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古文观止鉴赏(中华古文化经典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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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汉文(3)

但是上面这种情况还会有一种可以推诿的理由,说是与皇帝的关系疏远。那么,我就来说说皇室的亲属诸侯王吧。假使悼惠王仍做齐王,元王仍做楚王,中子仍做赵王,幽王仍做淮阳王,共王仍做梁王,灵王仍做燕王,厉王仍做淮南王,这六七位贵人都还在世,这时陛下登上帝位,能够天下太平吗?我又知道陛下是不能的。像这几位诸侯王,虽然名义上是臣子,实际上都存在着与陛下只是如民间一样的兄弟亲属关系的想法,心中没有不认为自己也可以采用天子制度、做天子之事的。于是,他们擅自封人爵位,赦免死囚,甚至有人竟用起了皇帝的车盖仪仗,汉朝的法令他们不执行。即使法令行得通,但像厉王那样不守法的人,命令他都不肯听,召见他们,他们怎么会来呢?即使来了,法律又怎能施加到他身上呢?如果触动一个亲戚,天下同姓的诸侯王就会怒目惊动起来。陛下大臣中,虽然有如冯敬这样勇敢的人,但刚一开口,利刀就插入他的胸膛了,陛下虽然贤明,又有谁能和您一起来治理这局面呢?所以异姓王必定引起危险,同姓王必定发生叛乱,是事实已经证明的了。异姓王自恃强力谋乏的,朝廷已经侥幸战胜他们,却又不改变导致祸乱的分封制度。同姓诸侯王沿袭异姓王的做法,起来发动叛乱,已经有迹象表明,情况和异姓王时又是一样了。灾祸的变化,不知要转移到何处,圣明天子处于这种地位,尚且不能安宁,后世将怎么办呢?

屠牛坦一天肢解十二头牛而屠刀的锋刃不会变钝的原因,是由于他拆骨割肉都能沿着肉的肌理进刀。碰上髋髀等大骨头,不是用砍刀就是用斧头。仁义恩厚,就好比君主的利刃;权势法制,就好比君主的砍刀、斧头。如今的诸侯王,都好比髋髀那样的大骨头,丢开砍刀、斧头不用,而想拿起利刃来劈开,我认为利刃不是碰出缺口就是折断。为什么仁义恩厚不能用在反叛的淮南王、济北王身上呢?是因为形势不允许。我私下考察以前的事情,大抵是力量强大的先行反叛。淮阴侯韩信做楚王,最强大,就最先反叛;韩王信依仗匈奴支持,接着又反叛;贯高凭借着赵国的实力,接着又反叛;陈稀兵马精锐,接着又反叛;彭越凭借梁国的实力,接着又反叛;黥布凭借淮南国的实力,接着又反叛;卢绾的势力最弱,最后反叛。长沙王吴芮仅有二万五千封户,功劳少却保全最为完好,与皇室关系疏远却对汉朝最忠诚,不仅是因为禀性与众不同,也是所处形势使他这样的。从前假使封给樊哙、郦商、周勃、灌婴几十城为王,如今就说他们家族因为作恶而亡国,也是可能的;如果让韩信、彭越等人处于彻侯的地位,即使至今还能保存下来,也是可能的。

