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上天故意考验人们的意志，唐山大地震给人们带来的惊恐和伤痛还没有散去，仅仅过了一个月多几天，人们再一次陷入灾难中。9月9日0时10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主要缔造者，中国最伟大的革命家、政治家、军事家，****中央主席、中央军委主席，全国各族人民的伟大领袖******同志在北京逝世。噩耗传来，举国哀痛。收音机里的哀乐整天在大地上空回响，各家各户男女老幼声嘶力竭的哭声每天都响彻云霄。如果说唐山大地震让人们感受的是地陷的话，那么毛主席的逝世，则感觉就像天塌了。
李佳欣向教室走去，她要看看学生们扎小白花怎么样了。各村各户，各级单位都参加纪念毛主席的悼念活动，她带的初一年级要代表学校到公社去，时间上必须抓紧才行。
教室里，学生们都在低头沉闷不语地扎小白花。许多同学不是做了一朵，而是好几朵，说要做出最好看的来才行。尽管他们只是十三四岁的孩子，可是认真程度已经让李佳欣非常感动了。她知道，这一朵朵小白花里，凝结着孩子们对毛主席最崇高的爱戴和最深沉的哀思。
“毛主席，我们不想失去您。”突然，曹娅娣说着扑到桌子上大哭起来，像是河渠上的闸门瞬间放开一样有气势。曹娅娣是刚发展的这批红卫兵中的一员，她最大的理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到北京亲眼见到毛主席。
曹娅娣的哭像是导火索，引得全班学生又哭起来。
李佳欣见此情景也掉下泪来。她早就哭红肿的眼睛，现在肿得更厉害了。
“李老师，怎么回事？你们抓紧一点儿时间。别晚了，赶紧出发吧。”这时候，学校负责人戴志军过来催李佳欣赶紧带学生们出发。
“好，我们马上就行动。”李佳欣对戴志军表示歉意。
“同学们，准备好了吗？”李佳欣问学生。
“准备好了。”学生们抽噎着回答。
“那咱们到院子里站队。排好队后，咱们就出发。”
学生们“哗啦啦”出了教室，非常自觉地按着大小个头排队。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打闹。这是自打他们上初中以来最有秩序、最安静的一次集体活动，当然也是心情最沉重的一次。
路上，李佳欣带头走在学生队伍的最前面，王颖红老师在队伍最后。以往同学们推推搡搡、说话、扮鬼脸、边走边闹、抽个机会捡块石头子向远处扔，或者干脆溜号的坏毛病今天谁都没出现。队伍很安静，很整齐。他们来到红沙河公社时，老远就看见前面已经人山人海了。
公社悼念毛主席的活动安排在红沙河学校操场举行。因为这里面积大，容纳人多。不过今天看来，还是地方小了——操场上的人已经满了，但还是有不少人陆续往这边涌来。
已经到场的人们戴着黑纱，配着白花，凝重地等待悼念仪式开始。
李佳欣安排好学生后，趁悼念仪式没开始，环视四周。只见操场以主席台为中心向左右两边排满了花圈。主席台上排了一长排领导席位，公社所有的领导都到位了。以前任何一次公社开大会，都不如今天到场的领导齐全。主席台后面的墙上是巨幅的毛主席像，毛主席像的外沿被黑色绢花包围着，一看就让人感到悲痛无比。场下中间区域是各个学校的学生代表，估计有好几千人。外围是自发赶过来的老百姓，也是里三层外三层。
哀乐声起，主持悼念活动的领导宣读了毛主席去世的唁电，公社革委会主任用沉痛的声调介绍了毛主席伟大的生平事迹，学校的师生代表表达了对毛主席逝世的巨大悲痛和永远怀念的深情，之后很长时间转播北京毛主席追悼大会的实况。
人们完全陷入悲痛中了。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抱头痛哭，整个会场数千计的人同时大哭，哭声几乎传出几里地去，其场面只能用“悲壮”和“震撼”来形容。
