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那么喜欢进宫?李治问她。武则天躺在他怀里,象一只温顺的老鼠。我看你是想当皇后。武则天说,不,我不想当皇后,我只想做个女人,这个要求并不过份,我想做个母亲,这个要求也不过份,但我现在却是个尼姑。
高宗无言以对。他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当尼姑是向先皇许的愿,先皇让你死你就得死,你现在是先皇的才人,我怎好马上接你回宫呢?
我不过是一个宫女,皇上把我玩厌了,杀我就如同杀一条狗,那又何必劳动圣上的大驾呢。武则天抄起银簪就往脖子上扎,高宗一把抓住,但她的脖子已经见了血。高宗看着自己手上的血,呻吟了一声:你做的事真吓人。
武则天不吱声了,把银簪上的血抹在自己的衣服上。我回去就跟皇后说,高宗有些恐惧地看着武则天,我就跟皇后明说,把你接回宫去。不过,你怎么说也是我父亲的才人,至少要等到先皇期年以后吧。
替我把这一对小白鼠送给皇后吧。武则天说。小白鼠爬上高宗手心时,他有点胆战心惊。
带我走吧。武则天钻进李治的怀里,你看见寺门外那个悬崖了吗?那是个死人的地方,你再不接我走,总有一天我也要死在那里,你儿子也要死在那里,都死光光。
我都依你。李治说,你别说了。
武则天露出了笑容:你跟你父亲不一样。
次日天明,圣上起驾回朝的时候,人们发现皇上走路姿势很奇怪,双腿叉开,东倒西歪,目光飘来飘去,没有定向。他执意要骑马下山,但年轻皇帝似乎精力不够,踩着马蹬几次没上去,最后宫役把他抱上去。高宗骑在马上双手抵着马背,象个病人。
宫役骂了住持:你们这里湿气太重,皇上住了没有力气了。
住持说,阿弥陀佛。
李治在马上咳嗽了两声,突然说,我要吹箫。他接过宫役递上来的箫,吹了几次,没有吹响它。
走吧。他说。
就在这时,高宗的怀里钻出了两只小白鼠,在场的人目瞪口呆。小白鼠在众目睽睽之下爬上了高宗的肩膀,宫役及时地接过了它们,装进一只金匣子。众尼面面相觑。
圣驾绝尘而去之时,住持对武则天说,你是这里的住持。
还是你来吧。武则天说,你想它都想疯了。
王皇后当天晚上就听到了消息,当她谛听高宗细致讲述他与那个叫武媚的先皇才人交往的细节时,显得异常平静。她说,她肚里有龙子,就接到我这里来生吧,照顾也方便些。李治被皇后的宽容大度弄得不自在起来。他忧心忡忡地说,大臣要说我违背法统乱伦了。皇后说,你就说先皇赐给你的不就得了。
你今天怎么变得这样通情达理?高宗问。
王皇后抚摸着两只小白鼠答非所问:这两只小东西实在太可爱,我总得拿点东西喂它呀。
运送武则天的车辇是在下弦月的时候驶进皇后宫中的,其时一个太监正在为皇后修脚趾甲,皇后虽然闭着眼,但耳朵却在谛听车辇滚过麻石大路时的动静。当武则天浓妆艳抹、发髻高耸地出现在皇后面前时,皇后看出昔日的武才人现在从腹部表现出的臃肿,特制的宽松裙裾掩饰不住武则天已变化了的体态。皇后知道那肚腹里面是什么东西,她的视力似乎可以穿透到它的内部:那里有一个她丈夫的种子。现在已经发芽开苞,长成人形,当今皇帝的龙子悄然生长,这是她丈夫通过一次性交种到另一个女人肚子里面的,丧失了生育能力的皇后对此无可奈何。
我早就在等着你来了。皇后看着武则天,武则天肥胖的身体步履艰难,皇后获得一种奇特的轻松。你肚子里长着皇上的龙子,我好高兴。皇后看着太监修脚的娴熟手势,若有所思地说,我做梦都想为皇上添个龙子,妹妹代我了了这个心愿。武则天向前对皇后行过大礼,说,谢皇后思典,我从来没想过会重回宫中,我已经是先皇的明器了,是皇后开恩使我复活。
妹妹,你过来。皇后笑着说,她发现武才人脸上发出一种谦逊而又高贵的神采。
太监已端来一铜盆热汤为皇后洗脚。武则天起身走过去取代了太监的位置,当她吃力地弯下臃肿的腰、双手接触皇后的脚时,皇后吃惊得连表情都变了,她说,你要为我洗脚么?这是宫役们干的事,快起来。武则天说,为皇后洗脚是我的福分,是皇后救了我,你还不让我为你洗一次脚吗。
