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浪漫青春七月七
10992200000105

第105章

三个月以后,这一年本来平平安安快结束了,李佳欣却发现严平的右眼睑上长了一个小红疙瘩,而且似乎越来越大。这让严家人一下子都紧张了,唯恐这个红疙瘩是什么不好预兆。李佳欣更是坐卧不宁、寝食难安。她跟严志纲两个人赶忙带严平到赤脚医生刘扩子家求医。刘大夫看了半天拿不准,于是建议他们带孩子到县城的医院看病。

李佳欣一听犯了愁:“怎么去呢?”她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又有身孕了,行动不方便啊。

“你一个人带孩子去看?”李佳欣对严志纲说,但是说出来,又不放心。

严志纲也觉得心里没底。万一有个什么事,李佳欣不在,也不能商量啊。

“要不你一起去吧。”严志纲说。他不得不承认,虽然李佳欣是个女的,但是她非常有主见。

“那得借个自行车。要是走,我娘俩可是走不到。”李佳欣用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又指了一下严平,若有所思地说。

“我一会儿就去借自行车,明天就去县里。你说怎么样?”严志纲征求李佳欣的意见。

“好吧。越往后拖天气越冷,更不方便。”李佳欣说。

家里人一听说严平眼睑上的红疙瘩需要到县里去治,就猜到不那么简单。当天晚上,严二来守着严平待了多半宿,直到孩子睡着了好久才拄着拐杖回他的老房子去。临走还一个劲儿嘱咐严志纲:“一定找个好大夫认真给孩子治,千万别伤了孩子的眼睛。多带点儿钱,治好了再回来。别舍不得花钱,钱不算什么,治病要紧。”

“您放心吧。爷爷。”严志纲把爷爷送到坡下的严家小街口,远远地看着爷爷快到老院子了才往回走。

这个晚上,严志纲睡觉都没有睡踏实,他脑子里总想明天到县城去的事。

家里没有自行车,他虽然会骑自行车,但是骑得次数少不熟练,要带着严平和李佳欣,李佳欣又怀了身孕,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加上几十里的路不好走,必须小心再小心,不能出半点差错。还有,严平眼睑上长的红疙瘩如果需要住院怎么办?如果县医院也不能治疗又该怎么办?严志纲脑子里像一团乱麻,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一大早,匆匆吃了几口饭,把要用的东西都带好后,严志纲一家上路了。因为村里的路况很差,坑坑洼洼、石头瓦块的,严志纲怕摔了媳妇孩子,就没敢骑,只用车子推着孩子,走到大渠岸上的大道,才骑上车。为了预防万一,他带着孩子试骑了二三十米,觉得骑车平稳了,才停下,然后等李佳欣赶上,带上她重新骑车上路。

这是一次负荷满满的行程。严志纲骑车在中间,严平坐在车子大梁上一个后配的木头小座子上,后背贴着严志纲的前胸。车子的左右把上分别挂着两个大袋子,里面装着些日常用具和孩子吃的食物。严志纲的身后是李佳欣挺着大肚子侧坐着,她手里拿着一个大包袱,里面装着小被子和衣服。

这是一次艰难辛苦的行程。西北风呼呼地刮着,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视线非常不好。气温又格外低,手和脸都有种要冻裂的感觉,荒郊野外的路上让风一吹倍加受罪。至于那一个接一个的大坡,更增添了阻力。尽管严志纲用尽力气,可遇到上坡还是骑不上去,不得不让李佳欣下车,他推着车子前行。

就这样,在大风和寒冷里,严志纲他们骑着车子走一段,推着车子走一段,时快时慢,用了足足有两个多小时,才最终来到卧牛县医院。

对卧牛县医院,李佳欣不陌生,她之前因为头疼没有少来这儿。她让严志纲在候诊室看着严平和袋子、包袱等,亲自去挂号,她觉得比严志纲熟悉这里的环境。

李佳欣挂号的时候感觉前面的人很面熟,那个人也打量了李佳欣一番。突然,他们都想起对方来了。

“怎么是你啊?李建晨!”李佳欣兴奋地喊出来。

“米巧巧!”对方也格外高兴。

“多少年没见过面了!”李佳欣感叹地说。他们自从1963年初中毕业后,就没见过了。

“是啊,八年没见了。你生活还好吗?现在这是给谁看病啊?”多年不见,李建晨关切地问李佳欣。

“我还行吧。孩子眼睑上长了个小疙瘩,带他来县医院看看。你呢?你怎么样?你现在做什么?”李佳欣问李建晨,她有一堆问题想知道。

“我一直在家待着。当初要是和你们一样考师范就好了,出来还有个工作。我们上高中的可毁了!正赶上文化大革命,上大学泡汤了。我们这拨人都回家了呗。”李建晨感叹命运不公。确实,李建晨当初学习那么好,如果没有文化大革命,他肯定能考上好大学。

