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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柔软的赘肉(4)

千日突然想起金燕,他跟小寇谈得太深入了,猛然觉得对金燕有点歉意,他给金燕打了个问候手机,聊了一下对方正在做的事。金燕心疼千日的手机是漫游,叫他没事就挂了。在通话的过程中,有短信进来的声音。打开,是付绝响发来的:“你们在干什么?”

千日看了,忍不住笑出来。他能猜想到,言外之意就是,你们有没有搞在一起。更能想到,按照预计时间,付绝响已经把老婆孩子接下飞机,此刻已经上床,甚至有可能的话,付绝响交了公粮,然后偷偷到卫生间里,给千日发短信。

千日回了两个字:“睡觉。”然后把手机关了,专心看球赛。中央台播的是意甲,北京台播德甲,千日调了个ESPN的台,看英超。近年意甲颓了,明星少了,不再是欧洲第一联赛,德甲的风格不喜欢,怎么看怎么僵硬;英超和西甲倒成为国际巨星的囤积之地,生机勃勃。

一会儿就听到小寇的手机响了。千日又不禁冷笑了,这家伙不放心,打到小寇那里去了。

两人在北戴河玩了两天,但是这两天跟两年一样漫长。千日发誓,以后再不能跟明摆着不能动的别人的女朋友来玩儿了,更不能去海边游泳。既要殷勤,又要抵挡诱惑,还要忍受误会,在不尴不尬的气氛中苦撑,纯粹不是年轻人干的事。

金燕说要到车站去接,千日吓了一跳,赶紧拒绝道:“又不是从火星上回来,没必要,你就跟家等着吧。”

对金燕来说,这两天也应该是漫长的,否则她不会那么郑重其事。千日进门后,两人都觉得有点陌生,拥抱过后,千日坐在电脑前的椅子上,金燕坐在床上,通过讲述报社里这两天的琐事,熟悉的气氛才渐渐漫上来。

“这是什么?”金燕发现千日的眉毛上挂了个闪闪发光的玩意儿,凑上来取下,“为什么有这个?”

那是一小颗女孩上彩妆的荧光屑。这可把千日问住了,今天回来的时候,特意洗了脸,怎么眉毛上会挂上这玩意儿呢?老天喜欢这样搞恶作剧?不过很快他就有了答案。在车上的时候,小寇倚着他的肩膀睡着了,荧光屑就是在这过程中跳到他眉毛上的。浓眉大眼就有这好处。

“不知道。”他推诿道。

“这是女孩子的。”金燕强调。

“可能是昨晚去唱歌,包间很小,有些女孩子在沙发上挤来挤去,不小心挂上。不过我跟她们没亲密接触,你知道我不喜欢风尘女子。”他不由自主地编故事。有些故事就是被逼出来的。

“如果没有亲密的动作,怎么会沾到眉毛上?”金燕在这方面的逻辑很严谨,她的天赋也在这儿。

“这我怎么知道,一粒灰尘要沾在你身上,你怎么能说得清楚?”千日乱了阵脚,编的故事怎么都不如现实中的结实。

“那不是灰尘,那是女人身上才有的。”金燕严肃、气势逼人地追问。

“我不知道。”千日愤怒地站了起来,径直去卫生间洗脸。这是一场必败的辩论赛,他想早早结束比什么都好。

不过他确实愤怒了,但不知道对谁愤怒,对金燕?对付绝响?对小寇?还是对自己?他洗了把脸后,才明白,都有。或者说,是对因缘巧合的愤怒。

从洗手间出来,发现金燕冷着脸,千日知道她已经把这个事情想得很深入,很肯定了,她认为什么就是什么,不可更改。而千日到卫生间里的躲避,只能是确认她的判断。冷战又开始了,而且形势非常不利,千日知道,现在只要有一步退让,必定全盘崩溃,跳进黄河洗不清的崩溃。但同时,千日又硬又臭的态度,则越证明是干了坏事的一块茅坑里的石头。

还有什么可说呢,千日爬到床上,用套花被把自己裹起来,从头到脚。眼睛暗下来,耳朵安静下来,神经放松下来。哦,终于与现实生活隔离开了,虽然只是以鸵鸟的方式。他听见金燕走出卧室的脚步声,有点紧张,但并不担心,他不担心金燕愤怒之下会拿根棍子砸下来。她做不到,如果是小寇,那倒有可能。紧接着是出门的声音。这很好,现在双方隔离开,是最好的办法,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她质疑的、鄙视的、证据在握的眼神。

