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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蓬莱的玉枝

库持皇子是个有心计、有策略的人。他向朝廷请假,说是要到筑紫国[今九州地方]沐浴温泉治病。其实是来到辉夜姬家,叫辉夜姬家仆役转告说:“我现在就动身将玉枝取来。”

库特皇子撂下话后,起程赴筑紫国,他属下的人,都到难波港来送行。库持皇子对他们说:“我此行是很秘密的。”因此并不多带随从,只带几个贴身侍者就出发了。送行的人待他远去后便返回京城。人们都以为他“赴筑紫国了”。殊不知三天后,库持皇子的船又折回到难波港来。

库持皇子处心积虑早已布置停当,招徕六个当时技术一流的冶炼工匠,找一处人迹稀少的地方,建造一座门户森严的房子,修筑一个三层的冶炼炉,让工匠们住在里面。库持皇子本人也蜗居其中。他还把自己拥有领地内的十六处庄园,捐献给神佛,祈求神佛接济,助他们制作玉枝。制作成的这玉枝,竟与辉夜姬所要求的丝毫无别。

库持皇子的这项策略的确非常彻底。他拿着玉枝悄悄地来到了难波港。

库持皇子派人去通知其府上说:“我乘船回来了”,装出一副长途跋涉疲劳不堪的样子。许多人前来迎接他。库持皇子将玉枝装在一个长方形的盒子里,上面覆盖绫罗锦缎,手持着它走上岸来。熙熙攘攘的人群纷纷说:“库持皇子拿着优昙花[佛典所载的一种想象的植物,据说三千年开一次花,是一种想象的灵花]上京城去了。”

辉夜姬听到这消息,心想:“我完全输给这皇子了。”不禁忧伤得心碎了。

顷刻,就听见有人来敲门。家人告知:“库持皇子来了。”又说:“他还是穿着一身旅行的装扮来了。”

照例是伐竹翁接待他。库持皇子说:“我几乎舍弃了性命,终于取得了这玉枝。”接着又说:“请你拿给辉夜姬看吧!”

伐竹翁拿着玉枝走进内室,交给辉夜姬。玉枝上附有一封信,信中写了一首歌,歌曰:

粉身碎骨甘顺随,

不折玉枝誓不归。

辉夜姬读了,没有露出丝毫感动的神色。伐竹翁便走近说道:“你叫这位皇子去取蓬莱的玉枝,他不折不扣地取来了,现在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搪塞过去呢?皇子还穿着一身旅行服装,连家也没有回就直接到这里来了。你快些出去与皇子会面,把婚约定下来吧。”

辉夜姬听了,缄默不语,只是用一只手支着面颊,深深地叹息,她陷入沉思。

这位皇子说:“如今再也找不到什么遁辞了吧。”话音刚落,就跨步踏上廊道。这种不礼貌的举止,伐竹翁本应加以制止,但事已至此,也就容忍了。于是,伐竹翁对辉夜姬说道:“这玉枝是我们日本国内所没有的。现在你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他了。何况这位皇子的人品也是很卓越的呢。”

辉夜姬听后,回答道:“我一味不听父亲的话,确实很抱歉。”她想:我故意把难以取到的东西,叫库持皇子去取,万没想到他竟然取来了,真令人悔恨。伐竹翁只顾忙着布置新房。

伐竹翁对库持皇子说:“这棵树究竟在什么地方生长?实在珍奇瑰丽,是富贵之物啊!”

库持皇子回答说:“那是大前年二月十日前后的事了,我自难波港乘船启航出海,船到海上,究竟要朝哪个方向行驶,心中无底,着实不安。但我想:不达目的,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于是,我的船就随风漂泊。心想:倘若死了也无奈,只要还活着,总会找到这座蓬莱山的。’这船在海上漂流了很多时日,终于离开了我国的领域,航行到外洋去了。有时波涛汹涌,这船似乎要沉没到海底去了。有时被风刮到不知名的国土,出现像魔鬼一般的怪物,我险些没被他们杀死呢。有时全然迷失方向,成了海上的迷途者。有时粮食断绝,只好拿草根来充饥。有时出现一些妖怪,要吞噬我们。有时我们采集海贝来当饭吃,维持生命。在旅途中无人救助的情况下,有时患各种病痛,就只好听天由命了。我们任凭船只在海上漂流,到了第五百天的上午辰时,忽然隐约望见海上远处有座山。我从船上眺望,这座山仿佛漂浮在海面上,又大又高,山的形状非常美丽。我想:这大概就是我所寻找的山了。’我欣喜万分,同时也十分害怕,遂让行船沿山环绕一周,观察了两三天。一天,忽然有个天仙装扮的仙女,从山里出来,手持一只银碗,前来汲水。于是,我们便离船登岸,向这女子探询:这座山叫什么名字?女子回答说:这是蓬莱山。我听了简直欣喜若狂。再问这女子:请教尊芳名?女子答道:我叫宇冠瑠璃。说罢,就飘然而去。