“我们也不怎么样,这个年代谁都说不清以后怎样。”李佳欣说。

“你这是给谁看病啊?”李佳欣又问。

“喂,该你了!”挂号室里的人喊李建晨。两个人光顾说话了,没注意已经轮到李建晨挂号了。

“我媳妇。她身体不好,三天两头总生病。”李建晨叹气说。

怪不得李建晨看上去苍老得不少呢,看来他的日子过得也不十分舒心。李佳欣非常同情李建晨。

两个人都挂完了号,又简单说了两句,才分头走了。

李佳欣能在这里巧遇李建晨,感到无比高兴。她记得当初被米寿昌逼着辍学,李建晨跟张进社老师还到米家为她求过情呢。她一辈子都感念张老师和李建晨的恩情。如果她什么时候能帮上李建晨的忙,就太好了。

李佳欣邂逅老同学李建晨的高兴劲儿很快就被浇灭了。医生对严平做了检查后说:“这孩子眼上长的是个血管瘤,县医院的条件有限,血管瘤长的部位又特殊,建议你们带孩子到省级大医院去看。”

医生的话让李佳欣和严志纲两个人面面相觑。

他们带孩子到县医院看病已经不容易了。省城路途遥遥,从来没有去过,岂是说去就能去的?

“怎么办?”严志纲问李佳欣。

李佳欣快绝望了,愣了半天后说:“先回家吧,好好商量商量再说。”

回家一路上无话,李佳欣和严志纲都陷在心事里。严平居然趴在车把上睡着了,车子颠颠簸簸的,竟然都没醒,他还是到家时被叫醒的。虽然到家后,天已经特别黑了,但是严志纲还是当晚把车子送还了。借的东西,能早点儿还人家,绝不往后拖,这是严志纲给自己定的原则。

两个礼拜以后。严志纲把从多家借来的钱装进内衣兜里,反反复复检查了几遍,确信没有什么问题了,才肩背着装有小被子、衣服等物件的包袱,手拉着儿子,离开家去省城为儿子求医。

从早晨在北峪口村村北的小火车站乘上小火车,到定关县城倒乘南去的列车,再到省城火车站下车后转乘两次公交车,差不多花了一天时间,严志纲和儿子才到达省城医院。这时候,天已经黑了,医院除了急诊外,普通门诊都下班了。

这一路,那叫个不容易!早晨在火车上,严平有精神,对火车也新鲜,还好带,拉着他走路他也配合,可是后来不行了——严平喊累,要严志纲抱。为了赶时间,严志纲没办法,只好抱着严平。大冷的天,大人孩子都穿得厚。前面,怀里抱着孩子;后面,背上背着大包袱。走不了几步,严志纲就气喘吁吁了,不过咬着牙也得坚持。另外让严志纲发怵的是严平一会儿要吃的,一会儿说要撒尿,忙活得严志纲不得了。上下车的时候更是麻烦,既怕丢了包袱,更怕丢了孩子。一句话,一个人带孩子真不容易,严志纲这时候真真切切体会到了。

严志纲先到医院大门口西侧的挂号室,想咨询一下挂哪个门诊的号,但是工作人员全下班了,不过他碰上了一个好心的住院患者家属。对方告诉他挂号一定要赶早,说是早晨7点半以后开始挂号,可是夜里4点人们就来排队了,排队晚了根本挂不上号。没有号,这一天也就别想看病了。

“门诊八点才开门吧。”严志纲看着墙上的上班时间,心想要提前四个小时挂号啊?

