏男主人公,怎奈技不如人,眼看就要错失良婿。这时日军突然向香港开战。在战火中,男女主人公同生共死,得以终成眷属。

此时张爱玲写道:“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谁知道呢,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

这段话是典型的目的论。一场仗全是为自己打的,这种话千万别随便跟人说。你要是跟愤青说,他会打你。你要是跟历史老师说,他会给你零分。你要是照着这种观念生活,没准下次打仗就把命送了。

但是《倾城之恋》反而能够成为脍炙人口的名篇,正说明了唯我论能赋予人生一种特殊的美,能给予我们一个理解人生的全新视角。

继续说笛卡尔。

笛卡尔从小就体弱多病。他出生几天后母亲就死于肺病。笛卡尔也受到母亲的影响,生下来就不住咳嗽。当时医生都认为他没希望了,只因为一个护士坚持照顾他,他才活了下来。笛卡尔的名字“勒奈”意为“再生”,可能就和他多难的出生有关。

虽然活了下来,但是笛卡尔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年轻的时候,给他看病的医生仍旧说他活不长。小时候在教会学校学习的时候,他学习好,校长还是他父亲的远房亲戚,因此笛卡尔受到了格外的照顾。校长看他身体不好,特许他可以不参加早晨的宗教仪式。从此,笛卡尔一生都保持早晨不起床、躺在床上思考问题的习惯。

后来笛卡尔不是当兵了吗。据他自己说,他当兵的时候,在冬天早上要钻到一个“火炉子”①里面思考。这点也很符合他肺不好的病征,喜暖畏寒。

笛卡尔还是个很有风度的人,据说有个人因为争抢女人要找他决斗,笛卡尔只说了一句话,就消除了那情敌的敌意。笛卡尔对他说:

你的生命不应该献给我,应该献给那位夫人。

结果就是这讨人喜欢的风度坏事儿了。

也是命里该着。笛卡尔名气大了以后,敬仰他的王公贵族多了。其中有一个瑞典女王,“自以为她既然是君主,有权浪费伟人的时间”(罗素语),便邀请笛卡尔去做家庭教师。考虑到自己的身体,笛卡尔一开始百般推辞,但是这位瑞典女王一而再再而三地坚持,甚至派了一艘军舰来接他。能得到权贵如此恩宠,对于哲学家来说倒也不是坏事,笛卡尔只好从命。

然而一到瑞典王宫,笛卡尔就傻了。

瑞典女王要求笛卡尔每周三天,每天早晨5点给她上课。大家可以打开世界地图看看,瑞典那地方可比东北靠北多了,跟西伯利亚一个纬度。按笛卡尔的话说,“在这个国家里,人的血也要像河水一样冻成冰”。然后笛卡尔到瑞典的时候还是冬天,然后这个女王还喜欢新鲜空气……

笛卡尔本来就喜欢赖床,喜欢暖和,结果成天这么早起,在瑞典没待几个月就得了感冒,后来转成了肺炎,治疗无效就去世了。

这位瑞典女王在历史上很有名,是个颇为传奇的女中豪杰。她邀请笛卡尔本是为了求学,但她没想到,她和哲学史最大的联系却是害死了哲学大师。

好在我们还有后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