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完冒紫霞的话题,两人已经从长长的银杏树林荫道上散步了一个来回,也消释了上次见面的不愉快。既然冒紫霞那么务实,千日倒觉得金燕特别单纯。千日也向金燕回道了一个歉,就是关于处女的言论。千日说,其实自己倒没有处女情节,不但没有,而且认为真正的女人应该是非处女。上次那么说,只是气话而已。这个歉道得金燕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这次的谈话是如此地交心、深入,又是在如此寂寞的长假节日,两人的关系急转直下。等到这个假期结束的时候,千日已经证明了自己没有阳痿、早泄等任何一种症状。同时他也证明了金燕并非一个处女。
当他们分别的时候,千日把她送到门口,道:“以后把我忘了吧!”
千日说这话跟金燕的处女不处女没有关系。他只是觉得自己的一生肯定会经历成千上百的女人,你不可能在一个女人身上纠缠太长时间。
金燕没有回答,她有些害羞,所以默不作声,也许她根本没明白千日这句话的含义。
千日和申博天坐在昆仑饭店大堂咖啡厅,申博天已经囫囵喝了三杯咖啡了——他是个在饮食上很粗鲁的家伙,所有的酒水在他嘴里都是白开水。当他还要再续一杯的时候,被千日阻挡住了,道:“别喝了,很贵的。”
千日替他要了一瓶纯净水,在他嘴里各种液体区别不大。
“最近你的诗大有进步,”申博天三句不离诗,对千日赞赏道,“诗歌中有一种果断的态度,剪掉了犹疑的、模糊不定的小文人的抒情尾巴。但是同时也有一个问题,你太爱议论入诗,观念在先,反而失去了诗歌的味道。”
“在你看来,观念应该在诗中怎么表达呢?古人有玄言诗,或者也可以叫哲理诗,也是说理在先。”
“玄言诗在古诗里大多非上乘之作。那些个好的,如‘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如‘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多数也是从具像入手,才生动,那些个具像不足的玄言诗,就干巴巴的,就很生涩。我记得你有一首写女孩子的,太观念了,没有多少具像的内容,就做出判断,说服力不足,有一厢情愿之嫌。”
千日的这首诗,其实写的是金燕,对自己和金燕的关系,做了悲观表态。
“是不是在女孩子面前受挫了,所以写成那个绝望的鸟样子?”申博天幸灾乐祸道。
“错了,恰恰没有受挫,而且感觉良好。”千日道,“不过你说得有道理,其实她还蛮可爱的,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鄙薄她。”
“上过了吗?”申博天问道。
“没上过我写什么?”千日自信道。
“看来这次没有早泄,”申博天叫道,“要不然不会这么自信。”
“早泄?”千日不屑道,“根本就没这么回事。”
两人瞎扯了一会儿,申博天有些不耐烦了。
“是不是放我们鸽子了?”申博天疑惑道。
“她才没这闲心呢。”千日道,“我猜她只不过是摆点谱,她现在很有明星范儿。”
“明星范儿?她只不过是个丑闻主角而已。”
“每个人看的角度不一样,她对自己还蛮看好的,一直把自己当成冉冉升起的红人,到处接受采访。唉,本来是一不错的良家,估计是跟秦国强混出臭毛病了,特爱作秀现在。”
“这是好事,我们就喜欢会作秀的主儿,所以我敢肯定,这绝对是本畅销书。”申博天对自己的判断毫不怀疑,“可是他妈的非要让我们等一个小时干吗呀,跟钱有仇呀!”
周围大多是商务人士,窃窃私语,好似地球上的大事都是这里倒腾出来的。一个用俗话来说就是风姿绰约的女人,缩起头发,戴着墨镜,黑色披肩,鞋跟踩着舒缓有致的节奏过来,东张西望,一副二奶找主的样儿。千日想,等混到四十来岁了,找个这种花瓶来撑撑门面,倒也不失为一个理想构架。
她鬼鬼祟祟走到千日面前,摘下眼镜弯腰道:“你们久等了!”
