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贝多芬第一次注意到自己的耳朵里经常有些嗡嗡的响声。他认为是长期侵扰他的慢性痢疾所致。但是他从来没有和别人谈过这件事情,除了在法兰克和梵令医生面前。另一个原因可能是因冷水浴而引起的,改用热水浴之后情形有所改变,但杏仁油和甘草油这一类药物敷在他耳中也没有什么效力。有时,他离乐器的低音较远时,他就听不清了;但随后,他的听觉又正常了。可是,一阵剧烈的肠疝气痛发作后,他的耳朵里又嗡嗡响成一片。
像平常一样谈话,没有音乐的声音,贝多芬还可以听得清楚,但是说话人若是抑扬顿挫变化起伏很大,就会给贝多芬带来不可言状的痛苦。起初大家都认为他颇健康,所以也没有在意。过了很长的时间,朋友们才知道了贝多芬的耳疾。
贝多芬总是很秘密地去看医生,但医生对他日趋严重的耳疾表示担忧,并告诉他治愈的可能性不大时,贝多芬深感烦恼,异常痛苦。最初,贝多芬想停止音乐的创作,但他内在的音乐力量是如此的强烈和激荡。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一直都隐瞒着自己的病情。最后,他终于无法承担重负了。贝多芬最先将此事告诉了卡尔兰特的卡尔·阿蒙达。因为他对卡尔·阿蒙达十分地信任。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完全告诉阿蒙达自己听力的真实情况。这封信是1801年春季写成的。
贝多芬告诉他,自己给他写了信,告诉他“最新的情况”,不管他有没有兴趣知道。
贝多芬写道:“我时常将自己的思想建筑在我所最忠诚的朋友上。是的,有两个人占有了我全部的爱,其中一个人仍生存在这个世界上,你是第三人,也是我慎重选择的。”
贝多芬所说的占有自己“全部爱的”两个人中的一个是兰兹·冯·勃朗宁,但她已经在两年前去世。另一个人是韦格勒·兰兹。
两个月后,同年的六月份,贝多芬又给阿蒙达写了信。信中说道:“我是多么希望可以常跟你在一起。因为我是在不快乐地生活着,终日与大自然的造物者争吵不休,尤其该诅咒的是它加在我身上的不幸。它可以折断和毁灭一朵最美丽的花朵。你知道,我的听觉,现在已受到极大地损害。当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已患上严重的炎症,但我仍旧保持沉默;现在,病情日益地严重,它能否医治已经成了一个问题,听说这个病与我的内脏有关,我若能恢复健康,那么,我的听力也就恢复了。我当然万分地希望重新恢复我的听觉,但我又常常怀疑这病是无法治好的……
“呵,假使我能够恢复我的听觉,那我将会多么快乐啊!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也许将不得不与音乐事业绝缘,我生命中最灿烂的一页将随之消逝。我再也无法运用自己的天赋和力量了,我一定得忍受惨痛的遭遇,尽管我已排除了不少的障碍,但这并不够。是的,阿蒙达,如果在六个月之内,我的疾病不能治愈的话,那我就会到你那里去。你一定得放弃一切和我在一起。你一定是我的良伴,我知道幸福不会丢弃我,我还可以做些什么呢?自从你离开之后,我写了各式各样的音乐作品,除了歌剧和宗教音乐之外。你不能拒绝我,应帮助你的朋友分担一部分痛苦。我接到了你写的所有信件,虽然我给你的回信甚少,但我经常地将你放在我的心上,永久地。
“我恳求你保守这个秘密——关于我耳聋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
“再会,我亲爱的朋友,若你要我为你做些什么,请告诉我。
“你忠实的朋友路德维希·凡·贝多芬。”
贝多芬既有强烈的自立精神,又有无望的意念,这是很奇怪的。但是这也看得出贝多芬想要的只是单纯的友情。
幼年的生活让成年的贝多芬时常记起。他曾对韦格勒写道:“我最亲爱的朋友,请不要相信我已忘记了我所亲近的朋友。不会的,总有一天我会和你在一起。我的故乡,当我第一次看到了光明我就觉得它很可爱。我将在生命中最愉快的一天与你一起,去欣赏美丽的故乡莱茵。这一天的来临,我将不知怎样去迎接它。但是我可以向你说:你再看到我的时候,我将成为一个成年的男子了。”但是贝多芬马上就转到了他面临的困境上:“但是那可恶的魔鬼却给我的健康安上了危险,是的,我的健康出现了问题。我的意思就是说我的听觉在过去的三年中每况愈下。我的身体的确是强健的、完好的,只是耳朵中常有嗡嗡之响,夜以继日;我有时觉得是在苟且度日。我避开了社会上的一切集会,因为这种情形我不可能去告诉别人——我是聋子。假若我是干别的职业,那就容易办了。但是在这个行当中,耳聋是可怕的情形;更为恼人的是因为我的仇敌不在少数,他们将说些什么?……我常常诅咒我的生活,可能的话,我要向命运挑战!虽然我的生命不是很长了——若我的情况继续下去,我将在明年春天到你那里去,你可以在乡村中美丽的地方为我租一所房子。过半年,我将变成一个农夫。这也许有助于改变一下我的身体状况。我有时会自认为是神所造的最不幸的人……听天由命,这是一种多么悲哀的想法!可是如今我只能这样想了!”