悼念仪式的最后，是很长时间的放鞭炮，这意味着为伟大领袖毛主席送行。
人们的哭声最终淹没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里，但是思念却清清楚楚地铭刻进每个人的心底。
尽管人们没有条件到北京看毛主席最后一眼，但是没有人吝啬眼泪。大家都明白，毛主席的去世，是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最大的损失。毛主席走了，今后人们的依托在哪里呢？
自从9月18日李佳欣领队到公社参加了毛主席的追悼大会后，曹家庄学校一直有种沉闷的感觉。学校秩序也比较涣散，没有会议，也没有检查。不知道戴志军在忙什么，已经三天了没来学校。老师们见学校负责人不在，有的就早早放学回家了。人们开始私底下议论：毛主席去世了，国家政局要变，基层肯定也会跟着变。当官的想要保住官，没当官的想当上官。这个时期，是人心最不稳的时候。
说不清为什么，李佳欣有种预感，觉得有什么大事又快发生了。就像三伏天，憋闷了很长时间叫人透不过气来的天气，到了一定极限必然会有暴雨来临。
果然，刚进入10月下旬，一个惊天巨雷当空炸响了：“四人帮”垮台了！
顷刻间，各地像过年一样，不，比过年还隆重地庆祝“四人帮”垮台，愤怒声讨“四人帮”****集团的滔天罪行。电台、报纸等媒体开始陆续大篇幅报道全国各地的群众庆祝活动。人们笑逐颜开、奔走相告、甚至是仰天长啸，似乎要把长期憋闷在心里的阴霾都要吐出来似的。
李佳欣回想这些年，心中无限感慨。从定关师范到现在任教的曹家庄学校，其间有多少的故事啊。文化大革命让多少人改写了命运，甚至丢掉了性命？李佳欣心想，还好，她挺过来了。
李佳欣想起多年前自比小草的情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就是小草的精神！没有小草的韧性和坚持，恐怕她不会走到今天。不过，她要真诚地感激一个人。这些年来，是他，是他无怨无悔的支持，是他相濡以沫的爱，给了她一步一步向前走的勇气。他，就是她的爱人——严志纲。
想起严志纲，想起这近两年的牛郎织女生活，李佳欣现在竟觉得特别思念严志纲了。好像自从有了孩子以后，很久没有这种强烈感觉了，这种感觉有点儿像她在北峪口学校跟严志纲谈恋爱时的那样，或者说更强烈。应该是她这些年一心扑在工作上，快把做妻子的角色忘了，现在被重新点醒了似的。
得赶紧回家，就是看丈夫一眼心里也特别幸福，想着想着，李佳欣压制不住归心似箭的欲望了。
严志纲经过这些年苦难的磨砺，俨然早不是刚参加工作那几年的毛头小伙子了，他成熟了许多，稳重了许多。像今天这样，村里敲锣打鼓庆祝粉碎“四人帮”集团，他上去敲了大半天鼓还不尽兴的场景已经好长时间没有了。他太早地挑起了家庭的重担，他要为严家的存续拼命拉车，哪怕累趴下也不能喊一声。因为他是严家的长子长孙。
严志纲见李佳欣回来了，心里非常高兴，因为他特别想把今天敲鼓庆祝的快乐心情和李佳欣分享——虽然两个人距离十几里地，也算不上太远，但是家里没有自行车，李佳欣回家不方便，平常回来得挺少。这不，李佳欣又十几天没有回来了。
可是，李佳欣刚进家门，严安就粘上了妈妈，寸步不离。李佳欣的精力又全被孩子占去了，严志纲摇头笑笑，他连和媳妇单独一起的机会都难找。
“严安，你老爷爷来了，去找你老爷爷讲故事吧。”严志纲从被孩子捅破的窗户纸窟窿看见爷爷严二来拄着他的枣木拐仗缓慢来了。严志纲一边招呼严安，一边迎着爷爷出去。
李佳欣紧跟着也出了屋子。