千日吓了一跳,因为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女人就是前几天见过的姚敏。他揉了揉眼睛,把姚敏横抱起来,搁在茶几上,把衣服一件件剥开,像剥开一个布娃娃一样,想看看材质是人肉的还是塑胶的。实际上他很冲动地用意念完成这个程序之后,也弄不明白这个女人到底跟前几天的姚敏有什么区别。总之,他确信不是见鬼之后,内心充满了对女人这种动物的叹服。
千日只是个中人,给两人做了介绍之后,起身去了厕所。一泡清澈、有力、随心所欲的小便喷薄而出,他用小便在黑色瓷砖墙面上写了个“操”字。应该是行草,两年前在省城跟老马学过一段书法之后,现在已经许久没有动笔了。最后一笔结束,小便戛然而止,一切全在掌握之中。他看了看旁边一个已经拉完小便还要不断摇动的中年人的屁股,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拉泡小便要如此费劲!
他掏出手机,顺手拨了金燕的电话,他特喜欢在大小便结束后给人拨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
“在干什么呢?”这是他的问候语。
“哦,刚上完试唱练耳,再弹会儿钢琴,你呢?”金燕很爽朗地回答。
“我?哦,也是刚忙完一点儿小事。”
“你不是叫我忘记你吗?”金燕笑问。
“对呀,所以我看看你真的忘掉没有。”
“真好笑,一时半会儿怎么忘得了。”
“弹一曲钢琴我听听,随便什么,出声就行,反正也不懂曲子。”
金燕把手机搁钢琴上,弹了一曲《致爱丽丝》。千日站在铣手间门口,饶有兴致地听着。
“傻×,跟谁说话呢乐呵呵的!”申博天也进了洗手间,用手拍了千日的头。
“别闹,在听高雅音乐呢!”
“你他妈快过来,我跟她有点谈不拢了。”申博天边小便边急道。
千日点了点头,道:“我完了就过来。”
一曲弹完,金燕问:“知道这是什么曲吗?”
“挺熟的,应该是贝多芬的吧。”千日胡诌道。
“对呀,叫什么?”
“不是贝一,就是贝二,不是贝五就是贝九。”继续胡诌。
“原来你真不懂,这是《致爱丽丝》呀,钢琴的基本入门课。”
“我说呀,旋律这么熟,餐厅音乐,怎么也不会是贝几呀!”
“你如果没事,我就要继续练琴了。”
“嗯,下次电话给你,一定要记得忘掉我!”
这次电话沟通,千日觉得金燕确实性格温柔。打电话时自己早已经忘了上次说忘记的事,要是碰到个刁蛮女孩,岂不是要被夹枪带棒嘲讽一顿!
挂了手机他心情很愉快地回到大堂,一泡通畅的小便再加一通舒服的电话,足以让人心旷神怡。
申博天先是跟姚敏谈到对书的运作构想,谈到出来之后开新闻发布会,谈到安排姚敏到各地签售,又答应给姚敏安排一个助手,帮助整理录音资料。这个阶段,两人相言甚欢。但是谈关键问题时,两人僵住了,姚敏要求一笔预付版税,这可把申博天难住了。千日过来的时候,两人还在为此而进行拉锯战。
“我们公司没有这个先例。你看,我现在把崔崔炒得很火吧,全国小明星里没有一个有她那么火,但是她目前为止还没有从我这里拿走一分钱,我们都是按照合同三个月以后付的。资金我们有,但是规矩不能坏,规矩一坏,你把作者的脾气都搞坏了,我们书商没法做!”申博天振振有词。
“可是,你看我现在这状况,工作也没有了,一个子儿也没得赚,满世界都有人在找我,可是没有一个是给我来钱的,你说我靠什么活着,我就指望这本书了。明摆着是大畅销书,你自己也承认了,给我预付个七八万不为过呀。要不然你说,我这寸步难行,跟你们碰一次头都得转两趟公交车……”
“你说的状态我都了解,可是跟这书的运作没关系,公司是有制度的,我不能为你一个人破坏这个制度。如果是我个人的话,我可以预付,可是公司不行……”
