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言情冷爷的宠妾
1113500000021

第21章 (1)

彪骑快马一路破尘,马上短衣打扮的汉子目光沉敛,背上斜挎的包袱紧紧系在胸前如同至宝。一入城门,马上之人又扬起鞭子狠抽马臀催促马儿快跑,骏马四蹄腾飞沿途扬起一阵烟尘。

路上行人纷纷闪躲,无人想去做那马蹄下的冤魂,更何况众人都看得见那马上的彪汉男子双臂上的妖娆藤蔓,已知那人的身份。片刻之后,马儿长鸣一声停在一处府邸门前,乌贺翻身下马,鞭子扔给一旁接过缰绳的马童,急匆匆踏步走进府中。

芸桐坐在书房前的长欢树下,远远看见黑衣黑裤的乌贺走来,便将芸天行交给了安妈。

“大!”小娃儿忽然奶声奶气的喊了一句,小手拽住爹亲的袖子,无论如何哄都不放开。

“不是‘大’,是爹!”芸桐没法子只好接过他,摆了摆手示意安妈退下。一边凝望孩子嫩生生的脸,一边大手托起儿子的小脑袋,脸对着脸的又道:“叫‘爹’,爹!”

“大!”小奶娃哼唧了一声,笑眯眯的又喊,一双小手挥舞着按住芸桐白皙的脸,父子俩眼对眼的呆坐在那儿,美好的让人移不开眼。乌贺转过回廊时便看到了那一副父慈子孝的场面,黝黑的面庞闪过遗憾。离书房近些的时候,他便放缓脚步,一心想为主人保留那片刻的安宁。

芸桐对着儿子笑笑,摸摸他的头,感觉那乌黑的婴儿胎发在掌心里柔柔的搔弄了一下。抬头看向站在一旁沉默以对的乌贺,似乎早有准备,掩不住落寞,低声问:“找不到他?”

“是。”乌贺回答,眼睛看向芸桐怀里的奶娃。

“沧镇、寒山都去过了?”

“是。”

芸桐无语,俯首又看向儿子。嗅着娃娃身上的奶香气,他忽而一笑如残花落雪,又道:“天行,叫声爹来听听……”

“大!”小娃闻言机灵的叫了一声,却又惹起男人眼中杂乱的痛。这几日,小儿开始牙牙学语,他时常陪在身边,犹似惦记着当初阿睇的嘱托。每每想到她当时无奈绝望的恳求,便令他心中犹如干煮起一锅热油一般。

“属下回来时,折远去了一趟萝骨山。”芸桐闻言抬头,眼中升起一丝期待。

“虽未见到御妃落英,但却寻得此物……”说着,便将背后的包袱解下递上前去。芸桐将儿子放进摇篮里,打开包袱,发现那是一卷画轴。芸桐蹙起眉峰,记起当初御妃落英带来的落后画像。将画卷放至身旁的石案之上,随着他指边沙沙作响将轴卷铺展开来,一副英武身姿逐渐映入眼帘。

“这是……”

画中人,战袍金冠,俊美不凡。一副淡墨勾勒出的相貌跃然纸上,那眉眼间的凌厉神色活灵活现的仿佛正与他对视。芸桐忽然见到那极尽威武狂野却未失帝王风度的脸,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单凭那墨色间的笔锋流转,一气呵成的收放自如,像是多年写咒练就的结果,或许是睇娘的笔迹……”乌贺淡淡答道。

咚!心底某处突然无端闷响了一声,令芸桐眯起眼看向那画中人桀骜尊贵的姿容。那画中的帝王目光指向似乎是右角单单绘制的一只藤编的灯笼,眼中满是决绝的神情。不知何顾,芸桐望着那藤蔓缠绕攀折在一起的灯笼,觉得有些滞涩难当。

