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一道一道从天空倾泻下来。钱豪抽出金钗之后一跃而下,从花苞上跳了下来。深绿色的藤蔓在一阵抽搐之后终于支撑不住摔倒在地面。钱豪一身鲜红的握着流淌着银色液体的金钗,她看着站在下面的人,手臂轻轻扬起:“把那个东西清理掉。”
“是,陛下。”侍卫们立刻行动起来,他们还没有走到藤蔓身边,那些东西忽然剧烈收缩起来,只一瞬间,原本庞大藤蔓变成如同一株花般大小的植物。而紫车玄音的尸体,也倒在了一边。钱豪缓步走上去,一脚将那植物踩在脚下,她抱起紫车玄音的尸体,上面早已经伤痕累累:“与其死了尸体受人折磨,不如就此火化。”
她抱着他,一步一步跨出皇宫去。萝儿紧随其后跟着。
在钱豪经过圣湛身边的时候,她连眼睛也不斜视一下,就那么凄冷的走过,如同一道风。而霓裳与羽衣,他们几乎是怔怔的看着钱豪,难以相信刚才那个从花苞里跳落下来的女子,居然真的亲手杀死了紫车玄音。
也许那复活的并不是紫车玄音的本尊,但是至少他的生命的确因为藤蔓而复生了。而且,他拥有他的容貌,他的声音,他的记忆,他的渴望……他说的每一句,都是代表真正的紫车玄音而说的。他们原本以为钱豪会被他迷惑,与那个花苞融合在一起。却万万没有想到,她会杀了他。那么干脆,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用冰冷的金钗狠狠的插入胸膛,甚至一连插了两次……任凭银白的鲜血喷出,溅满一身。
如果说她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女子,却又吟唱出那么悲伤的歌声;如果说她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女子,却可以毫不犹豫杀死对她来说非常重要的人。
他们弄不懂了,真真实实弄不懂了。
而圣湛,他一直扬着一个笑脸。他现在很想冲上去立刻就把钱豪囚困住,牢牢的锁在自己面前。折磨她,凌辱她,看着她受挫时候的表情,看着她的决然,她的痛苦,她的坚韧,她的残忍。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人可以给他提起那么大的兴致。
一直到钱豪消失在皇宫大门,他们才缓缓的离开。化作千万片细碎的风,磨损在时间之中。
尸体被平放在地面上,钱豪木然的看着他,木然的走到旁边将一段一段的柴火捡起来。萝儿知道她要把紫车玄音的尸体火化了,也急急忙忙的帮着捡。最后堆积到一块,把紫车玄音围成一圈。
钱豪木然的看着,萝儿也不说话,陪在她的身边。
一直到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她才缓缓的开口:“点火吧。”
陆陆续续有人走到了身边,大概是大臣,也可能是太监,或许又是守卫她的御林军。她也记不清了,只知道他们陆陆续续的来,在木柴上浇上了油,然后点了火。一瞬间,弥漫在空气中的火光,黑红的浓烟,噼里啪啦的柴火声,飞快的布满她的眼,布满她的耳,布满她能够感觉到周围空间的感官。
她颤动了一下嘴唇,喃喃的念了一句……似是有人听见,又似是没有人听见。
——我愿化身青石桥,受那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但求你能踏上这青石桥,驻留,俯望。我不会动,不会说,不会逃走,只永远停留在这个地方,让雨水顺着我的臂膀,流入我的心口,那里是你曾经……拨动起涟漪的地方。
曾经她怨恨过很多人,遗弃她的,背叛她的,所以她很少会把心放到旁人身上。哪怕是长时间在一起,终于有了一些微妙的亲情,她也不会让自己如此失态。而今日,她终究落下泪来,看着那红色的火光,还有飞扬而起的衣袂碎片,分外悲伤。忽然的,她想起很多人,很多事,他们曾经也拨动过她的心弦,让她为他们痛苦,为他们难受,为他们悲伤。
翠香,赤炎娜,这些曾经停驻在她心头的人,全部都一个一个离她而去,通向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也许,他们也会如同他一样重生,也许,他们仍旧守驻在这片大地上。
应该是烧了很久,烧到那些木柴都化作了炭灰,烧到天空第一道曙光亮起,烧到飞扬的烟灰弥漫了天空。萝儿缓缓呵出一句:“陛下,该上早朝了。”
“我知道。”她垂下了头:“命人把骨灰拾起来。”
转过身,红色的衣袂翩翩而起。明明是艳红的美,却凄凉的可怕。
大殿上,所有大臣都仿佛安静了一样,他们一言不发。钱豪也木然的坐着,一直到有一个官员小声的提出来要维修她的寝宫,而因为宫殿没有办法居住,只能委屈她先到后宫的宫殿里头休息。
钱豪摆了摆手:“准。”
之后的几日里,十二御国的皇宫都弥漫着一个凄凉的气息。很多人不约而同穿上了半百的丧服,只有钱豪一个人,还穿着艳红的衣服。只是大家都知道,她的这一身艳红,有多么悲伤,多么难受。
钱豪追封了紫车玄音为“故事王爷”,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最喜欢听故事的少年,他总是撅着小嘴跟在身后唠叨:讲故事吧,钱好,别忘了给我讲故事啊。
钱好,你是不是忘记给我讲故事了?
奏折的事情也几乎都交给了和玄,她的王后娶的可真是不错,至少在她难过和悲伤的时候,还能替她料理这些事情。
而钱豪也因为奏折,暂时住在了和玄的宫殿里。
每个晚上。当和玄提着笔坐在那里仔细的批改奏折时,钱豪都会仰头看着天空……记得在自己那个世界,有人这样说。人死后,是会化作天上的星辰,悬在半空之中,低头望着那些还活着的人。她想,也许那些曾经停驻在她心口的人,此刻也变作了天上的星星。
只是她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哪里,到底是哪一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