“这座山看来非常险峻,简直无法攀登。我绕山步行,看见许多人世间看不到的奇花异木。黄金色、白银色、琉璃色的流水,从山涧流了出来。小川上架着用各式各样的宝玉造成的桥,那附近的树木都闪烁着金光。我就从中折下一枝。这一枝其实并不特别美,但与‘辉夜姬所要求的十分吻合’。我就折了一枝拿回来了。

“这山色美仑美奂,简直是人世间无与伦比的。不过,我既已取得此玉枝,就无意久留,旋即乘船回来了。归途顺风,行船四百多天就抵达故土。这可能是我向神佛许下大愿,神灵保佑应验了吧。我于昨日自难波港回到京城来,还没有换下被潮水濡湿的衣裳,就前来造访了。”

伐竹翁听了这番话,不胜感动,咏歌赞叹道:

代代伐竹山野中,

未曾经历此惶恐。

库持皇子听了说道:“我长期以来莫含惆怅的心,今天才得以安定了下来。”接着答歌曰:

苦恋漫长泪千行,

今日难得免惆怅。

眼看库持皇子的计谋行将大功告成之时,忽然有六个男子成群结队地走进辉夜姬家的庭院里来。其中有一人手举一根棍子,棍缝里夹着一张请愿文书。该男子申诉说:

“工艺官署工匠汉部内麻吕陈情:我等六人为了制造玉枝,断绝五谷以示诚恳祈求神佛救济,制成玉枝,这样历时千余日,饱受千辛万苦,竭尽全力,超群卓绝,却不曾得到一文工钱。务请立即付给,以便分配果腹。”

说着将请愿书呈上。伐竹翁歪着脑袋,问道:“这些工匠说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库持皇子吓得魂飞魄散,无言以对。辉夜姬听到了,说道:“请把他们的请愿文书给我看看。”只见文书上写道:

“皇子与我等卑贱工匠共同隐居于一处,达千日之久,命我等制造精美之玉枝。当时承蒙允诺,制成之后,不仅支付酬劳,还会赐予官爵。我等仔细思量,‘此乃即将成为皇子之御夫人辉夜姬所需之物’,我等应向此处领赏,盼予惠赐为感。”

辉夜姬正为日暮后将被迫嫁给皇子之事而神情颓丧之时,但看了此请愿文书,蓦地笑逐颜开,便请伐竹翁进来,对他说道:“我原以为这真的是蓬莱的玉枝,正忧心忡忡,却原来这玉枝是假的,赶紧退还他!”

伐竹翁听了,答道:“这显然是人工制造出来的东西,应该退还他,让他立即走人!”

辉夜姬的心情顿时开朗,便作歌一首,答库持皇子:

花言巧语设骗局

赝品玉枝曝诡谲

说着,将答歌连同玉枝赝品一并退还给库持皇子了。

伐竹翁与库持皇子本来谈得很投缘,现在神情沮丧,只得佯装瞌睡。库持皇子坐立不安,十分尴尬,只好难为情地硬等到傍黑时分,才从辉夜姬家悄悄地溜走。

辉夜姬把前来请愿的六个工匠叫了进来,对他们说:“你们前来救急,令人高兴啊!”说着,给了他们许多钱。工匠们无比欣喜,说:“今天真是如愿以偿了!”

工匠们回家途中,不料竟遭到库持皇子派来的人,殴打得头破血流,钱财也都被抢光,只顾四处逃命。

却说,库持皇子悲叹:“我今生的耻辱,莫过于此啊。我非但得不到心爱的女子,反而被天下人耻笑。”于是,独自一人逃到深山去。他的家臣们带着众人四处寻找,终不见踪影,大概已经死了。

估计库持皇子的心情是:无颜再见他的朋辈,即使在他的家臣面前,也觉得可耻,因此只好销声匿迹。此后,世人把这种状况称作“失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