韦格勒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连劳欣·冯·勃朗宁和他结婚以后,都没有告诉她。
11月16日,贝多芬又给韦格勒写信,感谢他对自己的忠告,并说明了自己的病情:“自从我降临人世,我就体会到了人生的美好。但你很难知道在过去的三年之中,我的生活是如何孤独和凄凉。我这日益变坏的听觉像一个魔鬼到处追逐着我;我从人群中逃出来,宛如一个厌世者。”
贝多芬现在学到了如何接受痛苦的现实,他觉得世间没有多少温暖了,连一个愿意为他失去一切而成为他妻子的女孩也找不到。他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别人的帮助,只能一个人面对孤独可怕的世界。后来韦格勒请他到自己与劳欣的住所去。但是贝多芬却说:“请不要相信我能与你快乐地相处在一起。还有什么事情能使我快乐呢?你的关心甚至都会给我带来痛苦。我时刻都想到你对我所表示的同情,但却总也不能感到快乐。”
贝多芬再也记不起自己幸福的过去了,所要应付的是眼前的生活和将来的痛苦。他说:“假使我可以丢弃这个痛苦,我将拥抱整个世界!我将觉得自己的青春正在开始,并且在猜想着:我不会再碰上困境了吧?从痛苦中,我只能希望得到一半的自由。等我变成了一个完全成熟的人以后,我将再一次地回到你的身边去,恢复我们之间深厚的友谊,你一定能看到我非常快乐,不会像此时郁郁寡欢。不!我再也不能忍受了,我要同命运搏斗。它不会征服我的。啊!继续生活下去是多么美妙啊!生活一辈子是多么美好!我觉得不应当生活得如此平静。”
在贝多芬的心中,他没有过要放弃音乐的念头,只想打败耳聋带给他的困扰,这是多么顽强的意志啊。
贝多芬为治疗耳疾,也作出了很多的努力。
当梵令医生答应他“若不能完全治愈,至少要有所改善”都没有实现的时候,贝多芬就换了一个医生舒密特。舒密特让他住到比较僻静的地方,听觉也许能逐步恢复。贝多芬遵照医生的嘱咐,于1802年春季住在海林根城的一所平民住宅中;然后,又转到维也纳城外杜柏林的山谷中。这是最理想、最适宜的地方:有美丽的森林和辽阔的草地。
即使如此,贝多芬依旧没有离开音乐,他的朋友经常来看他。弗朗兹·兰兹也时常到海林根城来接受早晨的教程。大约在8点钟吃过早餐以后,兰兹便会说:“来,我们散步吧!”
兰兹还记述了他们散步的一些内容:“我们一同走,时常到下午三四点钟还不回家,而在别的村庄里午餐。有一天散步时,我第一次证实了他失去了听觉。我叫他注意一个牧童正在吹笛,吹得十分动听;过了半个小时之久,贝多芬一点也没有听见。虽然我保证他和我一样(事实上并非如此),但他也变得极端的生气,平时,他快乐的时候也是暴躁的,但现在却不是那样的了。”
西法拉特·柴姆斯加尔在这一年中也常来见他,知道他失去了听力,也常表现出静静的愠怒。当贝多芬跟不上众人的谈话时,柴姆斯加尔会假装成心不在焉的样子,但这并不起作用。他们发现要装作不知道或者不在乎很困难。波恩的韦格勒和考尔兰特的阿蒙达就完全体会不到贝多芬的这种痛苦。
朋友间的谈笑让贝多芬不能加入,也使得他更加的失望,一种情绪逐渐上升: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虚伪的。贝多芬离开了谈笑的友人,回到海林根城的家里去了。但是音乐思维在贝多芬的脑海中却比以前更丰富地涌动起来。这种具有极大冲动的力量使他产生能够战胜命运的信心,他为自己所独有的这种力量而感到自豪。