这样,那么治理天下的策略就可以知道了。想要诸侯王都忠诚顺附于汉朝,就莫过于让他们像长沙王那样;想要大臣不要被杀掉,就莫过于让他们像樊哙、郦商那样。想要天下长治久安,莫过于多封诸侯国而又削弱他们的力量。力量弱就易于用道义教育管理,国土小就不会产生反叛邪念。让天下的形势,有如身体指挥臂膀,臂膀指挥手指,没有不听从指挥和节制的。各诸侯王不敢有异心,像辐条集中于轴心一样一同前进,都听命于天子。这样,即使是普通百姓,也知道国家能够安定,所以天下都知道陛下的英明。分割土地定出制度,命令齐、赵、楚各分为若干小国,让悼惠王、幽王、元王的子孙们,全都按次序分别继承祖先分封的土地,直到分完为止。至于燕、梁等其他诸侯国也都照样办理。那些分封地大而子孙少的诸侯国,也把它分成若干小国,先空置在那里,等到有子孙出生,全都让他们占一小国封他为王。诸侯王国的土地,囚犯罪被削而划入朝廷管辖的,就迁移他们的国都,到封他们子孙、为王时,再按侯国应有的数目给予补偿。一寸土地,一个百姓,天子都不占据图利,确实只以定国安邦为目的,所以天下都知道陛下的廉洁。分封土地的制度一定,皇室子孙没有人担心做不上诸侯王,下面没有背叛之心,皇帝也没有诛伐的想法,所以天下都知道陛下的仁厚。法规制定了无人触法,命令颁布了法抵触,贯高、利残那样的反叛之心不会产生;柴奇、开章的作乱阴谋也不会萌发,百姓向善,大臣顺服,所以天下都知道陛下的道义。年幼皇帝坐天下也会安定,扶立遗腹子为君,放置亡故君主的皇袍让臣于朝拜,天下也不会生乱。当今的天下太平无事,后世称诵圣明。只要一采取这样的措施而能成就明、廉、仁、义、圣五项功业,陛下究竟顾忌什么而久久不这样做呢?

目前天下的形势,正苦于诸侯国的规模过大,如人身得了严重浮肿病。一条小腿几乎和腰一样粗,一个脚趾粗得几乎像大腿,平时已无法屈伸,如果遇上一二个脚趾抽搐,就要担心整个身体无所依靠。丧失了如今的机会不予治疗,一定会发展成难治的顽症。日后即使有扁鹊那样的名医,也无能为力了。不仅是苦于严重浮肿,又苦于脚掌反扭而不能走动。元王的儿子,是陛下的堂弟;现在继位的,是堂弟的儿子。惠王的儿子,是陛下胞兄的儿子;现在继位的,是胞兄的孙子。皇室嫡系子孙、有的还没有得到封地以安定天下,而非嫡系子孙却大权在握对天子构成威胁。我所以要说不仅苦于浮肿,而且苦于脚掌反扭不能走动。我前面所说的值得令人痛哭的,就是这种病啊!

论贵粟疏晁错

【导读】

晁错(前200-前154)颍川(今河南禹县)人,西汉初年著名政论家,文帝时为太子家令,景帝即位后,受到重用,后因主张削藩而被杀。本文是晁错给汉文帝的一个奏议书,阐明了重视农业生产的重要性,提出了重农抑商,奖励粮食生产的办法,文章结构严谨,论述精辟,极具说服力。

圣王在上而民不冻饥者,非能耕而食之、织而衣之也,为开其资财之道也。故尧、禹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而国无捐瘠者,以畜积多而备先具也[1]。今海内为一,土地人民之众不避禹、汤,加以亡天灾数年之水旱,而畜积未及者,何也?地有馀利,民有余力,生谷之土未尽垦,山泽之利未尽出也,游食之民未尽归农也。民贫则奸邪生。贫生于不足,不足生于不农,不农则不地著[2],不地著则离乡轻家。民如鸟兽,虽有高城深池,严法重刑,犹不能禁也。夫寒之于衣,不待轻暖;饥之于食,不待甘旨[3];饥寒至身,不顾廉耻。人情,一日不再食则饥,终岁不制衣则寒。夫腹饥不得食,肤寒不得衣,虽慈母不能保其子,君安能以有其民哉?明主知其然也,故务民于农桑,薄赋敛,广畜积,以实仓廪,备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

民者,在上所以牧之[4]。趋利如水走下,四方无择也。夫珠玉金银,饥不可食,寒不可衣,然而众贵之者,以上用之故也。其为物轻微易藏,在于把握[5],可以周海内而无饥寒之患。此令臣轻背其主,而民易去其乡,盗贼有所劝,亡逃者得轻资也。粟米布帛,生于地,长于时,聚于力,非可一日成也。数石之重[6],中人弗胜[7],不为奸邪所利。一日弗得,而饥寒至。是故明君贵五谷而贱金玉。

