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司马迁——中国文史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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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出任太史令

司马谈在临死时对司马迁说:“余死,汝必为太史。”负薪塞河的第二年(公元前108年),三十八岁的司马迁果然被任命为傣禄六百石的太史令。这一年,距离卫青、霍去病最后一次大规模出击,使匈奴被迫逃到远方已经有十一年了,距离南越平定也已经三年了,西南夷含滇国之内属(指作为汉朝之属地)则已完成一年。在东北方面,这一年灭了朝鲜卫氏,在其地设立了四个郡。西域方面,这一年击破了杀汉使的楼兰、车师两国,从此汉使西行可以无阻。另外,今青海及甘肃西南部、四川北部一带的西羌,也已经平定三年了。

所谓太史令,在战国以前并没有,只有太史(写作大史,“大”字读“太”)。在周礼,属于春官,春官除了太史以外,还有太祝、太卜等,掌邦礼,以事神为主。司马迁说他的祖先是“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指的就是古代太史的性质。太史令最初的职务是记言记事,而古人最重视鬼神灾祥的事情,所以既记人事(文史),也记天事(星历),古代史官是与历官不分的。汉朝距离周代很近,这种做法仍然保存,太史令等于是太祝、太史和太卜三项合而为一的职位。

说到司马迁担任太史令,就会使人联想到他写的《史记》。是的,担任太史令与写《史记》确实是有关系。但有一个观念必须弄明白,我们可以说司马迁担任太史令,所以他有办法或较有可能写成《史记》,但不能说他担任太史令,所以他必须写《史记》或写史。

所谓史书有广义和狭义的区分,广义的史书是泛指所有可依据的记史的书。狭义的史书则是指有组织、有体例的书。依照狭义的史书来说,编年体的《春秋》才是中国的第一部史书。那么,为什么说“担任太史令则必须写史”是错的呢(此处的写史指的是写狭义的史书)?因为在司马迁的时代,还没有官方修史的制度。真正的官方修史,要到唐朝以后才有。

就实质上说,古代所谓史官掌管星历及记言、记事,其所记的言与事,用现代的话说,不过是史料而已,只能说记下来存档,并没有加以运用,组织编写成一本史书。表面上是因为没有官方修史制度,史官还没有这个责任,实际上则是史书的体例还没有被发明。孔子作《春秋》立下了编年体的典型,到了司马迁,则开创了以人物为中心的纪传体。

司马迁是开创者,而不是依例行事,或依职务办理。因此不能说他是太史令,所以他必须写《史记》。《史记》是他个人的私家著作,是接受父亲遗命,是自比于孔子所修的《春秋》以及个人受了挫折及侮辱而发愤等几个因素所促成的。而且事实上,《史记》并不是在他担任太史令任内完成的,与太史令的职务并无职责上应该或必然的关系。不过,太史令这个职务确实是他完成《史记》的不可或缺的条件。因为这时的太史令除宗教方面的职掌以外,还负责保管官方典藏的文书及掌握得到的历代史料。又因为要负责记载当代时事,当时规定天下各级政府的政务报告(以有数字者为主)在呈送给丞相的同时,要分送一份给太史令,或说呈送丞相之前,要先送给太史令,以便作为记录的依据。而这些东西都是写史所必需的材料,也是民间无法接触的,若非太史令是难以接近的东西。所以说司马迁担任太史令,他才有办法或较有可能写成《史记》。也因此司马谈的遗命说:“为太史,无忘吾所欲论著矣!”把“为太史”作为“论著”的先决条件。

关于太史令,司马迁也是个分界点。司马迁是最后一任的宗教、星历与记言、记事合一的史官。在他以后,两者就开始分途,太史令只管占候星历,而不管记言、记事的事务,唐朝改太史为司天台,其主管叫司天监或太史令,到明朝又改为钦天监正,很符合它的实质内容。至于记言记事的史官,从他以后就不叫太史令,而叫著作郎、起居史、起居舍人等,分工较细。到元朝以后,又以翰林院兼掌修史之任。所以明、清两代的士子,如果入了翰林,往往自称“太史氏”,又在他们的门匾上写着“太史第”。他们所谓的太史,又恢复到司马迁以前的意义。

《史记·太史公自序》写到他被任命为太史令的时候说:“而迁为太史令,绌史记石室金匮之书。”石室金匮就是国家藏书之处,绌就是阅读而加以整理。看来,这应是令他兴奋而感到向往的生活。

另一方面,太史令也管祭祀的事情。汉武帝因为敬鬼神和求神仙,经常到处巡游祭祀名山大川等,而不论是以管祭祀还是管记事的职责,司马迁作为太史令都要护驾随从。他上任的第二年,又随汉武帝巡游到达了雍祭祀五时,然后到回中(今陕西陇县西北),出萧关(甘肃的东北部),绕了一个大圈,往东到鸣泽(河北省张家口东南方的涿鹿),再转向西南经山西北部的恒山回京城。司马迁在《史记·五帝本纪》所说的“余尝西至崆峒,北过涿鹿……”中的涿鹿,就是这次巡游经过的。

第二年(公元前106年)汉武帝又到南方巡游,司马迁随行先到南郡(今湖北一带),又到今湖南南部宁远县的九疑山,传说虞舜葬在这里,于是在此举行祭祀大礼。然后到天柱山(今安徽东南部的霍山),从浔阳(今江西九江)改经水路到枞阳(今安徽桐城东南),巡游的扈从队伍十分浩大,《汉书》上说在江上“舳鲈千里”。五十一岁的汉武帝据说还亲自射死了江中发现的一只蛟。又经过鄱阳湖,沿途巡礼名山大川,向北到琅琊(今山东诸城县东南)及山东沿海,再到泰山增封。武帝还学习古代天子,在此处接见诸侯王、列侯及接受各郡国呈报的账目。

这一年,大将军卫青去世,这似乎是汉武帝时代盛极而将衰的讯号。同时代的名臣、勇将多半已经不在了,李广、霍去病已死了十几年,那位协助汉武帝严厉控制天下的法家人物张汤,也死去将近十年。而卫青的去世,使汉武帝更感到人才即将殆尽的危机,于是他以“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而下诏求才。

这年前后可说是人才交替的时期。司马迁本身接替了父亲的位子担任太史令;外戚方面,卫子夫时代的卫氏时代早已结束,卫青的死等于是为卫氏时代加上一个句号,代之而起的将是李氏。抑郁的关西军人、李广的第三代,已经长大成人,也准备在下一幕的汉和匈奴的战争中登场。而这三方面的“不期而遇”正为司马迁后半生遭逢的悲惨命运徐徐揭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