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我无意中听到津庭叔和少堂主的谈话。少堂主说我越来越像死去的那个女子,我这才从津庭叔的话中得知妈妈早已死了。突然间,我好想见见自己的爸爸。我私自动用了堂里的一些设备,根据照片上的人像找出了他——我的父亲,也就是坐在我面前的反黑组组长战来。”
凝望着在血缘上算是自己父亲的人,朵猫猫的眉头纠结难解,“我的爸爸是警察,是最厉害的反黑组组长。他是警界的雄鹰,多少人心目中的英雄。看着电脑上的信息,我好开心,我想向全世界的人宣布:猫猫有爸爸,猫猫的爸爸是警察,是反黑组组长战来。”
那时的激动她今生难忘。小的时候被妈妈安置在婆婆家里,一个夏日的午后,她和邻居小男孩打闹,也不知怎地,打着打着竟认真了起来。她的蛮劲一起,将小男孩摔倒在地。男孩揉着眼睛哭哇哇地叫嚷着:“我叫……我叫我爸爸来打你!”
多少年过去了,她仍然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有什么了不起?我也有爸爸。”胖乎乎的手掏出颈项间显得过大的水晶项链,她指着水晶中的男子骄傲地叫回去,“我爸爸很厉害,我爸爸比你爸爸厉害,我爸爸他能打坏蛋。”
——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的爸爸真的是打坏蛋的,而在他对坏蛋的定义里竟包括我这个女儿。
“你知道吗?在得知你就是我爸爸的那天,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偷偷地跑去警局门口,在那儿守了整整两个小时,只为了看你一眼。当时你带着一帮手下从警局的台阶上下来,我看不清楚你的脸,却在上车的过程中听见你对手下说:‘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找出卓冠堂的巢穴所在,我要肃清所有黑道的势力,头号敌人就是卓冠堂’。”
话如风吹过她的耳边,却再也挥不去剪不断。看着标有警局意味的车牌在她的视野里渐渐消失,她呆住了。
——是的,我忘了,自古正邪不两立,我是黑,他是白,我们永远也融不到一块儿。他不是我爸爸,他不是我的家人。我的家在卓冠堂,我的家人都在卓冠堂,堂主、津庭叔、少堂主,还有卓冠堂的兄弟们,他们才是我的家人,惟一的家人。
垂下的头缓缓抬起,直视着面前的战来,她告诉自己要微笑。“那时候的朵猫猫虽然有些悲哀,却不绝望。能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她已经很满足了。而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和父亲的第一次会面,中间竟会横着一把枪。她的父亲,她那个身为反黑组组长的父亲用枪指着她。”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战来以为她还在怪他前几天拿枪对着她的事,所以急切地辩解起来,“你和朵爱,也就是你妈妈长得实在是太像了,我把你当成了她,我想知道你和她之间的关系,我想知道她在哪儿,所以当时才会拔枪对着你。”
她阖着眼,默默地摇了摇头,“几天前当你拿着枪对着我的时候,你还记得我说了什么吗?”
战来的眉角提起,一道火光让他忆起了当时的错愕。“你说……”
“第二次了,你又拿枪口对着我。”
是的!他记了起来,当时就是她所使用的“第二次”和“又”这两个词语为他带来了疑惑。难道说他曾经……
不用再猜测,她愿意为他揭开谜底。“两年前,我和少堂主赶去一个不上道的黑帮救人。当我们救出人的时候,你也赶到了现场,指挥着大队人马,你正在完成搜查工作。时间紧迫,少堂主开着车说要避开你绕道逃走,可我却坚持直接闯过去。”是想证明什么吧!她的眼神飘渺,回忆拉开帷幕。“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我真的幼稚得可笑,竟然自以为是地认为所谓的血缘关系会让你这个警局正义之鹰对我这种黑道小妖女产生怜悯之情。我冒险地将车从你身边开过,你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中的枪。子弹射了出来,我却连躲的力量都没有。脑海中辗转着的思绪只有一个:你开了枪,你对我开了枪。”
战来的右手在瞬间握紧,这只手曾经开枪射伤了他最爱的女人,又对自己的女儿出手。天啊!他究竟干了些什么?
他的内疚并不能换回朵猫猫的原谅,止住心中的狂乱,她告诉自己,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我只是在述说一段往事,没必要再为过往痛苦。虽然他是我的父亲,虽然我的父亲对我这个女儿开了枪,可是他不值得我伤心。
“在最后关头,是少堂主救了我。他想都没想,就用身体推开了我,自己的手臂被子弹擦出一道血痕。而他推开的动作使得方向盘失去了控制,车撞上了石柱,他最重要的人被反弹力撞伤了身体,肋骨断了两根,在床上整整趟了两个星期。那些天,每次看到少堂主本就阴沉的脸沉浸在自责的黑暗中,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吗?”
她的眼眯成一道缝,危险的寒光照射着他,“我想杀了你,如果没有你……没有你就好了。”
再也无法安静地听下去,战来双手交叠,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她冷冷的眼横扫过去,“你不知道妈妈有多爱你;你不知道杀手组织用你的性命威胁妈妈,逼着她不能离开;你不知道,她最后杀的一个人是为了替你的二哥报仇;你不知道妈妈到死都仍念着要做你今生的新娘;你不知道她用生命守护着你的存在;你不知道我这个女儿的存在;你不知道你之所以能顺风顺水在警界纵横这么多年,黑道、白道两厢无事,全是因为有卓冠堂在背后护着你;你不知道你的女儿能活到现在,全靠你自以为最邪恶的黑道人士——是的!你不知道,你什么也不知道!”
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战来的手揪住了自己的胸口,她的每句话都在他的身上留下一个弹孔,看着无形的血从体内流逝,他连挺直腰杆去迎接伤害的力量都没有。
将他的无助收在眼底,卓英冠感觉出身为男人的悲哀。拍拍朵猫猫的肩膀,他以父亲的口吻安抚着女儿激动的情绪,“别说了,猫猫。你想传达的情感,我想……他都知道了。”
“很好!”她爽快地笑了,清澈中有着掩不去的苍凉,“那么我要传达的最后一份情感就是:你身为正义,我代表邪恶,你用行动证明了正邪不两立,你用冰冷的手枪割裂了我对你最后一丝奢望。所以,你没有一个叫朵猫猫的女儿,我也没有一个叫战来的父亲——我们……两不相关。”
将那条水晶项链放回衣襟里,丢下他,她直直地朝门外走去,毫无留恋。她最后的话彻底地击垮了战来所有的信心——“我是没有父亲的小孩。”
“猫猫,别这样!”津庭试图出声挽留她,卓英冠却一把拉住了他。猫猫的绝情以她的心碎构筑,面对她眼底不经意间流淌出的痛苦,卓英冠不想残忍地再逼她。“给她点时间,也给自己一点时间。”
默默地点了点头,战来的确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不过是一个小时的时间,他的世界整个变了。漂浮在失衡的天平上,他游走于天堂、地狱之间,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