皇后在武则天一把抓住她脚时,仿佛全身的血都冲到脚上,整个人被武氏男人般有力的手控制住了。热汤的浸透使皇后身体内的血走来走去,她的头脑好象有些发昏,她迷迷糊糊地说,妹妹,你不怕闪了腰吗?你肚子里怀着皇上的龙子,快起来。她觉得武则天的手抚摸着她的双脚,一种痒意让她受不了,但她无法挣脱,对方的手有一股内力,象铁箍一样铐住了她的脚,她无法动弹,被痒意激发得笑起来了。武则天说皇后娘娘,你笑什么呢?是不是我洗得你不舒服了。皇后一直笑,她说我很舒服,就是想笑。武则天说,只要能使娘娘开心,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的手跟狗的舌头一样。皇后说。
娘娘患脚气了。武则天说,皇后应该有一双好脚为皇上暖身子,什么时候让太医瞧一瞧。
皇后有些尴尬。这时,那对白鼠从皇后袖筒里钻出来,她接上话说,瞧,它们不认识你了。武则天说,忘恩负义的小东西,找上新的主儿就把恩人给忘了。皇后笑着说,你就在我宫里歇下吧,好好调养调养,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武则天在皇后宫中的日子是安静的,她温顺得象一只老鼠,与世无争,终目躺卧在榻上,只待龙子出世。她对皇后言听计从,好象差役一般。高宗下朝回来,有时到这里转一圈,看见皇后和武氏亲密无间地促膝而谈觉得匪夷所思。武则天丝毫不领会高宗偶而飘荡过来的目光,好象一木头人。高宗来皇后宫中过夜时,武则天甚至挺着大肚子为卧室备香炉。高宗问皇后武媚如何?皇后说,皇上真有眼力,我没有话说,她人又好又聪明,比那贱人强多了。高宗听了没吱声,他知道皇后在挤兑肖淑妃,肖又漂亮又聪明,会批奏章,会唱歌,还给他生了儿子,皇后纯粹是拿武氏来压她的。
我没听见你们说过人一句好话。高宗说,成天吵来吵去,我的头痛就是你们给逼的。
我不是说武媚好话了?皇后说,她比我大,可是我叫她妹妹了。
几个月后武则天在皇后宫中生下龙子,取名弘。高宗很高兴,整天逗着儿子,准武则天另地居住,到了要搬出皇后宫中之时,武则天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皇后这才发现武则天的真面目、她的美貌突然间全部显现出来了,英气逼人。用这个词的意思是表明武则天的美艳不属于温和恭顺的一类,而是会透射出一种能打人眼目的、有力量的美。
搬走的前一天,皇后和武氏在花园散步,地上积着落叶。皇后有些凄凉地拥着小白鼠说,秋深了,看上去就象人老珠黄。武则天说,我会常常来看皇后的,我们象这对小白鼠,只要在一起就不孤单。这时花园里兀地响起一阵歌声,好象是在远处发出来的,武则天看见对面的桃树中有裙裾曳过,云鬓闪动。皇后脸色变了,说,听见了吗?这就是那贱人在唱歌,她以为自己象一只鸟。武则天说,肖淑妃的嗓子还真好。皇后说,你会唱歌吗?你也唱一曲,让她听听。
武氏的歌声很奇特,类似一种铮响和颤动,发音极高,掠过树梢,在花园里回荡。这种歌听上去怪怪的,皇后说,你这是什么歌?我怎么没听过。武则天说,这是我小时候学的,我们那地方驱魔赶鬼的歌。皇后说,这地方是有鬼。
肖淑妃走过来时看见了她们。肖长得比较清瘦,鼻梁高挺,好象胡女的美貌,但一看上去就知道是聪明的女人。她说,我说哪里有鸟叫,原来皇后在唱歌,真好听,在这里拜见娘娘了。皇后说,不是我唱的,是武媚唱的。肖淑妃说,难怪。皇后说,你要唱好歌,恐怕得跟武媚学上一年半载的,唱唱歌是我们女人的本份,批奏章之类的事肖妃还是少做为妙,弄不好有一天要人头落地的。肖淑妃笑了一声说,我什么也不想学,什么也不想做,为皇上生个孩子就够了。说完飘然而去。
贱人。皇后说。
皇后娘娘如果有心,也该学着唱唱歌了。武则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