今农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过百亩,百亩之收不过百石。春耕,夏耘,秋获,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给徭役。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四时之间,无日休息。又私自送往迎来,吊死问疾,养孤长幼在其中[8]。勤苦如此,尚复被水旱之灾,急政暴虐,赋敛不时,朝令而暮改。当其有者,半贾而卖[9];亡者取倍称之息。于是有卖出宅、鬻子孙以偿债者矣[10]。而商贾大者积贮倍息,小者坐列贩卖,操其奇赢,日游都市,乘上之急,所卖必倍。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蚕织,衣必文采,食必粱肉,亡农夫之苦,有阡陌之得[B11]。因其富厚,交通王侯[B12],力过吏势,以利相倾,千里游敖,冠盖相望[B13],乘坚策肥[B14],履丝曳缟[B15]。此商人所以兼并农人,农人所以流亡者也。今法律贱商人,商人已富贵矣;尊农夫,农夫已贫贱矣。故俗之所贵,主之所贱也;吏之所卑,法之所尊也。上下相反,好恶乖迕,而欲国富法立,不可得也。

方今之务,莫若使民务农而已矣。欲民务农,在于贵粟,贵粟之道,在于使民以粟为赏罚。今募天下入粟县官,得以拜爵,得以除罪。如此,富人有爵,农民有钱,粟有所渫[B16]。夫能入粟以受爵,皆有馀者也。取于有馀以供上用,则贫民之赋可损,所谓损有馀,补不足,令出而民利者也。顺于民心,所补者三:一曰主用足,二曰民赋少,三日劝农功。今令民有车骑马一匹者,复卒三人[B17]。车骑者,天下武备也,故为复卒。神农之教曰:”有石城十仞[B18],汤池百步,带甲百万,而亡粟,弗能守也。“以是观之,粟者,王者大用,政之本务。令民入粟受爵,至五大夫以上[B19],乃复一人耳,此其与骑马之功相去远矣。爵者,上之所擅,出于口而无穷;粟者,民之所种,生于地而不乏。夫得高爵与免罪,人之所甚欲也。使天下人入粟于边,以受爵免罪,不过三岁,塞下之粟必多矣。

【注释】

[1]畜,同”蓄“。[2]地著:附着于土地,不离开故乡。[3]甘旨:味道鲜美:[1]牧:管理的意思。古时把管理百姓称为”牧“。[5]把握:一把大小,意为可以握在手中。[6]石(dàn):重量单位,一百二十斤。[7]中人:中等体力的人。[8]长(zhǎng):养育。[9]贾:同”价“。[10]鬻(yù):卖。[B11]阡陌:田界,东西称阡,南北称陌。[B12]交通:交结。[B13]冠盖:古代官吏的服饰和车乘。[B14]乘坚策肥:乘坚固的车子,骑肥壮的马。策:马鞭。[B15]曳(yè)缟(gǎo):披丝绸衣服。[B16]渫(xiè):分散。[B17]复卒:免除兵役。[B18]仞:长度单位,七尺为一仞。[B19]五大夫:汉承秦制,分为二十等爵,五大夫是第九等爵位。