在车上,小寇睡得很好,有一度头都扑到他怀里,导致他跟一个保姆似的,根本没法睡。他一直在想,在付绝响和小寇的关系中,或者骗局中,自己是什么角色?必须抽身而退了。付绝响在自己的心里,现在像个稻草人,有点空,同时也使自己的内心空落落的,像被挖了一块。这也可以确证,这么多年来,填充自己心灵的,确实就是诗歌和诗人,以及友情。表面上他闭着眼睛迷糊,实际上他根本没睡,一些没来由的想法满脑子乱窜。所以他现在确实困了,他在鼻子面前露出一个小孔,然后睡了过去。

眉毛上挂了一颗彩妆荧光屑,是不是跟女人内裤沾上精斑情节一样严重?千日闹不明白,裁决全在金燕,而金燕在这方面是个严厉的法官,她也许会极刑判决。既然这样,千日就不想了,被处死刑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万念俱灰,不闻不问,睡过去比什么都好。当问题解决不了的时候,就交给时间,这哥们是公平的大师。千日希望一觉醒来后,时间能把一切搞定。

倘若不发生这个事,现在金燕一定会叫千日一起去买菜,她特喜欢让他当参谋,却不听他的,其实她是在享受这样的生活气息。在路上商量好,菜怎么做,然后回来折腾老半天,得不偿失,千日总是说与其这么兴师动众,不如就小馆子里吃了简单,但金燕喜欢这种得不偿失。天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现在这个过程全在千日的睡梦里。而且有一段时间他隐约感觉到金燕回来了,她拿来一床被子,睡在边上。千日懒得醒来,也不愿意确认,确认毫无意义,只会让时间过得更慢,徒增麻烦。

到了不知道几点,可能已经深夜,因为漆黑而寂静了,千日终于被饿醒,那种饿属于狂饿,胃里完全是空荡荡的感觉,而且里面有一个泼妇敲着胃壁在大喊:你大爷的,快塞点东西进来。头上汗津津的,牙齿在打颤。千日记得中学的时候,也有一次半夜狂饿,全身发抖,他提着发颤的双腿,爬过学生宿舍区的围墙,到小卖部里买了面包,那一刻,全世界在他眼里只是面包。现在,他正在重复多年前的感觉。

千日终于爬出被窝,开了灯,他看了看金燕,不知道有没有睡着。他问道:“我煮方便面,你吃吗?”

吃不吃倒是小问题,千日的醉翁之意,在于她的态度。如果心平气和地回答,那么,冷战就进入尾声了。

“你是不是有别的女人,不想要我了?”金燕猛地睁开眼睛,显然,她一直没睡着。这是出其不意的答案,战争将被引向不可预知。

“你能不能别钻牛角尖了。”千日不耐烦,但还是再解释了一遍,“根本没有这回事。”

“那怎么会有彩妆粉?只有贴面才会这样的。”看来金燕已经把细节猜想过了,而且那颗荧光屑像颗沙子硌在她心上。

“我问你吃不吃方便面。”

“你先回答我。”

“我不想谈除了方便面之外的任何问题。”

“你以为我想呀,”金燕委屈道,“你不知道我一想起来就有多心痛,难道你对我就没有一点爱吗?”

“爱?那是狗屎!”后面两个字虽然压得很低,但更有力,显然是沾了一身狗屎的愤怒。

“不说了,我很累,我已经全身没力气了。”金燕叹道。

千日进了厨房,他觉得肠子在抽搐,脸上一阵阵发颤,额头上有汗冒出来。那是饿到极点的反应,现在他考虑的是怎样把方便面以最快的速度弄出来。

第二天,金燕去参加一个新闻发布会,刚到现场时,突然脚不听使唤,跪了下去,接着整个人就坐在地上,起不来了。《经济时报》的记者老汪在一边,把她扶了起来。老汪问要不要送她去医院,金燕说不用。她坐了一会儿,以便让自己恢复力气,觉得有劲了,她便出门,同仁堂离这儿不远,她找了个坐堂的老中医。她现在一直笃信中医调养可以让自己恢复,她这个病,比如说昨天晚上跟千日赌气了一宿,今天状况就差了。

老中医边切脉边问情况。金燕道:“心情不好或者太过劳累时,就会浑身没劲,看东西很吃力,眼睛都是花的。以前也都在同仁堂拿的药,时好时坏。”老中医边点头边道:“嗯,要补充营养,我给你开点药调养一下!”

