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上是他们的第一次。那个时候他们都已经交往了三个多月了,也约会过很多次,但都不是主动的人。想当初,刘志鸿如火一般的的激情是钱惠主动点燃的;可是,王彩云跟钱惠完全两个样子,水一样地,让刘志鸿感觉心情特别地平稳,从来也没有失控过。而王彩云喜欢的就是他的这个温吞,不像之前见过的那几个,没见两次面,就理所当然地要和王彩云上床,那意思就是反正大家都是过来人,也都需要,就不用藏着掖着了。王彩云是需要,但更需要有感觉。她的拒绝常常被对方认为性冷或者假装清纯。而跟刘志鸿在一起,说起来别人不相信,他们俩像第一次谈恋爱的人一样,刘志鸿好像连她的手都不敢牵的样子。一直到昨天在火车上,这种状况才被无意中突破。昨天是他跟她贴得最近的一次,实在是太拥挤了,他用他的胳膊将她圈在门边,她动也不能动地贴着他。车进站的时候他们都没站稳,刘志鸿的整个身体将她压在车门上了。就那么一瞬间,可是王彩云身体里的需要一下子就苏醒了。
王彩云交了班,麻利地洗了手,换衣服,对着镜子看自己,脸上还有点烧,衬得本来有些苍白的脸色倒好看了,嘴唇相对就暗了,她掏出包里的口红,在唇上转了一圈,又用两手的拇指在眼角按摩了几下,将上班时扎起来的头发放下来。接着就冲出了值班房,都忘了跟夜班的人打招呼了。
那天晚上,刘志鸿送王彩云到楼下,王彩云没有像以往那样跟他说再见。王彩云对他说:“车停进来吧。这儿空了个位置。”她说的是她那幢楼的楼梯当口。
刘志鸿的心一下子松了下来,王彩云知道他的心思,本来他还有点进退两难的。
王彩云的家在二楼,开了门,王彩云自己拿了一双拖鞋,扔给刘志鸿的也是一双女式拖鞋。
“下次我记得买一双男用的。”她淡淡地说。
刘志鸿没有穿拖鞋,他关了门,倚在门上,将王彩云拉到了怀里。王彩云的包掉了下来,她没有管它,她抱住了刘志鸿的腰。刘志鸿圈着她转了身,将她压在了门上。王彩云哼了一声,刚刚亮起来的灯又被她关上了。黑暗像一列不停息的火车,载着他们的欲望驶过了停靠站,呼啸着一直向前。
他们没来得及到床上去,就在门厅的地板上,圆满地完成了他们的第一次。
王彩云显然没有钱惠的热情,但是她敏感、投入、真正地需要。她像水一样,柔和地引导他征服她,也淹没他,她给了他作为一个男人,而不是作为一个大学老师的征服欲。当他终于疲惫地伏在她身上的时候,她搂着他的头在他的耳边说,真好!
是啊,真好!!他就在那一刻,决定了,娶这个女人。
现在他们的儿子已经六岁了,那简直是个小调皮蛋,刘志鸿的小领导。刘志鸿在生下这个儿子的第三年,想要重新拿起英语,他要让他的儿子有个教授爸爸。可他终究不行,年龄也越来越大了,快要五十了,他看到那些字母就昏昏欲睡。她笑了,她说,算了吧,我看他有个副教授爸爸就很不错了。
她就这个好,从来不逼他干什么,吃了亏了就退一步想,心情一直那么平和。人家都自学考试了,她心思也不动一下,除了上班,一颗心就扑在儿子和老公的身上。这几年有些见老了,刘志鸿说,咱也买点高档点的护肤品。她笑笑,反问:“你嫌我老了?”刘志鸿搂过她的肩膀说,哪能呢,你老了我不是更老了。
“心宽些,不尽想着名利的好处,就不大会老了。”总是这样,刘志鸿不管在外面担了多大的压力,回到家里,她两三句话,心情便会好一大半。真正地是老婆孩子热坑头,对那些人情冷暖,刘志鸿就都不那么放在心上了。
大年三十,刘志鸿去办公室是为了收发电子邮件,有些学生给他拜年,他想及时回拜、问好,再拖就到明年了。他是三点钟出来的,可是到家都五点了,原因是在路上帮儿子买了两个大气球,正好碰到了卢婷。
他买好气球,一个龙头上绑一个,太显眼了。坐在出租车的卢婷将头伸出窗外,大叫:“刘老师,刘老师。”
他一看,有点不敢相信,是卢婷吗?卢婷示意他等一下,然后急忙让司机找个地方停下来。刘志鸿等在原地,不久卢婷款款地向他走来了。她变化很大,以前瘦削苍白的小脸现在显得红润了;身体也是看得出来的热情和丰满,完全就是一个成熟的少妇的样子。她多大了?刘志鸿算了一下,现在也有三十多了吧?