【译文】

圣明的君王统治下,百姓不挨饿受冻,并不是因为君主自己耕种粮食给他们吃,纺织衣服给他们穿,而是因为他能为百姓开辟创造财富的道路。所以虽然唐尧、夏禹时代发生连续九年的水灾,商汤时代也有过连续七年的旱灾,但是国内却没有饿死饿瘦的人,这是因为国家有充足的粮食贮存,事先作了准备的缘故。如今国家统一,国土之大百姓之多并不比夏禹、商汤的时代少,再加上没有发生连续多年的水旱灾害,然而国家的储备却比不上禹、汤之时,这是什么原因呢?这是因为土地还有潜力没开发,百姓还有余力没发挥,能生长谷物的土地还未完全开垦,山林河川的资源还未全部开发出来,游手好闲的人还没有全部回乡从事农业生产。百姓贫困了就会产生奸邪的念头。而贫困产生于不富足,不富足是由于不从事农业生产,不从事农业生产就不能安心定居乡村,就会离乡背井轻视家园。百姓们像鸟兽那样四处奔散,即使有高峻的城墙,深险的护城河,严厉的法令,酷重的刑罚,还是不能禁止他们去做邪恶的事。人在寒冷时,对于衣着不会奢求轻暖舒适;在饥饿时也不会有了美味才吃;人在饥寒交迫的时候,就不顾廉耻了。人之常情,一天吃不上两顿饭就会感到饥饿,一年到头不添衣服就会受冻。肚子饿了得不到食物吃,身上寒冷得不到衣服穿,即使是慈母也不能保全他的儿子,国君又怎么能保有他的百姓呢?贤明的君主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让百姓致力于从事农耕,植桑养蚕,减轻赋税,增加储备,以充实粮仓,防备水旱灾害,因此就能得到民心而拥有人民。

对于百姓,要看君主用什么方法来管理他们。他们追逐利益,就如水往低处流,是不选择东南西北的。那些珠玉金银,饿了不能当食物吃,冷了不能当衣服穿,然而大家都看重它,这是因为君主需要它的缘故。这些东西分量轻体积小,容易收藏,拿在手里,就可以周游天下而没有饥寒的威胁。这就使得臣子轻易地背弃他的君主,百姓轻易地离开自己的家乡,盗贼受到鼓励,犯法的逃亡者有了便于携带的资财。粮食和布匹的原料,生长在土地里,要按季节成长,又要花一定的人力。不是一天就能长成的。几担重的粮食,中等体力的人是扛不动的,所以它不被奸诈邪恶的人所贪图。但是只要一天没有它,马上就要挨饿受冻。因此贤明的君主贵重五谷而轻贱金玉。

如今农民五口之家,家里服役的不少于两人,能耕种的田地不超过一百亩。一百亩的收成不超过一百担粮食。他们春季耕种,夏季耘田,秋季收获,冬季储藏。还要砍柴伐薪,修缮官府的房屋,供给徭役。春天不能避风尘,夏天不能避暑热,秋天不能避阴雨,冬天不能避寒冻,一年四季,没有一天休息。在私人方面,又要交际往来,吊祭死者,探望病人,赡养孤老,养育幼儿,一切费用都从这里开支。如此辛勤劳苦,还要遭受水旱灾害,官府急征暴敛,随时征收则税,早上的命令晚上就更改。当农民有粮食时,只得半价卖出以缴税;当没有粮食时,又只好以加倍的利息去借债纳税。于是就发生出卖田地房产、卖儿子孙、子来还债的事情了。而那些商人,大的囤积货物牟取成倍的利润,小的开店设摊,牟取利润,成天在集市逛游,乘朝廷需用急迫,所卖货物必然加倍地抬高价格出售。因而他们男的不种田地,女的不养蚕织布,穿的一定是华美的衣服,吃的一定是细粮和肉,没有农民的劳苦,却占有田地的收成。他们依仗钱财富厚,交结王侯,势力超过官吏,利用资产相互倾轧,四处邀游,一路之上冠服和车盖相望不绝:乘着坚固的车,骑着壮实的马,脚穿丝鞋,身披绢制的长衣,上述就是商人兼并农民,农民破产流亡的原因。而今的法律是轻贱商人,但商人已经富贵了;法律尊崇农民,但农民已经贫贱。所以世俗所尊贵的,正是君主所轻贱的;官吏所轻贱的,正是法律所尊贵的。朝廷和世俗的想法完全相反,喜好和厌恶正相颠倒,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国家富强,法律有效,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