复又看向那张画得传神的脸,面对一个千年前的帝王,一张如同镜面两端的容颜,应该如何想?少爷生得好相貌……那淡然的声音忽而又在耳边响起,他这才突然发觉,那女人口中的他似乎并非都是他,心中的痛也并非都因他而痛。

芸桐垂下眸,眸中渐升晦暗不明,连同心中也一并泛起一股浓浓的酸痛。尽管知道她一心惦念的一直不曾是别人,可如今却惊觉这纸上的身影才是让她心驰神往的根源,且,那个让她心痛的本家也不是他……倘若恨的终究不是他,也就……

到底是何种的刻骨铭心,才会在命里刻住那生生世世?浮生如世,一个人的相貌当真能够千年不变?然而,她却未曾保留最初的样子,仿佛执意要抹去他心中对她曾经的烙印一样!以至于轮回直至今生,若没有这段苦不堪言的缠绕,他或许真的就会把她忘了!

何苦那样纠结了自己,既然是要抹去什么,又何必执着过去,若是眼前的风景终究比不上一段过往,却又为何踏破红尘千载追寻至此!烙印,抑或是遗忘……生生世世之间,他给她的或她给他的,几时又能分清楚了?要是他当真抹去过什么,又或者遗忘了什么,又怎会对她甘之若饴的好无法轻言抛却……

萝睇,你可知,虽不识得江中水却也见江中月的道理!

人像的旁边,另附有一段他最最熟悉的淡雅笔迹,一如那些咒文一般,是写进他心中的重负,此时飘洒于前,写道——明月明月,乍圆还缺。恰如年少,依前离别。君执妾手,无奈未结。妾心如草,韧韧如丝。难得一心,不如长诀。

不如长诀——面对这样的题诗,芸桐哑然无语。多年以来,他怨她痴傻相缠,这番言语曾是他对她的怨言,没承想到头来却成了断送她的决绝。

长指抚碰那一行行清秀淡漠的字体,芸桐厉眼中终于揉进苦水绵绵。 撇开眼再去看那题下小注,更是一番苦不堪言:长情不过绮梦一桩,何苦缠缠难言不放。君心若无当初蜜意,往来皆为遗恨痴诳。更说甚,悔恨无尽,独此无双。

再也无法凝视那言语中的离别悔意,握紧的拳重重落下,捶在那落款处的名上——罪女萝睇,当真如乌贺所言,是她的笔迹吗?然而,是于何时,又于何地?

“属下找到这幅画像时,墨迹尚未干涸……”乌贺缓缓说着,眼中无波澜,沉稳如同山石。

倏尔抬首,芸桐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迷茫。

“属下猜测,睇娘或许并未离开也未可知。”乌贺又说,如心中所想那样看到芸桐脸上复萌的期待,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芸桐开拳成掌,覆在那方大片的饮恨离言之上,盯着指缝间那四个字的落款,悬滞在心头的刀锋终于轻轻移开了一些,只不过——罪女萝睇——这样的自贬却依然令他难以释怀。

字迹未干。四个字如同重锤凿得他冷却了身心。见到那字迹之时他已有这样的觉悟,她或许未曾远去只是避而不见,然则只要她还在……只要她在……

“阿贺,当年欠下你族人的血债,今生我来还如何?”他忽然说,目光依旧紧紧盯着画中人孤绝清冷的眼。

乌贺没有想到芸桐会突然说起这样的话,心里“碰”的一声,好似重重闷了一拳。半晌,赤膊汉子纠结的眉头终于放开,淡淡道:“主子打算怎么还?”

芸桐缓缓起身,拿起石案之上的龙阳剑。“铮”——剑鞘退去,露出乌黑的剑身,擎握在手,道:“就用这口剑!”

乌贺退了一步,被那森然剑气逼得冒了冷汗。双臂之上妖娆的血咒之花如同闻到了腥气,竟然蠢蠢欲动。乌贺低头去看,只见那一簇簇隐藏在黑色藤蔓中沉睡了多年的血色花朵正悄悄伸展,仿佛得到召唤将要苏醒一般。

“主人你!”