申博天强调的是制度,可千日知道其实目前公司最缺的就是现金。要是现金足够的话,他才不会提制度呢。
姚敏看着申博天坚决的态度,突然低下头,声音硬咽道:“为什么你们男人的心都这么狠呢,啊,硬得像块石头,是不是男人们都约好了一块儿欺负我……”
边说边已经变得泣不成声了。千日和申博天一下子蒙了,面面相觑。申博天反应快,说:“那今天先谈到这里吧,我们都回去想一想,我先走了,你们两个再聊会儿。”他拎起书包就起身,朝门口走去,示意千日处理残局。
“你丫能不能买完单走呀!”千日道。申博天这才转身走向吧台,匆匆把单结了。
千日是抱着好心来牵线的,没想到在经济杠杆面前,好心变成驴肝肺。待姚敏情绪稍微平息,千日递了一张纸巾过去。
“姚姐,哦不,姚大姐,别哭了,瞧你一哭,这妆全毁了。”千日尽量用掏心窝的语气劝道。他看到眼泪把她眼角的粉无情地刷开,露出皮肤表层的沟壑,那一瞬间就像一张面具被撕开一样,比不化妆恐怖多了。总之,又差点还原成原来衰老的样子,这个年纪的女人,是只能看一眼的。
女人真正的敌人并非男人,而是一把名为岁月的刀子。
“啊?!”姚敏赶紧取出小镜子,一边照一边拿粉团补。纵有鬼斧神工,奈何枪海桑田。
“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容易被男人欺负的女人呀?”姚敏自怨自艾道。
“不见得,我觉得只有特漂亮的女人才容易招人欺负,俗话说红颜薄命。”千日道。
“你意思是说我不够漂亮?”
“你是很想被人欺负么?”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这么多男人欺负我。”
“不见得,像我就没有欺负你吧,像这个申老板,也没欺负你吧!”
“还没欺负我,那我怎么会哭?”
“哎哟,大姐哟,哭不哭是你自己的事,林黛玉比你更爱哭呢,没人欺负她,都宠着她,她哭得比谁都多,这是自个儿的问题。”
“那么,你是说,我跟林黛玉是同一类型的女性?”
“在哭这一点上,应该类似!”
“哦,这么说,我也是有当明星的潜质?”
“林黛玉可不是什么明星。”
“谁说不是?她可比一般的小明星知名度高得多。”
“哦,那就算是吧!”
“那我是不是应该更爱哭一点,这样更靠近她一点?”
“哎哟,大姐,哭可不是什么好事,你瞧你这么一哭,这生意都搅黄了。”
“你意思是我不对了?”
“至少别哭嘛,谈完了再哭。”
“可是他欺负我。”
“不是欺负你,生意嘛,一是一,二是二,成就成,不成就不成,不能感情用事嘛!”
“总之,你认为我不对?”
“你自己觉得呢?”
“我只是想赚一笔钱,或者当个明星,为什么命运就这么不公平呢,呜——”
“哎哟,瞧你又哭了。按我说呢,赚笔钱,这个靠谱,书是畅销书;当明星呢,你这把年纪就别往那火坑里跳了,那坑里埋着乌泱泱的小鬼儿呢!”
“啊,你说我当个明星都没戏,我知道我不够年轻漂亮了,成不了偶像了,我只是想当实力派呀!”
“大姐,我这脑仁儿都被你弄疼了。这么着,你回去冷静地想一想,回头我们再聊?”
“你说得也是,我该好好规划一下人生了,我可以再点一块蛋糕吗?”
“没问题,小姐过来!”千日招呼了服务员,服务员告诉他单已经买过了。千日又给姚敏点了块蛋糕。服务员拿过来的时候,姚敏道:“小姐,帮我拿个盒子打包。”
姚敏把蛋糕小心地移到打包盒子里,尽量不让它变形,对千日道:“我儿子从来没吃过味道这么好的蛋糕!”
千日点了点头,边给小姐付账,边看她专注的动作,她好似从来没这么专心地干过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