“我看你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才好心提醒你。”对方像是非常有经验。

“谢谢你。”严志纲说。他第一次来省城大医院,多亏人家提醒。

对方走了之后,严志纲琢磨着到哪儿待着,至少找个坐的地方吧。儿子都困了。

严志纲本想晚上在候诊大厅里待着,可是过去一看,整个门诊大楼都关了门,候诊室根本进不去。他背着包袱抱着儿子,走进急诊室,因为屋子里比外面要背风避寒。他领着儿子刚进去,有个护士就过来问严志纲干什么的。严志纲说,想在急诊室的椅子上歇一会儿。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护士轰了出来。护士说急诊室不允许闲杂人员滞留,会妨碍他们工作。严志纲在门诊通往病房的楼道里,把包袱放下,坐在地上靠着墙歇劲儿。他怀里抱着孩子,小被子盖在孩子身上。可是没有过半顿饭的功夫,一个护工摸样的人过来让他赶紧抱孩子离开。说这里是通道,不允许在这里待。这到哪里去呢?这么冷的天气在外面冻一晚上还不冻死了?但严志纲是乡下人,人生地不熟,又不敢跟人理论。嘴里说着“好、好”,身子赶紧起来,收拾东西离开。他沿着楼道走进了病房,在二楼楼梯西侧一个杂物室前面终于找到块理想的地方。这里不像楼道那么显眼,很少有人来。这下严志纲舒了一口气。他跪着先把一张报纸铺在地上,然后铺上小褥子,再把两件衣服卷成枕头形状摆好,这之后轻轻地把睡着的儿子放在小褥子上,又拿小被子给他盖好。严志纲心里踏实了,紧挨着儿子靠着墙闭着眼养神。他太累了,没几分钟,就打起鼾睡来。

“醒醒!醒醒!”严志纲突然被一声呵斥惊醒了。

“怎么啦?”严志纲猛地睁开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谁让你睡这儿的?快走!快走!”一个穿着白褂子的粗胖中年女人正吼严志纲。

“我们没地儿去,今天到医院晚了,还没有办住院,我们就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您看——您就行个方便吧。”严志纲请求说。

“这里是休息的地儿吗?你也不看看!医院有规定,住院楼里不允许闲杂人员过夜。”

“可是这深更半夜的,我们实在没有地方去。”

“你们可以去住旅馆呀。”

“我头一次来省城,不知道哪儿有旅馆,再说我也没钱住旅馆。您就行个方便让我们再待一会儿,到四点我们去挂号就离开这里了。”

“那不行,如果让领导知道了,我还要挨罚呢。少废话,快走!”粗胖中年女人说话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

严志纲瞅着粗胖女人,气得说不出话来。

粗胖女人也瞅着严志纲,那神情似乎在说:“我见你们这些人多了!不用找什么借口,赶紧离开!”

严志纲把孩子重新抱起来,匆匆拎起包袱往住院楼外走去。

可能是严志纲一只手抱得孩子不舒服,也可能是外面的风一吹把孩子吹冷了,总之严平醒了,哭哭啼啼地要找妈妈。严志纲后悔没有让李佳欣跟着来。当时考虑李佳欣怀孕行动不方便,还考虑少一个人就少一份费用。现在可好,严志纲一个人带着严平,病还没看,就已经这么麻烦了。出门在外真难啊!

严志纲这次直接抱着严平到了挂号室。挂号室跟小火车站售票厅的格局差不多。屋子被分成里外两部分,里面是工作人员上班的地儿,外面是挂号排队的地儿。可能是考虑挂号人多空间小,里面一把椅子都没有放置。严志纲原以为挂号室在简易平房,更不耐寒,三更半夜的里面没有人呢。可是进到里面,他才发现他想错了。也就刚过十二点半,里面竟然已经有十几个了。几个人站在队里,还有几个在队里放了马扎占位置,人却歪斜地靠着墙根打盹儿。除了这些人之外,东南墙角竟有人蒙着被子在地上睡大觉。严志纲心想,这些人都跟他一样没地方去?还是怕来晚了挂不上号?

严志纲把严平又哄睡着后,在墙根铺上小被褥,放下他,让他接着睡,严志纲自己不敢打盹了,怕误了事,赶紧排队。就这,他前面还有十六个人呢。四点之前,挂号室没再来人。但过了四点,人果真陆续多了。严志纲生怕人多踩着了孩子,又怕他被人挤出队外,真是两头心忙啊。大约快六点的时候,人更多了。有不自觉的加塞往里挤,挤来挤去,好好的队就乱了。有人骂,有人怨,就没人自觉。严志纲因为要不时地看看孩子,就被挤出了队伍。