对于已经八十三岁高龄的爷爷，严家人没有不敬重，没有不关心的。让全家高兴的是，爷爷的身子骨还算可以，生活尚能自理。可能因为爷爷那一拨的老伙计们，如刘老炮、老耿等人都过世了，爷爷这两年越来越孤独，所以，只要是有时间，严志纲他们会尽可能多的陪陪爷爷。今天爷爷来了，严志纲和李佳欣自然会立刻迎上去。
“爷爷，您来啦。”严志纲上前打招呼。
“老爷爷，老爷爷！”严安乖巧地跑上前去。
“哎——”爷爷高兴地答应着，从怀里掏出两个小拳头大的黑面窝窝头来。“你哥呢，你看我给你们带好吃的了。”爷爷满脸笑容说。
“我哥出去玩了。老爷爷，你给我讲故事吧，我要听你讲故事。”严安拉着老爷爷的衣襟到奶奶屋子里去。
爷爷的故事讲给了一代又一代人，但是没有听腻的。
“行，我先给你讲故事。等你哥回来，你们再一起吃窝头。”爷爷无比开心地跟小重孙女说话。
人们都说老少一样，此言不差。老的少的在一起会特别开心，他们的世界是最纯净的，也是最幸福的。
李佳欣上前给爷爷倒上一碗茶水，放到爷爷旁边的炕沿上。
“上次我跟你说什么了，你还记得不？”爷爷问严安。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严安就记住了一句，其余教给她的都忘了。当然，这一句她也不知道什么含义，不过是学话罢了。
“还行，记住了一句，再给我背背节气歌。”爷爷说。
“我不记得了。老爷爷，我要听你讲小羊的故事。”严安催着老爷爷快讲故事。
李佳欣看着爷爷和严安一老一小，有问有答，觉得这种情景真是幸福。
“让他们讲故事吧，你过来。”严志纲把李佳欣从爹娘的房间叫回他们的屋子。
严志纲在李佳欣进屋后，轻轻把门关上。之后把李佳欣抱进怀里，轻轻亲吻李佳欣的额头。李佳欣冷不防，一下子羞红了脸。“别让人看见了，你怎么这么兴奋？”
“我今天敲大鼓了，特高兴。回来路上还写了一首诗，你帮我看看。”严志纲放开李佳欣，到桌子的抽屉里去取他写的诗。
李佳欣拿着严志纲的诗看，只见上面写道：
撼天震地雷响，
吓跑魑魅魍魉。
胜利喜悦锣鼓，
奏响时代乐章。
万里长空无云，
十年死海激荡。
祝福亲爱祖国，
走向繁荣富强。
“怎么样？”严志纲期待着李佳欣给他个评价。
“有点儿意思。”
“什么叫有点儿意思啊？”
“鼓励！你有空就练习写吧。另外，多看看书，你初中文化底子太薄了。多学点儿，没准儿什么时候再有转正机会，能用的上呢？”李佳欣说。她觉得，“四人帮”垮台了，国家一些政策肯定会变。知识永远是有用的，早日准备，机会来了才能抓得住。
“哪儿有时间啊？”严志纲说。其实严志纲也想多看看书，多写写东西。但是整天忙忙碌碌的，根本静不下心来。当然，他心里很清楚最大问题是没有学习毅力。
“时间是海绵的水，要挤总会有的。你就找借口吧。”李佳欣觉得严志纲就是毅力不够。但她不能责怪严志纲，她把整个家的担子扔给了严志纲，根本没有权利埋怨严志纲不上进不学习。
“老天爷，你这是又钻到哪儿去了，看你这一身土！”
门外传来婆婆尤焕雯惊叫着问严平的声音。
李佳欣回到家还没见到儿子，儿子一放学就跟小孩们跑外面玩了。
李佳欣忙打开房门，只见儿子严平一身土，右手还拿着一根长棍子，脸上花哨得比京戏里的大花脸还厉害。
“妈妈，你回来啦。”严平跟妈妈打了一声招呼，径直到院子东边的大水缸前，用水瓢舀了半瓢凉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去，看来是真渴了。他喝完水，转身又要往外跑。
“站住！”严志纲喊住儿子。
“你妈回来了，还往外跑。作业做完了没有？拿你的作业给你妈看看！”严志纲严厉地对严平说。
严平这才不情愿地到屋子里去。
“这孩子玩心越来越大了，你看，你回来他都不在乎了。”严志纲跟李佳欣抱怨说。
“孩子都上学了，再这样疯玩，就太发愁了。”李佳欣意识到她不在孩子身边，真是损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