“刘老师,真没想到会遇见你。你着急回去吗?要不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她眼中闪烁的惊喜不是装出来的,刘志鸿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激动地吊在他身上的卢婷。
“真是卢婷啊?毕业已经七八年了吧?现在哪里呢?”刘志鸿将自行车撑起来,腾出手来握卢婷伸过来的手,还是柔软的,但不像八年前那样颤抖。
“这么多年了,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刘老师,我们找个地方边喝边聊。我特想跟您聊聊。您总也不给我机会。”卢婷说着笑起来。
“噢,大年夜的,我估计没多少人做生意了。”刘志鸿左右看了看,大部分店都关门了。
“有了,我们去麦当劳,那里不关门,今天人肯定也不多。”卢婷不由分说地要叫出租车去麦当劳,麦当劳离这附近还有四五站路的样子。
刘志鸿说:“等我找个地方停车。”
他们在麦当劳聊了一个多小时,原来卢婷只是回来探亲的。卢婷是在毕业后第三年去的美国,在美国一个著名的教授下面读了五年的Ph.D,现在毕业了,在美国一个制药公司作药品研制工作,绿卡已经拿到了,意味着可以自由来往于中国了。
卢婷说:“刘老师,虽然化学这个行业整个地不是特别火,但是您的这个专业接近人体生物,现在美国特别热门。要不我找工作也没那么容易。凭您在这个领域的经验和研究,您要是在美国,肯定属于杰出人才。”
刘志鸿笑笑,想起刚才卢婷很自然地挽着他的胳膊走进麦当劳,倒吓了他一大跳。原来人家已经沿袭了西方的礼节了。
“您别笑,我说的可是真的。您要是愿意,我回去后帮您看看,申请个交流学者什么的应该没有问题。”
刘志鸿愣住了,他看着卢婷,卢婷是认真的。
说刘志鸿没有心动那是不可能的,搞科学的人没有人不想去美国的,哪怕是转一圈。刘志鸿虽然不喜欢美国的文字,也不喜欢美国总是到人家里管人家闲事的作风,但是,说到和自己事业挂钩的东西,他也不能免俗。
卢婷从坤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刘志鸿:“刘老师,您看,这是我的传真和E-mial,您将您近几年发表的文章给我,再写个自我推荐。下面就是我来做了。”
毫无疑问,这句话彻底地熄灭了刘志鸿刚刚燃起的希望的火苗。他倒是发过不少文章,甚至还是国内一家核心期刊的挂名副主编,但是,那些也许可以改变他命运的人,谁看得懂中文呢?
卢婷注意到了,刘志鸿刚才发光的眼睛突然黯淡了。以前她是个非常细心的女孩,现在她仍然还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她先换了个话题。
她说:“一看到这两个气球,就知道是给孩子买的。刘老师孩子多大了?”
刘志鸿说:“快要七岁了,男孩子太淘了。”
卢婷笑起来,说:“不像刘老师一派儒雅啊?”
刘志鸿也笑起来。
卢婷接着问:“师母呢?一定很贤惠。”
刘志鸿抬起头,迎着卢婷的眼睛,点点头,说:“是啊。人特别知足,挺顾家的。对了,要不去我家坐坐?她见了你也会喜欢你的。”
卢婷的眼睛游离开去,低着头吸可乐。有一点笑意从她的嘴角漾开,他用了“也”字,她觉得很高兴。她猜得出来,师母一定是贤惠的,老师还不大见老,衣着干净整齐,脸上没有肩担重任的中年人常见的不安和烦躁。
她摇摇头,说今天来不及了,改天好了。改天一定登门拜访。
接下来,卢婷讲了自己刚去美国时遇到的语言上的困难和尴尬。
“您都不知道,”她又活跃起来,甩甩头发,讲开去了:“我也是考了GRE和托福去的,可是一过去,什么都听不懂。别人说话,我没有不爬登的,有的还要爬登好几回。有一次我们组里的一个美国师兄实在忍不住了,问我在中国学了多少年英语,我扒着指头算了一下,十个指头都扒不过来。我的那个师兄眼睛一翻,要昏过去的样子,最后耸耸肩,吐出一句,我的上帝。”
刘志鸿也笑了,他还不知道卢婷有这么幽默,她将pardon这个翻成中文就是要求别人重复的单词,说成了完全中国发音的爬登,刘志鸿觉得,自己学英语简直就是在爬登,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狼狈不用说了,随时还有可能没爬登上去,就掉下来了。
“其实,也不是我一个,别人都一样。中国从小学到大学都学的哑巴英语,又枯燥又麻烦,没多少人学得好。话说回来了,实际上生活中的英语,也就那么多。像刘老师那个年代的学者,不少作为交流学者在美国,英语也不好。时间长了,习惯了也不会怎么不方便的。再说,咱们写论文那些英语,不就是那么回事。重要的是idea,我在美国发表的不少论文,源头都是最初刘老师给我的idea。”
卢婷五年博士发了三篇JACS,JACS的全称是美国化学协会杂志。那是化学界的权威,中国的不少教授一辈子也发不了一篇。换句话说,发了一篇,在中国化学界,一辈子就可以吃这个老本了,评个教授、博导什么的,没几个人敢说反对的话了。
卢婷的滔滔不绝目的只有一个,她的确是个善良、细心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