挂号室一阵接一阵骚动,尤其是七点左右的时候,有人喊了句“来了!”人们哗啦都挤上去了,但是等了一会儿窗口没有开启的动静,人们又松懈了。这样大概折腾了四五次,挂号室的人才真上班了。严志纲排在了队伍中间,队伍每每往前挪动一点,他就跟前后的人打声招呼,告诉他们他在队伍的这个位置,然后跑过去把孩子连着被褥一起顺着墙根往前也挪动一截,他要保证儿子始终在他的视野之内。如果光顾了排队,丢了儿子,那么他估计就该自杀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严志纲终于拿到了就诊号。他再度抱起儿子,拎着包袱向门诊走去。在门诊外面,他又开始排号,等着诊室里面喊号。虽然可以在候诊室的长椅子上坐着等了,但是严志纲一点儿都轻松。儿子闹着要回家,他看见护士大夫穿着白大褂过来过去,就哭着要走。严志纲训斥他,他反而哭得更厉害。不得已,严志纲又好言相劝,说一会儿就走,等医生看完病后带他到动物园。儿子不闹着回家了,又吵着肚子饿。严志纲心想,以前儿子非常听话,怎么到了这里就这么不好带了呢?他看看前面还有八九个病号,就嘱咐儿子坐在椅子上别动,出去到医院门口的小商店给儿子买吃的,省得他老是哭闹。见严平很听话地点点头,严志纲迅速跑出候诊室。

严志纲以最快速度赶了回来,就怕错过医生叫号。可是到了候诊室,严志纲傻眼了。严平不见了!长座椅上只有他们的包袱。严志纲的冷汗立刻吓了出来!——可别丢了儿子。

“严平!”严志纲四处寻找。他找遍了候诊大厅也没看见。

“严平!”严志纲快急疯了。

“你有没有看见一个这么大的小孩儿?”严志纲见人就比划着问。

问了四五个人以后,严志纲快崩溃时,一个打扫卫生的对他说:“二楼好像有个小孩儿。”

严志纲一听,一点儿不敢怠慢,跑着冲向二楼。果然在二楼看见了正哭的严平。

“严平!”严志纲叫了一声,心终于放到肚子里。

严平看见了严志纲,跑着扑到他怀里。“告诉你别动,怎么不听话,丢了怎么办啊?”严志纲严厉地说。

“我想跟你去,后来找不着你了。”原来严平答应严志纲坐着等,可是没几分钟就后悔了,他要跟着去。他沿着严志纲走的方向走了几步,看见一个人的背影拐了弯,他把那个人误以为成了爸爸,也就跟着拐了弯,结果就到了楼梯口。他四处看不见爸爸,也是对楼梯新鲜,就爬上了楼。到了二楼,严平很快迷路了,他吓得哭了。严志纲来时,严平正哭着找爸爸呢。

好歹找到了孩子。严志纲越想越后怕,幸亏没丢了。他再也不敢让孩子离开自己半步了,

等轮到严平看病时,差不多快到上午11点了。

“医生,您给这孩子看看眼上长的疙瘩。”严志纲把严平眼睑上的疙瘩指给医生。

“是个毛细血管瘤。”医生凭着经验断定。

“严重吗?怎么治疗好?”

“没大事,动手术切除它就行了。”

“要做手术啊?那手术危险吗?会不会伤到眼睛?”严志纲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手术不大,不会伤到眼睛,不过冷冻可能要落个疤。”医生说。

严志纲听了医生的话心一沉。

“除了做手术,还有别的办法吗?”

“我们医院暂时没有。”

“怎么着?现在给你开住院手续,准备做手术?”医生问严志纲。

严志纲犹豫了。医生说了冷冻后要留疤,严平可是严家的命根子啊。毁容了,我回去怎么跟家里人交代呢?

“如果过一段时间再来做手术,可以吗?”

“可以。”医生低着头边写病例边说。

“那我想回家跟家里人商量商量,回头再来。”严志纲说。

“那好。下一个病号!”医生开始喊下一个病号进诊室看病了。

跟来时一样辛苦,严志纲带着儿子在第三天的深夜回到了家。不同的是,他们到了定关县城,已经没有开往卧牛县的小火车了。严志纲和儿子只好坐着汽车先到了卧牛县城。到达卧牛县城时,天就已经黑了。严志纲正发愁回不了家不得不在卧牛县城住旅店的时候,幸运地碰上了一驾回红沙河村的毛驴车。他忙跟车主说好话,搭上了他的毛驴车。严平在严志纲的怀里睡了一路,任凭毛驴车颠簸得厉害都没有醒。到了红沙河村之后,严志纲谢过赶毛驴车的人,背上包袱,抱上儿子,深一脚浅一脚,借着清冷微弱的月光向北峪口村走去。大约凌晨两点多的时候,他抱着儿子终于一身疲惫地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