又大退了好几步,黝黑的面庞显出一丝苍白。乌贺倒吸了口气,感到四肢各处如同剜入细针,手臂上的花藤开始暴起,欲要撑破皮肉的束缚伸展出来。

芸桐冷眼看他痛苦的跪在地上,壮硕的身躯蜷缩在抱紧的双臂中,缓缓提起剑,另一只手却握住锋利的剑锋。感到一丝冰凉滑腻的东西落在肩头,奇异的缓和了身上因失血而产生的无力感。乌贺抬起头,只见芸桐背对阳光的脸居高俯视着他,眼中含杂着悲悯……如同高高在上、不可攀爬的雪峰,而今却在悄悄溶化……

乌贺悄悄将目光自那夺人心魄的气势下躲开,便看见他掌中握住的那道泛着银白光亮的神符。滚烫的鲜血染遍那上面花团兽面的雕刻,顺着其上刻满萝藤缠绕的凹槽淌落,划过神符下方泛着清冷磷光的符语,如同一道混着尊贵帝王血迹的嗔文,滴落在他的一侧肩头。

芸桐的血源源不断的穿过他一侧肩臂上的花藤,那些妖异的枝丫仿佛受惊一般开始缩减,随着血色一路闯过,原本的乌黑也渐渐淡了。

“主子!”乌贺大惊失色的看向他手中赤红一片的神符,不敢置信的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吃了我的血,自此之后你便不再畏惧这口剑,也可保你子孙不再受同样的苦。”芸桐说着,用一块绢帕沾了沾手上的血迹,绕了两绕缠在掌心的伤口上。

“可是,为什么……”乌贺震惊的呆望着,喃喃的问。

芸桐轻笑,俊俏模样露出极珍稀的温文,弯身拉起半跪在脚下的汉子,轻松道:“你们只知道用萝族之血祭了命玉才可入咒施咒解咒,却没人记得芸藏氏也是萝神娘娘嫡传的子息吗?”

乌贺被他一句话惊住,黑脸闪过感动,好一会才又道:“可主子是神圣尊贵的帝王血脉,用那样珍贵的血液救下吾等叛逆罪臣之后,乌贺怕会折寿……”

珍贵?哼……芸桐心底掠过一阵微凉。若是能早知道自己的血也有这番用处,何必要扯上那无论如何也无力偿还的情债……阿睇……当他知道有这样的法儿,便舍下身段去求御妃落英,请他务必找到芸藏皇族失落已久的神器天华符。也曾想过要将剩下的事情一臂揽起,将那个总在独自饮恨却从不对他有索求的人留在身边,慢慢还尽这生生世世间曾留给她的苦恨……谁知……谁知……他这样的做法竟还是逼走了她!

他早该知道,她予他的只有倾心,从不渴求偿还,他硬是要还,便如同想着日后还尽了便能心安理得的抛开她一般。于是,她走、她离开,不稀罕他的偿还,不稀罕他的悔恨……只因,她不要他的悔很,只因,她也要他的倾心。

“那些罪名早都过去了。阿贺,前朝的前朝,那许多年前的旧事,谁也不再记得……”芸桐淡淡道,眼睛瞥向摇篮里的娃娃——娃娃身上的一针一线都是她亲手所为,听下人提起,那女人只要有时间便会躲在房里飞针走线,好像怎么做也做不完一样。

走向摇篮,弯身推了推,望着奶娃坐在里面摇摇晃晃的身影,心中某处薄如蝉翼的地方“突”的一下被刺破,空荡荡、闷闷然。小娇娃脖子上挂着一只绣满祥云锦绣的香囊,皎白华美的流苏长穗顶端,细细的绣着他的名——那是他险而又险才追回的珍贵,不知她何时为他而 制,也不知她带在身上多久,只知道她何时将其抛却、割舍——那日,他恼得紧!