老中医在写方子,金燕又补充道:“刚才摔了一跤,都起不来。”这句话让老中医警觉了,他认真道:“如果这样,你就到协和医院去做个内科神经检查,我这里的药,主要是补气血的,你也可以吃。”

到家后,由于两人把精力集中到病情上,暂时忘记了早上还在继续的不快。

“明天我要去协和医院检查,凌晨三四点就得去挂号,你陪我一起去吗?”金燕问。

这是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那我去吧,你就按照看诊的时间来。”千日建议道。

“那么早,你能起得来吗?”

“硬起,怎么起不来!”

“如果别的女孩叫你这样,你会答应吗?”

千日觉得好笑,这关头了还联系到这一辙,可真有兴致。但他不想轻视这个问题,轻视只会带来麻烦,还是按照她的逻辑回答:“那怎么可能!”

“真的吗?”

“医生为什么建议你去协和医院?”千日转移话题。

“这方面最先进吧。”

金燕突然拥住千日,深情道:“如果是真的,那你还是最爱我。”

千日根本就不想在爱这个字眼上发表哪怕一点儿意见,这是个巨大的陷阱,只是发表一句爱的宣言,就会被金燕列为口实,难以抵挡。

千日抱了抱她,然后推开道:“你别把精力放在胡思乱想上,整天跟演电影似的——煽情总是让我的胃很难受。”

次日凌晨三点半,闹钟一响,千日便起床。其实刚睡着不久,睡意像强力胶水把人粘在床上,要扯起来还真不容易。但另外一种叫爱的东西,又像磁铁一样把人吸起来。这个爱的意思就是,如果不起来,金燕就会认为千日不爱他了。在她的逻辑中,爱存在于生活表面,看得见摸得着,可以用行动和实物来表现。千日宁可承认自己不懂爱,他认为爱肯定是压在生活底端,抽象的,用一个承诺、一束鲜花、一句情话等等来表达,都是可疑的。但现在千日不得不去认同金燕的逻辑。

千日用冷水洗了把脸,以便把睡意从眼皮上彻底赶跑。金燕跟着醒来,她也起床,道:“我跟你一起去。”

“没必要吧,你可以再睡四五个小时呀!”

“不,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在那排队——你走了,我也睡不着了。”

千日很清楚,金燕看到了“爱”,受到了鼓舞,必须报以爱。难怪女人那么喜欢鲜花,喜欢甜言蜜语,喜欢山盟海誓,原来在她们眼里,这些都是爱的包装盒,而且她们确信里面装的都是货真价实的爱。当然,肯定会有一部分男人,会把真玩意儿放在里面;还有很多男人,只是爱的零售商,甚至是批发商。

两人坐在出租车后座,互相拥着,在灯光静穆行人绝迹凉意透骨的北京城里,有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到了协和医院,这儿倒是热闹,挂号的人早已经排上队,号贩子在吆喝买家。两人穿着大衣在队伍里聊了一会儿天,然后就站着像马一样打瞌睡了。天亮了很久,队伍开始挪动了,大伙都兴奋起来。一些个号贩子凶神恶煞地插队,嘴里说着类似于酒话的不靠谱的狠话,这一招很有用,一般人敢怒不敢言,只祈求自己能排得上号。老天帮助,金燕还是挂到了神内的专家号。金燕便让千日先回去睡觉,说自己看病还要不少时间,陪着就不值当了。千日确信金燕不是在试探他爱不爱的问题后,便打了辆车去睡回笼觉了。

不到十点金燕就回来了。她看了个医生,本来说要做脑电图的,医生听了症状之后,诊断肌无力待查,开了单子让她做肌电图。但是做肌电图的人太多了,都在预约排队,要三周之后才轮到金燕。虽然没得出结果,但是像每次看过病之后一样,都会让人有一种振奋的、安心的感觉。金燕带着从医生那里得到的安心,和千日一起睡回笼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