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的头天晚上世勋叔和世春叔将湾里人召集过来,一齐聚在世勋叔家的院子里,站的站,坐的坐,大家有说有笑。可忙坏了世勋叔和丹桂婶,世勋叔添茶续水,丹桂婶端出刚炒好的喷香花生,又去小园堑上就着皎皎月光,自桔树上挑出一大筛幽香的熟桔子,捧着筛,走到每个人面前,请他们尝尝她家的吉桔。
月近中天,有人提议中秋节是不是也搞个小活动,象大集体时一样端午闹龙舟,中秋玩杂耍。要说陈仕富湾的杂耍解放前是年年必玩的,解放后只被老辈人偶尔为之,世勋叔他们这辈人会的没几个,他跟着父亲学过一套短拳,而今也不过是比划比划,摆个虚势儿。世春叔的父祖辈都是打猴拳的,小时候他祖父在天井前夜练,他跟着学了几招。青壮年时,他也曾在孩子们面前亮过招式,惹得孩子们个个要拜他为师,可那年月开天辟地,哪有时间教伢们。现在有精力有时间,想摆个好势儿,却少了看的伢们。忽而有人这样提议,世勋叔和世春叔高兴得腮帮子都鼓溜起来,满口应承,也不担心几十年未曾演练,年岁渐高的他们是否能表演好。于是,大伙高兴地散去,期待第二天早些来临。
第二天一大早,丹桂婶就忙着做芝麻糖馅糯米饼,差不多熟了,就催世勋叔去喊隔壁的世春叔来家里过早,半个月前,世春叔的妻子去城里照料生产的儿媳,留下世春叔一个人在家,他的吃吃喝喝世勋叔和丹桂婶就常惦着,来来往往,湾里人看见,牵言搭语渐渐地都走近过来,给富湾添了不少活色。
早饭一过,家有响器的人将蒙尘多年的响器,一路高高低低地叫出了声,都往湾东头的稻场去,这个中秋节,他们要乐乐地耍。
世勋叔和世春叔吃得也差不多,一听响器的声音就急,起身要去稻场,世勋叔回头叫丹桂婶快点。丹桂婶看着他们匆匆离去,看似不急,其实是急的,昨晚便想好,今天世勋叔表演,她也得仔细梳整一番,叫人看了,还道他们一如当年那般般配。青春年少时,在大集体的五一劳动节上,世勋叔着一套青绸服,在台上表演刚劲有力的短拳。那天丹桂婶穿一件芳草绿土棉布褂,一件本色土棉布裤,绿褂白裤的她被世勋叔看成一棵水灵灵的“白菜”。台下的“白菜”看了他的表演,满脸绯红,双手不停地搅绕着辫梢。因前不久,世勋叔家请人来她家说过媒,她家人答应两人先彼此看一段再定夺,也是她的意思。先前的一看,那么平庸,这一看,合了眼更合了心,心中暗自羞喜不已。在他们成亲那天,没人不说这是不般配的。结婚后,生儿育女,世勋叔再也没表演过他的短拳,今天又能见到,丹桂婶哪有不心怀激动呢。
丹桂婶换了一套干净合体的衣衫,轻缓地捧起水,低下头把脸浸在手中,再将水拍打在脸上,直至手中的水全撒了,抬头看见镜中沾满水的脸,这张苍老的脸仿佛不是她的,当年那白瓷轻染胭脂的脸怎么就老了呢?怎么就不老呢,儿孙满堂啊!想到这里,她迅疾拧干毛巾,将脸上的水擦净,抹上一点乳液,将短浅的头发往后梳了几梳,利索地关了门,晨光中,清清爽爽地来到稻场。
稻场上,人欢器响,临近的乡村听得动静,也前来观望。
丹桂婶一来,大伙就将她拉到看场前,叫嚷道:“世勋叔,丹桂婶来了,可以表演了吧”
世勋叔望向丹桂婶,向她抱拳一揖,丹桂婶满眼溢彩地笑睨他,轻轻向他扬着下巴,示意他顾及众人。世勋叔会意,先后向四方抱拳示过礼,再转脸时,已是满脸的庄重,眼平视远阔,不在人群中,俨然一个襟怀磊落的武者,人群中的噪声兀地静了下来。
世勋叔一招一式的运过来,且一一作了解说。众人羡慕着,手脚筋骨也不自主地跟着牵动,脑袋微微随着倾点。这会世勋叔在丹桂婶眼中不比一个旧时征战的将士差得一丝一毫,依崇之心更浓烈,往日心上的积垒早化成纤柔的绵丝,随着世勋叔的招式游走已慢慢织出她眼中的锦绣图。
世勋叔的节目一过,接下是世春叔表演猴拳,猴拳配有响器,最以铜锣叫点。这么一敲起来,刚才的庄肃消失了,戏耍伴着轻松快意。有人便叫世春叔快点。世春叔从人群中蹿了出来,嘴里嚷道:“我来也。”说完,装成猴儿样抓腮挠胁,大伙哄笑起来,他自己也乐开了嘴。
小铜锣紧一阵缓一阵的敲,世春叔忽忽拉拉的窜跳,装成猴样与众人掐手抚发,有人等不及,便问他:“世春,你这是么猴拳,没有一点气势。”
世春叔跳到场子中间,欠着身子蹲坐在盘起的双腿上,双手小揖,嘿嘿笑说:“这一面小哑锣,哪配打猴拳,伴个猴把戏差不多,刚才演的是猴子归林,你们没看出来,下面演的是猴子上树,你们再看好了。”说着,迅疾起身,早有人在一旁伸过来一根长竹竿,他摆着一个式儿顺手接过来。
大伙哄笑起来,有更年长的老人,忍不住擦了一把笑泪:“有这个世春,人哪儿老得了。”
“猴把戏”之后,又演了几个小节目。中秋节那天,富湾的人悠意得很,聚在一起,畅快无比。皎月下,述起了古往今来,稀奇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