腰间尚有君茉年送他的香囊,桂香依旧,他从未拿离身旁。只是,那上头有一抹滚烫的红,后来无论如何清洗总也去除不了那上头的斑斑痕迹——他记得那是她的红,那夜在寒山苍松古柏间的一道怆然凄艳的红。茉年曾要他拿下这只绣香囊,说是做了个新的。可他怎么也不想换掉,只是对妻子说那是他一直珍爱的东西。而,一直珍爱的——只有那些吗?他不敢问,怕极了清醒之后的悔恨!

许久许久之后,芸桐仿佛只是叹息了一声,缓缓道:“许多年前的旧事了啊……虽然也想全然忘记,但上苍似乎早有示意。一百多年前寒山府有顾卿旸,一百多年后澜沧有了芸桐。冥冥之中,就是等着有人来迈出这一步……”

乌贺不语,只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又惹来芸桐轻笑:“不懂?”

退了两步,长指抚过石桌上的画像,又道:“一年前,我在寒山遇到了一只鬼、一只等了我一百五十年的鬼。他以为我是顾卿旸,他怨恨我当年不曾怀有怜悯之心,恨我斩尽杀绝,于是来索我的命……”转身看向乌贺双臂上的花藤,芸桐笑得苦楚:“可他不懂,顾卿旸做不到,不是因为找不到萝族的命玉,而是因为他没有芸藏氏的血……饮万人血炼不老丹不过是个借口,他伤的、负的始终只有一个人……”

乌贺拧眉,忽然接口道:“那只鬼,少爷可见到了相貌?”

芸桐瞥过他脸上的忧郁,淡淡道:“相貌上与阿贺你有几分像。”

“那是——曾祖阿福。”

“果然。”芸桐点头,想起某个阴惨的夜晚,跪在自己面前的乡下汉子,又问,“你家里人可曾见过他?”乌贺先摇了摇头,后又点头。

“有一年我下山换药材时,见过寒山府上的周管事一面。那时闻见过他身上的腐尸气才惊觉到,他老人家的怨气竟是那么重……竟然可以活生生吞掉一个活人……所以乌贺也想过,此生若是有机缘,定要解下这段世代的仇恨!”说着望向芸桐,眼中坚毅无比。

“你可知,他怨的是什么?”

“一百五十年前,顾卿旸捕杀乌兰氏。”

芸桐敛住神色,静静盯着乌贺严肃的脸,道:“既然是捕杀,又何必要用萝族女子的血来祭奠?”

乌贺顿住,想了想忽然抬头,有些迟疑的问道:“主子难道想说,顾卿旸抓捕乌兰氏,其实是想要破除芸藏血咒花?”

“或者说是,他想要用乌兰人的血来试验,因为受尽那妖花苦楚的还有另一群人。”

“莫非……”

“你猜得对,茉年就是顾卿旸倾尽所有要救之人的后人。”

“怎么会如此,竟缠了百多年……”

芸桐苦笑,何止是百多年。一个顾卿旸在所有面前不过是短暂而又微小的一段。回身看见那画中的长身英武——真正的起始,便要追溯到这个人身上了吧?长指紧了紧手中通体乌黑的剑,他仰望苍空浮云,似有无尽追思,淡淡道:“可谁也想不到,这萝族之中最最狠毒的饮人气血的妖花血咒,竟是要以我芸藏皇族的血为引方能入咒,而非是萝族的血啊!大家都错了……以为是萝族害人,殊不知罪魁祸首却是你口中那珍贵的帝王之血!”

乌贺闻言大惊,愕然的望着眼前有些哀戚落魄的昂藏身影。黢黑的脸上亦是写满无奈悲切,过了好一晌才道:“主子的意思是……当初下了咒法的人用的并非是自己的血?”

芸桐默然,过了很久才艰难点首。然后,他昂起头,仰望飘在天尽头的云,喃喃自语道:“所以你才有把握,无人能破得了你的怨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